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自收留了那隻小流浪狗,那狗兒便粘了她,進進出出都跟着,月娥見他生得虎頭虎腦,便喚他“虎頭”,大概是因月娥總喂他好吃的,這虎頭跟月娥特別親近,月娥早上起牀,他便一早就在門口等着,月娥去哪,他就跟着去哪,簡直寸步不離。漸漸地月娥買菜也帶着他,虎頭吃的飽飽的,毛兒又蓬鬆,看起來倒像是個黑炭球,性子也厲害,這樣小就知道護主,有一日賣菜的大叔聲高了點,虎頭就衝上去,沖人家汪汪大叫,把菜大叔的褲腿都扯破了,大概是以爲這大叔要對月娥不利。
日後月娥就不大敢帶虎頭出去,生怕他會咬傷到人,如此圈了幾日,虎頭也收斂了很多,月娥便只在不往鬧市去的地方纔帶着他。
姚良這幾日外出,便替月娥打聽有沒有合適的街面房子,他拜張橋爲師,張橋又是個耳目靈通、手段兒熟的,不出兩日,就打探了一出房子,鋪面倒不是很大,所以也沒有人去租用,常年閒置着。姚良聽說了,便先去轉着看了,回來便跟月娥說。
月娥聽了,問了一番,又親自去看了,那鋪面倒真並不大,大概只有四五個人站着就能撐開的大小,堪稱袖珍,不過裡面倒還是可以,能容納三四個人活動的樣兒,月娥轉了一陣,心底倒有幾分願意。便讓姚良去打聽此地的主人出租幾何。
姚良見月娥願意,便自去跟張橋說了,張橋便同他出面去詢問人,那鋪主只因當初多出了這塊地方,不好住人,也不好開店,更加沒有人來問,白白空着塊地方,所以一直懊惱着,如今見張橋帶人來問,自然喜出望外,只求每個月有些兒銀兩賺就已經謝天謝地,便出了個極低的價格,姚良喜滋滋回來跟月娥說了,月娥也覺高興,又因此事是張橋插手,再無意外的,便立刻叫姚良帶了銀子,同那人先定半年的租約。
姚良便去了,那人見他們如此痛快,更加歡喜,生怕他們以後不合意,就連這筆銀子都賺不到了,巴不得他們多租些時候,便又同他們商量,再加幾分銀子,便多送兩個月,姚良便自作主張成了。
回頭跟月娥說,月娥果然也高興,用了十兩銀子不到,寫了八個月的租約。那主人家覺得佔了天大的便宜,興興頭頭的走了,張橋便問姚良,說道:“這塊兒地方,因開飯鋪酒莊都不合適,所以從來沒有人問津,不知姚娘子要做什麼?”姚良便說道:“老師,可還記得前日吃過的燒梅?”張橋一聽,雙眼一亮,問道:“難道姚娘子要開店做燒梅?”姚良點頭,說道:“正是如此。”張橋想了想,爲難說道:“可是此地店面甚小,倘若客人要來吃食,不過三兩個人就滿了,怎生賺錢?”姚良說道:“這個我還未曾細問,不過姐姐想事情謹慎,端不會連這個都沒料到就讓我租下的,必有用意。”張橋嘆道:“我倒是小瞧了姚娘子了,令姐真是個有心思的人,前日你送我的那燒梅,又着實好吃,至今回味無窮……也罷,等着店鋪子開起來了,我便第一個來幫襯,另會告知其他親朋好友,都來幫襯着。”
姚良便拜謝了張橋,纔回到家中。見月娥正餵了雞,此刻引着那虎頭在院子裡跳高玩耍,又訓斥虎頭,不許他去追惹那些雞。姚良便站定了,同月娥說了張橋的擔憂,月娥點頭,說道:“張先生憂慮的甚是,只不過,我並沒有想要讓客人去店內吃食。”姚良一怔,問道:“不到店內,那……”月娥說道:“我做好了燒梅,只是讓人外賣帶走的,倘若有人買了,便帶回家中去用,不在店內,也省了碗筷之類的麻煩,所以那塊兒地方做別的不合適,做這樣的,卻正好。”
姚良這才明白,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我就知道姐姐另有心思的。回頭便跟老師說,也讓他放心。”月娥掰着手中的饅頭,一點一點扔給虎頭接着吃,一邊說道:“只不過我先前也沒經驗,不知道這樣兒做能不能成,只慢慢摸索。”姚良說道:“我看可行,老師也惦念着想吃呢,還說要多叫些人去幫襯。”月娥微微歡喜,說道:“張先生有心了,只希望別辜負他這片心意。我須好好地做纔是。”姚良說道:“等開業了,我也幫姐姐做。”月娥說道:“你只管讀書便是了,不用擔這些,家裡的事,都給我做,我這樣忙着,也不覺得累。”姚良說道:“我好歹也是個男子,怎麼能都讓姐姐。”他自到廚房內去轉了一圈兒,見水缸裡的水少了幾桶,便拿了桶子,去後院井水邊打水,又見柴也少了些,便又去劈柴。月娥起初怕他傷到手,只因問了蘇青,蘇青說是偶爾做點這樣的活兒,倒沒什麼壞處,反而有益於慢慢恢復,只要別是長期操勞就可,月娥便讓姚良去了。
接下來的三日,月娥便每日都去店內裝點,清掃。這房子久未曾有人用過,所以倒也不怎麼破敗殘舊,又不大,月娥打量着自己一個人就成,竟也不請人,只包了頭挽了袖子,親自動手,好生地收拾了一番,忙的渾身冒汗,倒也打掃的乾乾淨淨。月娥掂量着以後用的東西,又讓人做了一些必須用的傢什,譬如櫃子,紗罩,其他的油紙之類,扎繩之類,自己去買。其他的鍋竈都是屋子裡面一應俱全的,只又換了新鍋,多準備了幾個蒸籠抽屜備用。
整理收拾了一天之後,店面已經初見規模。第二日,訂的東西陸續有的交了來,月娥便生火,試着在這邊製作燒梅,到底是實踐出成效,這一實驗,果然不是缺少這個,就是缺少那個,月娥又急忙記下來,然後回頭該回家拿的就拿,該添置的就添置。終於整理齊全了。第一籠也出爐了,月娥試着嚐了嚐,覺得還好。便才收工。
月娥關了店門,提着新店的第一籠燒梅回家,準備給姚良吃,歡歡喜喜走到半路,剛一拐彎,忽然見到前方長街上,遙遙地來了一隊軍馬,個個衣衫鮮明,旗幟高舉,高頭駿馬,簇擁着在前面的那人,如衆星捧月。
而先頭的那人,身着一襲白袍,半邊鎧甲,細腰長臂,腰間佩劍,身後背弓,端的英偉非凡,正縱馬行過。只見他平素裡風流邪氣的面容,此刻卻帶了幾分冷峻威嚴,看來竟有幾分殺氣凌厲,讓人望而生畏。
月娥一見此人,彷彿看到命中剋星,當下將邁出的腳縮了回來,急急貼身在牆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等那人帶兵前去。幸喜那人沒見到他,只看着前方,月娥只聽得耳畔馬蹄聲聲,前方的將領們過去了,便是後面的步兵,匆匆地也跟着急行走過了,月娥才悄悄地閃身出來。
望着那滾滾而去的兵隊,月娥伸手拍了拍胸口,暗暗地鬆了口氣。便又往家裡走去,走到半路,便見兩個原本站在屋檐下看熱鬧的人說道:“近日來這黑松林裡頗不太平。”另一人說道:“劫道的也格外多了,聽說前日裡殺了個有名的客商,有幾十人喪命。怪不得連安遠將軍也驚動了。”前一人便說道:“雖然我們這兒向來有幾個山賊猛獸,可如近日這般兇惡的,卻是少見,真是膽大妄爲。”另一人說道:“這安遠將軍聽說是朝廷特派來的,有名的文武雙全,近幾日天天帶兵出去圍剿,想必不日便能靖平山賊,還此地一個太平。”兩人邊說邊走的遠了。
月娥怔怔聽着,心想:“原來竟然有山賊出沒,怪道這幾日都不見那個人……”經過那天馬車上的事,月娥有心要避開着謝敬安,無論是出門做什麼,都要事先眼看六路,耳聽八方,比如今日這般,謹慎之中的謹慎,務必要確保自己不會跟他劈面相逢撞個正着。她一連幾日都身邊清淨,還以爲是因爲自己防備的卓有成效,卻沒有想到,謝敬安這幾日不是不來廝纏,而是因爲着實沒有空閒。
原來自打那日,謝敬安吃了些甜頭後,雖然未曾完成心願,卻難得的心頭歡喜,正心滿意足計劃着一步一步將那美人兒蠶食……卻沒有想到,次日那紫雲縣黑松林外,竟發生了劫道血案,乃是一宗大案子。先前這紫雲縣內雖然會有三兩強人,但都沒有這麼大陣仗,只零零碎碎的多是劫財爲主。偏這一次鬧得大,那死的一人又是縣內有名的富商,當下衆人都驚動了,更有人連名上書,要縣老爺捉拿兇手,賀知縣無法,須知這兇手並非一般市井之民,而是黑松林裡盤踞着的強梁,衙差也不能用的,自然要求安遠將軍。
謝敬安也覺得這些強人實在可惡,明目張膽做下如此血案,分明是不把他這個堂堂安遠將軍放在眼中。要知他爲了月娥之事,幾番難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出了毛賊之事,正好出去剿滅拿來瀉火,於是每日便鎧甲鮮明帶了兵出外搜尋,恨不得同那些毛賊面對面打上一仗。不料那些強人好似很是精明,竟然不跟他硬碰硬,謝敬安雖然跑得勤,卻不比他們地頭熟,每每躲入黑松林深處不露面,讓謝敬安無可奈何。因此謝敬安更是恨得牙癢癢,便每天在帶兵巡邏之餘,就拿些兵丁來辛勤操練,準備有朝一日跟那些土賊遇上,便好好地大幹一場,殺個痛快。
他有了正經事情忙碌,雖然心繫佳人,到底是不比從前空閒時候,也沒大有時間來糾纏月娥。
且說月娥提了燒梅返回家中,小心翼翼地避開謝敬安,正走了半路,忽然聽到耳邊有人叫道:“月娘。”月娥一怔,聽着這聲音有些熟悉,便轉頭一看,一看之下,驚得汗毛倒豎,卻見在旁邊的牆角上,孤零零地站着一個人,一身灰衣,陰測測的,卻不是王四鵠是誰?
月娥一驚之下,倒退兩步,醒悟過來之後,按着胸口站定腳,看向王四鵠。卻見王四鵠拖着腿,向前走了一步,眼睛看着她,問道:“月娘,你一向可好?”月娥驚見他的右腿似乎活動不甚靈活,驚魂未定,不由問道:“你……你的腿……”王四鵠望着她,說道:“在牢裡被打斷了。”月娥的心一揪,忍不住皺起眉來,問道:“他們打你了?”王四鵠一眼不眨地,說道:“能得了這條命,已經是不錯了的。”月娥見他形容消瘦,昔日還算英俊的臉,此刻形銷骨立,竟似老了數歲,忍不住心酸,一時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