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車子緩緩停在了現已被烈陽暴曬如若烙鐵,KTV門前那個孤零零的停車位上。此時我緩緩鬆開了踩在剎車上的腳,看着眼前依舊繁華卻充滿隱形迷霧的景象,兩隻剛剛離開了方向盤的手此時又狠狠地拍在了方向盤上,而後汽車喇叭發出了那麼一聲就像是我內心不斷掙扎着的吶喊...
深吸了口車內依然冰心的冷氣之後,緩緩拔掉了車鑰匙,慢慢下了車...
不知爲何,明明被一扇車門隔開的兩個世界,今天在我看來它們其實並無差別,反而覺得車外充滿嘈雜熾熱的世界距離我的世界真實稍稍近一點...
ωωω ⊙TTkan ⊙C〇
輕輕掩上了車門準備向KTV走去,這時卻在我猛然轉身之後,卻看到了還是本該出現在門前那三個語言舉止十分輕浮的小青年,手裡拿着一個像是車棚的東西頂着烈日站在距離我還有五步之遠的地方,絲毫都不敢動。我想他們應該是被我剛纔那猛不丁的鳴笛聲嚇到了吧...
“天氣這麼熱你們三個怎麼不到屋子裡面啊?”
聽完這句話,本來還站在原地翹首觀望的三個小青年那加了不知多厚的臉皮上又帶上了詫異之後的欣喜,急匆匆地跑到了我的面前:
“奇少爺,今天天氣熱您趕緊到裡面去吧,我們幾個是給你愛車搭個小屋子的...”
“奇少爺,您趕緊去吧,今天天氣熱...”
看着站在最後面那個滿臉怨氣、一聲不吭、一個人抱着整個帳篷架子的小青年,我慢慢從褲子衣兜拿出了早上超市找我的五十元零錢,帶着似真似假的笑緩緩地塞到了那個雙手抱着架子滿頭是汗的小青年裸露在外的上衣兜裡:
“一會兒忙完了,去買點飲料,以後天氣這麼熱就別出來了,穿着汗溼的衣服身上會舒服嗎?”
看着他們三個在我說這句話時臉上表情的變化,我依舊還是帶着本該有的表情看了他們三個一眼,而後轉過身慢慢向KTV大廳走去,留給他們三個一個似有似無的背影...
‘咔’
‘當...當...當’
從打開大門到走進會議室,整個過程我沒有看到一個能夠喘氣的人。此時空蕩蕩的KTV讓我想起了諸葛亮的空城,只是這時我和他相比似乎還缺了兩個侍童和幾位掃地的僕人...
看着整個即將大換血的舊會議室,我心裡雖然沒有不捨卻有幾分憐惜。坐在昨晚坐過的那個旋轉鬆軟的老闆椅上,看着前面像是爲員工特意讓出來開會用,十分寬敞的地方,回想着昨晚奇米琪開會時令我拍案驚奇的一幕幕,這一刻我在對嬸嬸他們一家驚恐之餘,多了那麼一點敬佩,除了他們對下屬管理到達了一種較高的境界之外,還有中午實驗小學李副校長無意的那句‘要不是你嬸嬸年年投資我們學校,我們哪能有現在的成就啊...’
我自認讀過幾年聖賢書,也明白歷史不會重複事件,但歷史它有時真的在重複規律。想想曹孟德所說的‘自古以來都是大奸似忠,大僞似真,忠義和姦惡都不是從表面能看出來的。’這句話在適合當時龍虎英雄傲蒼穹的亂世三國的同時,我想合何嘗又不適合一直延綿中華血脈而後的幾千年呢......
靜坐在椅子上閉目而思,品味着似乎一直傳承了五千年充滿血腥、離愁、安逸的氣息,腦中不斷地勾勒着僅有5%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未來...
不知磨好了墨、拿好了筆、着手勾勒到第幾筆時,會議室的房門忽然打開了,隨之而來的就是‘咚...咚....咚’幾聲附有節奏高跟鞋與底下木質地板的碰撞聲和一縷縷漸漸襲近妖嬈的香水芬芳...
順着香味,猛然睜開了眼睛,看着此時慢慢走到辦公桌前的那個早上在超市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就匆匆離開的女孩。細細看着她那張上了妝的臉,這時我除了可以用小時候看的動畫片《葫蘆兄弟》上面的蛇精來形容以外,其他的再也找不到合適的了。只是上了亞麻色的花式斜劉海和今天這一身潔白清純裙裝,完全將昨晚包間裡慾火的妖豔遮去了...
靜靜地看着眼前這個忽然出現在會議室的女孩:身材高挑足有一米七五展露在外的肌膚無不適皙細如露,臉上嘟起的小嘴似乎想要抱怨什麼。我慢慢將眼前未擺到筆筒裡的水筆放到了筆筒之中,而後只是帶着一懷溫和的微笑,擡頭靜靜地看着她...
“小夕哥,你一上午都在忙?”
聽着這句表明是試探,爲而後滔滔抱怨做鋪墊的話語,這時我什麼都沒說,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起身笑着將書桌前那個旋轉椅子扶正後,靜靜地走到了旁邊的飲水機前準備爲她倒上一杯消火的熱茶...
“給,這是你要的東西,我全都給你弄來了。想着你會急着要,所以我就忙裡忙外的給你弄好了。可到頭來,你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來,要不是我來,估計小夕哥你都忘了...”
“生氣了?”
聽着眼前這個從話語中,就聽得出不簡單,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的女
孩這句略帶埋怨的話語。我也只是輕輕將接好的開水放到了她手邊的桌子上,而後坐在和她有一桌之隔的對面,滿是笑意的臉上不知怎麼也露出了絲絲的愧疚...
“那倒沒有,只是覺得有點傷感...”
我緩緩拉開了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了堂姐奇米琪早上將一萬均分十沓的紙幣其中兩沓,輕輕放在桌子上後,又慢慢推到了她的面前,帶着關懷的笑意看着她那雙塗有眼影楚楚動人的雙眼皮包裹着的瞳眸...
然而所得到的結果也完全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她將握在手中那個裝滿熱水的紙杯子放在了桌子上,拿起桌上已經推到她手邊的那兩千元紙幣,狠狠地摔在了那兩張剛纔放在桌面像是對我之前問她那個女孩彩色單面打印的資料上,而後用那種像是仇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
“小夕哥,我知道在你的心裡我就像是個沒有尊嚴、沒有地位的妓女,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是你,不是生下來豪車、豪宅什麼都有的。說實話我恨你們!但我也十分可憐你們。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我現在也許是一個商店的導購員、一個小學的老師、一個商場的職工、一個企業的藍領,但所有的所有都被像你們這樣的娛樂場所改變了...我承認我沉淪、迷戀、墮落、腐化了,我也承認我沒有抵擋得住物質的衝擊,但經過這幾年的摸爬滾打我經歷了很多、看到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現在我慢慢的想要洗清自己,找回原來天真爛漫的自己,可換來的是什麼,嘲諷、挖苦、冷眼。昨晚的事我現在知道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我也不想留下什麼多餘的解釋,我只想告訴你,在我看來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所以我也請你好好地重新認識一下我...”
慷慨激昂的話語過後隨之而來的便是含淚轉身‘咚......咚....咚...’由緩而急的腳步聲和那一個漸漸消失清涼單純的背影......
看着逐漸遠去那個未能帶上房門的背影,我只是緩緩地低下了頭,拿起桌子上的那兩沓鈔票又重新放回到了抽屜裡面,合上之後慢慢拿起了桌子上的那兩張彩印紙。心裡之所以沒有被那幾句慷慨激昂的肺腑之言擊起一點漣漪,是因爲兵家有云:“*則反兵,走則減勢,緊隨勿迫。累其氣力,消其鬥志,散而後擒,兵不血刃。需,有孚,光。”現在我該做的只有等,因爲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留不住......
拿着手裡那兩張幾乎包含了那個女孩所有信息的彩色複印紙,上面包含的信息真實超乎了我的預料,甚至每日出行表,家庭住址詳細到門牌號,幾號來例假,最討厭別人說哪句話,一般出行前包包裡面都會帶有什麼東西,等等所有的所有...
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幫助那個女孩,還是正在加害那和女孩了...
‘竹小葉,十九歲,天蠍座,O型血,性格:文靜,孤僻,沒脾氣,喜歡看書...’
還未等我看完第二行,就又聽到幾聲急促的腳步聲順着大開的房門傳了過來。我連忙收起手中的資料,將它剛好夾在了緊挨着辦公桌的那個書架第二層那本中英版本的《國富論》裡面。等我轉身坐下還未兩秒鐘,那個急促的步伐就走到了會議室的門前。我緩緩擡起頭,隨着停下的腳步看了過去,當看着匆忙趕來滿頭都是熱汗的虎子時,我竟然會像一個小賊看到了同夥一樣慢慢放慢了呼吸...
“虎子,你怎麼來了,還沒到上班時間呢...”
聽完我這句話,虎子這才慢慢走了過來,靜靜地站在我面前。此時依舊不斷往外冒的熱汗,不斷地從他臉上滑落到上衣上面...
見此情景,我慢慢將手邊空調遙控器拿了起來,遞到了虎子的手上...
“虎子,調一個適合你的溫度,而後把門掩上...”
眼前這個看上去就十分孝順的孩子先是一愣,而後擡起了滿是熱汗的臉,用驚愕的眼神看着我,遲遲未能伸手去接那個已經遞到他手邊的遙控器...
我帶着此時已經完全肯定是百分百真實的微笑,慢慢起身拿起眼前這個身材比我矮上半頭、性格卻十分淳樸的孩子那個早已被熱汗噙溼的手。而後將那個遙控器輕輕放到了他的手裡,用那個收回來的手拍了拍他未接遙控器的左肩...
“虎子,去吧,弟弟做事做哥的怎能不放心...去吧...”
當我收回兩隻手,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時,那個性格略帶靦腆的男孩終於移開了我爲他打開的人生之路的第一步...
等虎子掩上房門回來時,我已經將桌子上剛纔爲那女孩倒上的那杯開水連杯帶水全都移到了桌子下面的垃圾桶裡面,換上了嶄新的一杯常溫的純淨水...
慢慢走到桌前的虎子輕輕將那個遙控器交到我手裡之後,又站回到了原來的位子。默默地低着頭,像是一頭等待號令的犀牛...
“虎子,你站在那幹嘛,旁邊的椅子是讓人坐的,聽小夕哥的話趕緊坐下,我有話對你說...”
聽完
這句溫和的話語,本來呆呆站在辦公桌旁的虎子,慢慢挪開了穿着老款雜牌黑色運動鞋的雙腳,看到鞋子上面那條舊的已經掉了色且明顯打了補丁褲腿,不知爲何,我的心裡猛然揪了一下...
帶着十分溫和的木管,靜靜地看着坐在眼前由貧苦農村家庭走出來的男孩,頓時不知怎麼我心裡就又揪了那麼一下。因爲這一刻,我也分不清是在回味我的童年,還是在窺視他的童年......
“小夕哥,你有什麼事你就說吧,我家裡的事都處理完了...”
沉默的氣氛最終還是眼前這個性格有點靦腆的男孩先開口打破了。但看着他十分拘謹不自然的動作,我知道在他心裡我身上還是籠罩着某種讓他無法接近的光環...
“虎子,你先喝點水,我就是想讓你幫我做件事,這件事我只信任你,其他的人我信不過...虎子,你以後別叫我小夕哥了,你就直接叫我哥吧。我家從小就我一個,我很想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弟弟,你覺得怎麼樣?”
這次等我再說完這句話之後,虎子卻沒有擡起頭,而是雙手緊緊握着那個已經受力變形了的紙水杯。我想他是在強忍着眼中的某種東西不讓它掉下來,害怕讓我看到了說他不像個男子漢吧...
“...哥...”
聽着這聲像是積攢了很久底氣才破脣而出的字,我那顆懸着的心算是平穩着落了。慢慢用手將此時桌子上還在緊握的紙水杯從上面抽了出來,看着此時虎子慢慢擡起溼潤的雙眼:
“虎子,以後咱媽就有兩個兒子了,這該高興地事,怎麼能哭呢...來,笑一個,開心點...”
在我這句十分溫馨的話語面前,虎子含着熱淚笑了。不知怎麼,我在起身用手拭去他已經留下來的熱淚時,我也含着淚水笑了......
這時我身邊杯子上面的熱氣還餘留一絲,而等我和虎子將淚水拭乾呼吸平緩時,杯中的熱水溫度卻揮發殆盡了...
“虎子,哥想讓你幫忙在你家附近找一個房子,我想安排那母子四人住下,你們彼此也好有個照應,你看怎麼樣?...”
“...哥...要是不嫌棄的話,讓她們住我家吧,我們一家加上那個小傢伙才四口人,家中剛好多出兩個房間讓她們母子四個住...”
此時眼角還留有淚痕的虎子,臉上拘謹的表情一下子便舒捲開了。
“這樣不太好吧,你們家人會不方便的,沒事的,我可以先預交一年房租...”
“我娘和我媳婦都十分喜歡孩子,沒事的,到時我給他們說說,明天就可以搬過來...”
看着眼前這個一直十分堅持的虎子,我臉上露出了十分愜意的笑,慢慢將放在桌面上的手伸到了衣兜裡面。
“可...那好吧,給這是我車子的鑰匙,明天早上你就去接她們母子四個,到時就麻煩你們多照顧她們了...對了,虎子,明天下午你可以不來上班,你開着我的車去實驗小學將那三個孩子送到一個叫李鈺民的手中,到時就說是我讓託他照顧的,到時把三個孩子安排好再回來...”
“放心吧,我都記下了,車鑰匙你先拿着吧,你明天還要出門,我明天就用我的車接他們...”
說着,虎子站起身來又將我已經推到他手邊的車鑰匙遞到了我的手邊,臉上露出了最真誠最淳樸的憨笑...
“拿着吧虎子,今天就算你做我司機的第一天,一會兒我還有事要你去辦...車子裡有兩部新買的手機,兩張新卡。你拆開之後將可以聯繫到你的電話存在其中一個電話之中晚上再給我,而將另外一個電話帶回家...一會兒你坐車去五一路上的人民醫院,幫我問問今天早上是不是有一個從奇家莊園拉去頭部受傷的中年婦女。要是有的話,我給你一千你看着買點東西,交到一個上班護士的手裡,讓她替我說聲對不起。要是沒有的話,什麼也別問就回來,拿到手機之後,你什麼也別做,就找一輛出租車去醫院。醫院要是問你什麼,你就說是別人託你來的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你覺得有困難嗎?”
“哥,我都記下了...”
虎子滿是信心的臉上此時又露出了那一懷憨厚的笑。望着虎子漸漸遠去的背影,我的心裡面卻流漏不出來半絲的欣慰,不知是我愧疚心理在作怪,還是在我心裡虎子已經坐在了我親弟弟的位子上...
慢慢拿出了抽屜裡面那盒還未拆開的軟中華,看着斜對角擺放的那個絲毫都未改變溫度的空調。緩緩將手中的那根泛着火星的香菸吸入肺腑之後,我又一次含着淚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伴隨着心裡針扎的疼,笑了......
藉着外面熾熱的烈陽散發出來的能量,我慢慢將那兩張彩印紙摺疊好後,放到了衣兜之中。而後一步一步走出了這個包含太多太多的KTV,慢慢走到了對面的那所出現在彩印紙上的工業大學門前。我想在這片書香之地的某個角落,應該會出現一個我想要看到的人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