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獨自走在人來人往剛好被高樓擋着陽光陰涼的人行道上,手裡面拿着一張貨物清單和兩部新買的三星手機,看着周圍那些對我停在天鵝大酒店門前那輛塔斯曼藍寶馬X6不時回頭,或者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又在議論什麼的路人,我也分不清那一刻他們是在議論車牌還是在議論車子。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在議論車牌背後的某種東西,因爲在他們猛然擡頭看到我漸漸走近的身影時,他們都又默默地底下了頭匆匆地離開了我的視線...
等我再次走進這個大酒店時,所有的所有都變了:除了門前的服務員之外,那些凡是看到我的工作人員,都停下了匆忙的腳步,帶着含蓄又親熱的微笑,站在那裡給我讓路,此時除了沒有問候的話語之外,我似乎就覺得我又回到了那個沒有燈光的KTV...
一路上,大廳經理都是帶着那面不知騙過多少人的笑臉面具,走在前面爲我帶路。直到此時只有我們兩個人的電梯到達第九層餐廳時,那張依舊戴在臉上的面具不但沒有去掉,反而笑的更加甜蜜了,一直沒有直起來的腰完全將那顆本來就模糊不清的男人喉結遮在了陰暗深處...
電梯門打開了,站在最外側看上去油光滿面、已近不惑之年的大廳經理本來就彎曲的腰這時彎的更低了,學着英國紳士一隻手放在懷裡一隻手向外伸去嘴裡還不停的說:
“奇少爺,我們到了,請...請...”
連續的幾聲之後,見我還未作出反應,連忙將自己的那個彎到極限的水桶腰直了起來。滿是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我,而後隨着我的目光看到了電梯門外的那個身穿保潔員服裝正在努力將一個重量是她身體數倍像是幾個人推過來轉滿碗碟的車子掉頭...
“你是那個部門的?!不知道今天誰來了!還不快點移開讓出個道!”
看着眼前這個大廳經理猛然撕下那層面具露出本性,用那種習慣了的暴跳如雷法來訓斥眼前這個保潔員。說實話當時我的心裡也猛然一驚,更別說是那個看上去好不容易找到這個工作的保潔員了...
看着眼前那個已經急破了頭、咬着牙使出全部力氣,準備掉頭讓道的保潔員,焦急中參雜有重重恐懼的眼神。我慢慢將手放在了抵在電梯門口的那兩個把手上,順着她的力慢慢的向後推着。整個過程都在身後那個臉上已經流不出來任何表情的大廳經理眼前完成了,而後笑着轉過身看着眼前這個額頭已經冒汗的大廳經理說了句:
“沒事的,這個車子確實挺沉的...對了,如果哪天你把她辭了,要她到大學城對面的米琪KTV來找我,到時我給她再找個工作,算是補償...”
聽完我這句略帶自嘲的話語,眼前這個油光滿面的大廳經理像是受到了某個信號似的,連忙用手裡的那個像是手絹的東西擦了擦額頭的汗,彎下了那個水桶腰,陪着笑面開了口:
“哪裡...奇少爺怎麼這麼說呢,這麼好的員工我們怎麼能辭了呢,奇少爺真會說笑...”
還未等他的話說完,我便又彎下了腰將手放在了推車把手旁。看着那兩隻此時不知是感激還是惶恐,而止不住的打顫的手,慢慢又將車子推進了電梯。整個過程,那個大廳經理還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臉上依舊攜帶着夾雜太多情感以至於無法言表的表情。
這一刻我就在想那個經理,是已經習慣了站在原地看別人勞動而後不斷地榨取着別人的成果,還是善於動手的就該動手而善於動腦的就該站在原地看着、說着、吼着......
等我被帶到九層餐廳最裡層那個十分豪華像是特意準備的包間時,那母子四人已經洗去了身上灰濛濛的過去,穿上了嶄新還
飄着清香的衣服。只是她們四個卻和之前一樣,都是靜靜地站在房間門口,生怕碰到裡面擺放着的任何一個東西...
“好了,真是十分感謝你,你也夠忙的了,還要佔用你這麼多的寶貴時間,送到這裡就可以了...”
“奇少爺,你這是說的哪裡話啊,你先在這裡吃着,要是還有什麼服務你只管開口,今天這頓飯就記在我的賬上,如果還有什麼的話,你就對門前的服務員說...”
眼前這個油光滿面、滿身贅肉的大堂經理,慢慢又將手中的手絹摁在了自己熱汗已經止不住下滴的額頭,臉上露出了十分親切的笑。
“那怎麼可以,大家都是爲別人打工的。看得出來你是一個顧家的好男人,就拿這錢多給孩子買點東西,就當是我這個做叔叔的送給孩子的禮物...”
“那好,我就先替孩子謝謝奇少爺了,要是忙完的話可以隨時來這裡,到時吃住都算我的,到那時奇少爺就別再推遲了...”
“一定...一定...”
看着那個滿嘴裝着的幾乎都是謊言、華而不實的大堂經理一步步遠去的背影,我深深地吐了口氣,而後讓門前站着的那個女服務員去將所準備的早點都端上桌來...
就在女服務員剛剛離去,還未等我將包間的房門掩上,這時只見眼前這個聲淚俱下的中年母親‘撲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而後還未等我反應過來又看到緊緊站在母親旁邊的那兩個年紀微長一點的孩子也隨着母親跪在了我的面前。看到眼前這個觸不及防的情景,當時我真的驚呆了,而還未等此時猛然緩過神來的我伸手將死死跪在地上的那位母親攙扶起來,年紀最小不明白爲何會這樣還在玩弄我爲他買的新衣服的孩子也被眼前那兩個兄長拉着硬生生跪在了地上...
“阿姨,你這是做什麼啊?你快起來,你快起來啊...”
“恩人啊!...你對我們母子的恩情真是太大了...快給恩人磕頭...”
“阿姨你別這樣啊,你們三個也快站起來啊,趕緊來扶你媽媽站起來...”
眼前這三個孩子之中年紀最大的那個孩子,慢慢將手摁在了地上就在我的面前連續叩了三個可以聽到‘咚、咚、咚’的響頭,而排行老二的那個孩子只是咬着牙、含着淚、緊握雙拳挺直身板跪在地上,最小的那個孩子本想着站起身來去扶母親的可最終還是被那兩個哥哥用手將雙膝摁在了地上...
不知包間這個猛然發生,令我始料未及的場景持續了多久,也不知道門外那個女服務員哭了多久,更不知道眼前這三個孩子臉上重新裝上的情感顯現了多久,我只知道等一切都恢復正常五個人正常坐在餐桌上喝粥時,本來熱騰騰的米粥,熱氣都散盡了...
看着餐桌上那母子四人中,只有坐在我身邊的那個年紀最小的孩子端起了小碗,往嘴裡大口大口的喝粥,其他三個都是靜靜坐在椅子上,不知是不敢動,還是因爲有我在...
我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那個湯勺,拿起桌子中央小竹籃裡的幾個附有夾心的小白饃饃,一個一個遞到了他們手裡,而後帶着十分憨厚的笑,緩緩開了口:
“阿姨,我知道你是在擔心什麼,放心吧,我現在已經幫你找到了一個正規合法的工作,是保潔員,一個月給你兩千元...我可以先預支你一年的,到時我給你聯繫一家學校,讓你的三個孩子都去讀書,你說怎麼樣?”
就當我這句話剛說完,眼前這個苦命的母親頓時熱淚又盈眶了。這一次,還未等她起身,我便先起身將手摁在了她消瘦的肩膀上:
“阿姨,你其實命並不苦,你這三個孩子這麼懂事,將來考上大學一定
會報答你的...你們趕緊吃吧,吃飽了纔有力氣,吃飽了才能掙錢,吃飽了才能讀書啊...”
這時我放在這位母親瘦弱肩膀上的手,明顯的感覺到了一陣陣的涌動。這一刻,不知爲何,我也不忍再看這位母親將白饃饃放在嘴裡哽咽落淚的樣子,不是因爲我無法阻止下落的熱淚,而是因爲我無法阻止回想到我母親時,內心每一次的疼痛......
這天的第二個早餐就在這一哽一咽中慢慢度過了,等我帶着她們母子四人走出包間時,門外已經換了另外一個男服務員了...
之後我將她們又送回到了207房間,並將三個孩子抱到了牀上,打開了電視和空調,最後告訴那個母親要她在這裡再住一晚,明天我讓人過來接她們。直到走到大廳找到那個之前出現在餐廳包間門前像是流過淚的女孩,告訴她剩下兩餐帶着她們四人去吃,晚上要去207關掉電視、調適空調、安排孩子睡覺等等一系列事情。當我將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交代完之後,才毫無牽掛的離開了這個酒店......
坐在空調開放的駕駛室內,看着車前着裝整齊、排隊慢行一個個天真無邪的小學生,我的心裡不知爲何,就變得是那麼的敞亮。待全部的學生都離去,我慢慢將車子停在了這座全市師資力量值得肯定的實驗小學大門前面,剛下車還未等我將車門掩上,就聽到‘嘟’的一哨子聲,而後就看到一個穿着類似制服一樣的老大爺慌忙跑了過來:
“車子不能停在這裡!趕緊開走!”
也就在這時,學校的大門緩緩打開了,一輛白色昊銳緩緩開了出來...
“你快讓路,這可是副校長的車...”
聽完老者這句不知爲何降低了聲調的話語,我一把合上了車門,徑直向那輛不斷鳴笛的白色昊銳走去...
車停了下來,最先出來的卻是坐在駕駛座上像是司機、脾氣有點暴的中年男子。還未等我走到車前,便聽見一聲勢如奔雷的破口大罵:
“你是不想活了!還是聾了啊!沒看到前面有車嗎?!趕緊滾開要是耽誤了一分鐘拿你命都換不起!”
迎着這幾聲不堪入耳的破口大罵聲,我還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這輛白色昊銳的車前,就在那個脾氣暴躁性格粗魯的司機正準備掩上車門上前‘收拾’我的時候,後車門頓時打開了。一位戴着眼鏡西裝革履看上去文字彬彬已近不惑之年的男士走了出來:
“阿彪!你這是做什麼,怎麼能跟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呢,我們...”
“我知道你是這個小學的副校長,我有件事想問問你,你也許不知道我是誰,但奇米錄他是我堂弟...”
我本想用‘奇米錄’這個名字試探一下他,要是不行再用我嬸嬸的名字的。可沒想到,就在眼前這兩個人剛剛聽到我很平和溫順的話語之中‘奇米錄’這三個字時,本來還帶有凶氣的臉上,頓時便失去了血色。那個剛纔還破口大罵、性情暴躁的司機,馬上變得像是喝了一碗農藥似的,內心反覆掙扎的過程之中,臉色怎麼也恢復不了正常的血色...
“哦,原來都是自家人啊,我說怎麼覺得有點親呢...奇少爺,要是不嫌棄,我們去辦公室說,順便嚐嚐我新進的毛尖...”
“我的車停在這裡不太合適,要不我...”
“沒事的,一會兒阿彪會弄好的...”
話說到這,那個本來還有什麼事情的副校長一下子將車門合上了。溫熱的手拉着我的右手便向此時又漸漸打開的大門裡面走去,只留下了那個我想現在還未恢復血色的中年大漢呆呆地站在原地,整理着剛纔被‘奇米錄’這三個字震碎的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