(十二)
奇米錄帶着滿身的的憤恨匆匆的離去似乎沒有帶給這場對話任何的波動。我靜靜地坐在了大伯身邊這個墊着雪白貂皮的單座沙發上,還未消去愧疚的眼睛看着眼前這個滿頭白髮一臉皺褶今天穿着一身唐裝的大伯。我也隨着大伯那樣,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像是在等待着什麼事情的發生...
這時令我感到意外的事情發生了,本來年長的大伯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擡頭先看了看站在一旁似乎還停留在剛纔事情沒有回過神來的嬸嬸,而後轉過臉看了看我,之後卻又無聲的端起了手邊的那杯剛放下的茶......
雖然之前從嬸嬸的話語之間可以聽出她對我還依稀留有一絲感情,但我還是能分得清今天誰是主誰是客...
微微擡起頭看了看此時還站在沙發旁看着窗外,似乎在想什麼事情的嬸嬸:銀灰色衣裙光鮮時尚、亞麻色髮型短齊前衛、加上腳上那雙只有在童話裡面看到過的水晶玻璃舞鞋,雖然嬸嬸臉上只是簡單地上了淡妝,但令人無法想象的是她今年已經是一個年近五十的女人了......
也許是我那一短瞬的目光刺到了嬸嬸那雙洞察的眼睛,望着窗外的嬸嬸連忙收回了臉上的表情,淡淡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大伯之後還是說出了那句話:
“林夕,你先和你大伯坐在這裡聊會天,我有點事先出去一下......”
“...嗯...”
就在那這聲‘嗯’還在舌尖未發出去的瞬間,耳邊隔着窗戶玻璃忽然傳來了一聲已經熟悉了氣息勢如奔雷的引擎發動聲。這時我相信嬸嬸腳上的水晶玻璃舞鞋應該是在我那聲‘嗯’字落地之前離開的這個房間......
擡頭看看身邊還是一聲不吭慢慢喝茶的大伯,我也慢慢端起了這杯大伯爲我沏好的熱茶。沒過半分鐘耳邊便傳來了另一輛汽車的急促的引擎發動聲......
“林夕?...你在想什麼呢?”
“嗯?!...我...我在想三字經裡面的一句話...”
大伯忽然的問話,使我心裡一怔,連忙放下了已經放在嘴邊的茶杯。
“哪句話?能給大伯說說嗎?”
“‘首孝悌,次見聞’”
“...其實這件事你沒有錯,不要放在心上。米錄這孩子我知道,等他回來了還和以前一樣...”
“...其實...”
“呵呵,林夕你不用說了大伯心裡都明白...”
還未等大伯說完,人未到、話先行的嬸嬸便又出現在了這個會議室,一時間大伯又慢慢端起手邊的茶杯,一聲不吭了...
“米錄這孩子真是越來越難管教了、越來越沒家教了...大哥,你和林夕聊得什麼呀,我看這麼高興...”
“沒什麼只是說了些林夕小時候的事...”
“哦,我說呢,來,林夕坐嬸嬸這裡,讓嬸嬸好好看看你...”
看上去心情十分舒暢的嬸嬸慢慢走到我身邊,拉着我放在沙發邊沿的手走到了另外一個沙發旁邊。坐在一旁的大伯皺褶的老臉上露出了愜意的笑...
“......嬸嬸,今天的事是我做的欠妥,你...”
屁股剛剛坐在沙發上,還未等我將這句已經在腦海排列好的話語說完,本來臉上還露出笑意的嬸嬸瞬間變的有點嚴肅了,這猛然的轉變也讓我不得不帶上愧疚的表情改變了自己的嘴型...
“林夕,你再這麼說嬸嬸就真的生氣了,才走一個不聽話的難道你也不聽嬸嬸的話了...”
“不是的,不是的...”
“呵呵,你弟弟呀就是讓我給慣壞了,沒事的,在外邊玩累了自己就會回來了,我們就別說他了,來,這麼多年沒見了讓嬸嬸好好看看你...”
“......”
卑微的眼神看着眼前這個翻臉如翻書的嬸嬸,我這時除了用沉默來舒捲心中的情感之外已經想不出任何更好的方法了,就連剛剛自然伸開的雙腿這時也不知該不該那樣擺着了。
“林夕,你爸告訴過你他去幹什麼去了嗎?”
“...沒...嬸嬸,你知道我爸去哪裡了嗎?”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你沒給他打過電話?”
“他離開的時候把手機放在了家裡...”
“哦,是這樣啊,那他就沒給你聯繫過?”
“沒...”
一直步步緊*的嬸嬸絲毫沒有留給我喘息的機會,我儘量用最簡短的話語回答着嬸嬸的問題,生怕哪個問題背後會出現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畢竟昨天葬禮上發生的事情都是有血有肉有知覺的。
這時一直靜靜坐在沙發上的大伯,輕輕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兩手平放在沙發邊沿,後背靠在沙發後面,像是爲我解圍一樣開了口:
“好了,我們先不談這件事,估計老三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回來了...”
“大伯,你怎麼知道我爸過不了幾天就會回來?我爸給你聯繫過?他現在在哪?”
大伯剛開口,便激起了我心中的那根弦,平放在雙膝間的手頓時便擡了起來,激動地話語之間完全忘卻了一旁坐着的嬸嬸。
“...我也是猜的,以前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你爸離家出走過兩三次,每次都是沒過多長時間就回來了...”
“......”
在聽到大伯這句似乎聽不出任何瑕疵的話語之後,那顆激盪的心這時漸漸平靜下來了。呆呆坐在沙發上,爲自己剛纔的衝動露出了尷尬的笑。
“好了我們不談這個了,對了林夕,聽你爸說你喜歡讀書,你能告訴大伯你最近都看什麼書嗎?”
“我爸臨走前給我說,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以外大伯和嬸嬸就是我最親的人,在你們面前我絕不會遮遮掩掩的...我最近在讀《水滸傳》...”
“哦?那你是怎麼看待水泊梁山上的好漢的呢?”
“......”
‘你大伯在問你,到底願不願意參與到你們奇家事業?梁山好漢個個都是英雄,雖說落了草爲了寇,但依然能舉起‘替天行道’的大旗,大稱分金小稱分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掃滅奸邪清除污吏,好似:他年遂得凌雲志,手持長劍斬化狐。這些難道不是你想做的?’
‘不!這些都不是你想做的。官就是官,寇就是寇!當他們大稱分金小稱分銀的時候,那些戰死、凍死的黎民誰又真心的安撫過!當他們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的時候,那些餓死街頭的百姓又有誰真心的關心過!一場起義最終以失敗而告終,可那些因爲戰亂而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黎民百姓又有誰去給他們一丁點的補償!’
‘安樂生,安樂死。生身不再亂世,何必去考慮那麼多遙不可及的話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生身奇家就是你的命,帶着你該帶走的早早的離開這裡去追求你內心所向往的,難道天天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你心裡會好受!?’
‘既然都說了生身奇家就是命,那何不借此力量展翅翱翔。宋江潯陽江頭曾題詩‘自幼曾功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字裡行間裡面說出了多少讀書人的血和淚。醒醒吧,看着宋江題詩之前的落魄和落草爲寇之時大志的展示,英雄是不論出處的...’
‘不要聽他的詭辯。孩子失去母親,國民淪爲奴隸,這些傷痛你是知道多麼難以癒合。英雄是不論出處,可靠着榨取來的民脂民膏揮霍之後再舉起義旗打着‘替天行道’的口號斬殺幾個貪官污吏就能躲過後世之人的唾罵嗎?!既然生在這個國度就要對國家忠誠、對人民忠誠,以廣大人民的利益爲自己的利益,熱愛國家的每一寸土地、熱愛生活在這片國土上的每一個公民,這纔是讀書人該想的,這纔是讀書人該做的!就是因爲那些喜歡鑽空子的人的存在才導致了一系列駭人聽聞的事件發生,他們都是有罪的,他們會得到後世之人的唾罵,他們的子孫也會永遠擡不起頭的!’
‘我說你們兩個也是,你們誰能確定那些生活在戰亂時期的普通人民中就沒有過安穩日子的,更何況現在是和平年代國家發展蒸蒸日上。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天天爭名爭利有什麼好的,爭來爭去到頭來,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別到時喜歡的女孩已嫁他人,路上偶遇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如果哪一天世界上的人都不再爭名爭利了,那世界真的就和平了......’
‘其實...其實你們所說的觀點我都不反對,但也不全贊同,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們的提醒,如果還有什麼話說就先等等,等我處理好這件事之後,我會找個機會好好給你們談談的...’
‘我看他真的是要借力展翅高飛嘍,有些鳥是關不住的...’
‘......我還是相信他...’
‘還是名和利,難道真的要撞得頭破血流才知道回頭?...’
不知在這段沒有開頭只有結尾的對話經歷了多久,只知道等我被大伯從那個世界喚醒時,手邊已經多了一杯香飄四溢的毛尖。
“林夕?..林夕?...”
“...嗯?...”
“你想好了怎麼給大伯說了嗎?”
“呵呵,大伯這本書我還未讀完吃透,不敢在您和嬸嬸面前丟人現眼...”
一懷羞澀的笑意舒捲在了這張留有胡茬的臉上,一直弓着的後背怎麼也不敢靠在沙發的後面,兩條微微岔開的雙腿上一直平貼着那一雙無處安放的大手。這時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做曾經討厭之人的影子,因爲僅隔一天我在這個別墅之中已經找不到昨天在葬禮上的反感情緒了。
“林夕,是覺得大伯和嬸嬸變得疏遠了,還是不想說,今天怎麼變得
像是個女孩子了...”
一旁坐着的大伯這句話此時就像是一張全是細針的紗網,一下子便將我包裹的嚴嚴實實,好不難受...
“不不不,大伯,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畢竟那時官*民反落草也是情理之中的。如若是我,要是被*到那種地步,我也會爲了我們奇家起來反抗的...”
大伯這一刻笑了,而坐在我身邊的嬸嬸也慢慢端起了手邊的茶杯,而我這時卻怎麼也擡不起手去擦拭額頭上由於緊張而冒出的熱汗...
“哈哈哈,說得好!大伯聽完這話心裡舒坦多了...”
“林夕,你看你一來把你大伯樂的,今晚就留在這裡吃一個團圓飯吧,我等等親自下廚...”
“嬸嬸,怎麼能麻煩您呢,我在上學的時候在飯店打工時曾和一位大師學習過幾道拿手的好菜,今晚你和大伯還有堂姐堂弟都坐等品嚐我爲你們燒的菜吧...”
不知是想緩解氣氛還是想要靠近這座莊園,在聽到嬸嬸說到燒菜時,一句像是壓箱底的話語瞬間便跳了出來。然而這句話也卻是起到了作用,身邊的嬸嬸頓時也像是看到了寶藏,眼中閃出了一道靈光...
“林夕你還會燒菜呀?真沒看出來,你竟然還有這本領。好!今晚我就和你大伯吃你燒的菜,如果燒得好吃,嬸嬸就讓米琪天天去你家把你接過來,我們天天吃團圓飯,你說好不好...”
“林夕,你看你嬸嬸知道你會燒菜多高興,我看呀,你就別回家了,以後就住在這裡多給你嬸嬸多露兩手...”
坐在一旁臉上笑意一直沒有消去的大伯這時也慢慢放下了翹在右腿膝蓋間的左腿,用十分欣慰的目光看着我這張露着不自然笑意的臉頰。
“...我以後一有時間就會過來,只要嬸嬸想吃我隨時都可以過來燒菜的...”
“好好好,林夕呀,你真是越來越會討人喜歡了...”
“呵呵,嬸嬸你就別再誇我了,再說我就不敢再過來了...”
“哎?別說林夕這句話真有他爸小時候的樣子...”
“我看將來一定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在大伯和嬸嬸輪流糖衣炮彈的轟炸之下,臉上漸漸消去的汗意被羞澀的笑意完全遮掩下去了,這時整個身體也漸漸變得自然了,說話的語氣這時也平緩了起來:
“大伯、嬸嬸,你們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這怎麼能是取笑呢,等你爸回來了,到時他也會這麼說的...”
“......呵呵......”
“林夕呀,你爸離開那天我聽說你跑遍了所有的車站,你怎麼不給我和你大伯打電話呀?要是早點打電話的話就不用跑那麼遠了...”
本來臉上還是掛着平緩的笑意,可就在聽到嬸嬸猛不丁忽然冒出的這句話,內心的情緒頓時便開始起伏波動了...
他們每一個在二伯葬禮後留下的電話昨天下午打了不知多少遍,可每一次另一端傳來的都是‘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如果一個電話是這樣那也許是偶然的,但大家所有電話在同一時間都變成了這樣,人爲的必然也許佔了主導吧...
波動的情緒很快便被心裡面那個只會在我最需要時纔出面的另一個自己強行摁壓在了舌根底部,那一臉官方的笑意頓時又回到了臉上......
“那時我醒來,當看到父親留在書桌上的紙條和手機,頓時腦子便一片空白慌了神,只想着父親還未走遠自己可以找到,一時間忘記打電話詢問了...”
不知爲何,在聽完我的話語之後,嬸嬸第一反應不是責備我,竟然是父親臨走前留下的那張紙條,滿臉的疑惑之中依稀可以看出那一絲淡淡的驚喜。
“紙條?你父親臨走時留給你的?”
“嗯,上面寫着他有事要出去一段時間,讓我在家好好聽大伯和嬸嬸的話,害怕我惹事了...”
“哦,是這樣啊,應該的,應該的...我就你這一個聽話的侄子,你說嬸嬸不照顧你誰照顧你呀,走,現在就陪着嬸嬸在這裡到處轉轉,好好參觀參觀...”
“嗯...”
本來想着這天會有什麼重大的事情會發生,可照此情形往下推理的話,現在我身上似乎沒有可以開發的餘地了,而事情的焦點集中到了父親忽然的離開。從大伯和嬸嬸跳轉的話題和略微遮掩的表情之中,我隱約覺得父親離去的原因和目的地現在對他們來說也是未知數,並且他們也迫切想要知道其中的緣由......
剛走出大廳沒幾步遠,我便被那個之前隨着堂弟到過我家,年紀比我略小一點像是草原上野馬時髦的大男孩帶領着,在這個碩大的別墅周圍來回‘參觀’,而嬸嬸和大伯卻不知目送我走到哪一塊大石磚時便消失在了大廳門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