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邊陲,七裡峒。
苗族祭壇。
昏暗寂靜的殿堂深處,仍然清醒的碧瑤和大巫師都沒有說話,只有那堆燃燒的火焰不時發出劈啪的聲音。除此之外,在安靜的祭壇中,還有一種奇怪的聲音。
碧瑤心裡嘆息了一聲,轉過頭來。
大巫師仍然還是面對着火堆,沒有回過身,但此刻卻慢慢地說了一句:“生死輪迴、各安天命,你不想說便算了吧。”
碧瑤心裡一驚,暗想這大巫師神秘莫測,莫非看穿了自己元神附體碧瑤身上的秘辛?
當下她沉吟片刻,斟酌語句,緩緩道:“怎麼,大巫師也相信鬼神之說?”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至少我是信奉的。”
碧瑤愕然,隨即放下心來,對方應該是沒有看穿自己的秘術,之所以這麼說無非就是一種信仰罷了。
大巫師在停頓了一會之後,他慢慢地道:“有一件事,你可能是不知道的。”
碧瑤厲一怔,道:“什麼,請您說吧?”
大巫師佝僂的身影,在火堆前拉出陰影,輕輕晃動着,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有幾分飄忽:“再過不久我們巫族會發生一場大變,我只你不似普通人所以屆時需要你幫一個忙。”
聞言,碧瑤一怔,顯然她也是沒有料到對方會說出這種話。
要知道此行替碧瑤找回父親的三魂七魄只是捎帶,其實真正的緣由還是想要找到那獸神。
只是這話,自然是不好對這個大巫師說的,碧瑤心念轉動,岔開了話題,道:“大巫師可否詳細說明?”
大巫師的頭微微向旁邊一歪,彷彿低低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看穿碧瑤的心思,道:“屆時我自會通知你,就是不知你願不願意幫這個忙了。”
碧瑤深深吸氣,點頭道:“好。”
大巫師靜靜地道:“那你出去吧!”
碧瑤向大巫師的背影點頭示意。
走出陰暗的祭壇,邁過門口那兩根巨大石柱,陽光頓時灑在臉上。
有溫和的暖意,從身上泛起。碧瑤微微眯上眼睛,望見了站在前方不遠處,正負手而立,從山上眺望着七裡峒這一片景色的圖麻骨。
一個巫師模樣的苗人,從碧瑤身後的祭壇裡走了出來,穿過碧瑤身邊,走到圖麻骨身旁,對他低聲說了幾句話。圖麻骨回過頭,向碧瑤看了兩眼,似乎是答應了什麼。
那巫師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子,也不多看碧瑤,徑直就走回了祭壇,消失在陰影之中。
圖麻骨微笑着走了過來,道:“怎麼樣,大巫師答應了麼?”
碧瑤微微一笑,道:“已經答應了,就是需要耽擱幾日。”
圖麻骨點頭道:“我知道了,你隨我來吧!”說罷轉身向山下走去。
只聽圖麻骨道:“我們這裡是窮鄉僻壤,可比不上你們中土繁華,你們自己隨意吧!呵呵。”
碧瑤看這苗族族長倒很是隨和,點頭道:“族長你客氣了,是我打擾你們。”
圖麻骨呵呵一笑,也沒有再說什麼。
下得山來,圖麻骨沉吟片刻,便帶着碧瑤向河邊走去。一路之上,不少苗人紛紛注目,眼光卻顯然多流連於碧瑤身上。
他們走過了那座碧瑤先前看到的中土風味的石橋,來到了對岸邊一座建立在一排綠樹邊上,相對僻靜的屋子前。
碧瑤站在圖麻骨身後,快而輕微地皺了皺眉,這座房子並不大,只有一層一間,四四方方,簡樸無華,完全用木材所建,而屋子外頭的牆壁上也完全看不到尋常苗人住宅都會懸掛的野獸皮毛、骨骼。
圖麻骨轉過頭來,道:“這座屋子空置許久了,但我們一直都有打掃,還算乾淨,而且這裡少有人來,你就先在這裡委屈一晚吧!”
碧瑤微微頷首,道:“多謝族長了。”
圖麻骨笑了笑,又看了看碧瑤,道:“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先休息吧!”
說完之後,他正想離開的樣子,卻又停住腳步,像是想起什麼,道:“等一會我也會派人送點吃的過來,你就放心休息吧!我們這裡風俗簡陋,委屈你了。”
碧瑤連連搖頭,道:“哪裡,多謝族長了。”
圖麻骨點了點頭,轉身走了。碧瑤目送他一段,待他走得遠了,轉過身來,又一次打量了一番這個屋子。
怎麼看,這屋子都像是一箇中土人所蓋的房子……
走進五中。
房間裡擺設倒很是簡單,一牀一桌,幾張木椅,牆壁是用大小整齊的桐木所做,一側開着窗戶,整個房間裡隱隱有一種樹木的清香。
碧瑤從來就不是把住宿奢華看的重要的人,如此簡單,反倒合他心意。
這個異鄉陌生的房子裡,她獨自一人,靜靜坐着。
窗外,陽光明媚。
被羣山環抱的七裡峒東面十里之外,一片連綿起伏的高山。其中的一座山頭之上,站立着兩個人,正舉目眺望着遠方那座落在羣山之中的肥沃之地。
“那就是七裡峒啊!”
站在前頭的那個人,低聲這麼說了一句,言語之中,有深深的感慨、憤怒與渴望。
陽光照下,這是一個極其強壯高大的男子,赤**上身,下身是用猛獸獸皮縫製的褲子。
他的一身肌膚因爲常年日曬風吹而呈現出強健的古銅顏色。在那肌肉虯起的身上,胸口處赫然有一個熊頭刺青。除此之外,身上到處可以看到巨大而縱橫交錯的傷疤,不難想像,他曾經與多少恐怖的野獸搏鬥過。
“是的,族長。”回答他的,是站在他身後一步的一個男子,“那就是七裡峒。”他的穿着與前頭那個人類似,但除了猛獸皮褲之外,他上身還穿了毛皮做的衣服,而人看過去,也比前頭那個壯漢身形小了許多。
此刻,他嘴角似乎有一絲淡淡微笑,眺望着前方,慢慢地道:“那裡,就是已經統領南疆兩百年之久的苗族根本之地。同時,我們黎族鎮族神器‘骨玉’,就在七裡峒半山苗族祭壇之中,那座苗人邪神惡狗的雕像下,被整整鎮壓了兩百年!”
“咯咯……”
刺耳的聲音,突然從前頭那個壯漢身上響起,身後那人看去,卻是被他稱爲黎族族長的那人,握緊了拳頭,骨節因爲巨大的力量而迸發出聲音。
“兩百年了!兩百年了!”強壯的人聲音不大,但彷彿像是在咆哮一般自言自語。
“是啊!兩百年了。兩百年前,我們被卑鄙的苗人偷襲,他們邪惡的大巫師用惡毒的妖法將我們的戰士詛咒而死,搶去了我們供奉的神聖‘骨玉’,將我們驅趕到南疆最貧瘠的地方,過了兩百年最苦難的生活。”身後的那個人,用冰冷的話語,淡淡地說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強勁的山風吹在黎族族長那如山一般的身軀之上,如刀一般,只是他卻毫無反應。此刻在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那一片羣山圍繞中的熱土。
“失去了骨玉,就是對熊神最大的侮辱和不敬!”身後那個人,依舊在說着,“所以這兩百年來,熊神發怒而不肯再照顧我們黎族。直到今天,只要我們打敗苗人,奪回骨玉,熊神必然會重新眷顧我們黎族,我們才能佔據這一片南疆最好的土地,讓我們的族人和子孫世世代代都生活於此。”
他的聲音忽然高亢,道:“族長,我們絕不能讓我們未來的孩子,還像我們一樣,去和最強壯的戰士也無法抵擋的火狼、黑虎這些怪獸搏鬥,而僅僅是爲了搶奪一些吃的東西。”
“我們要活下去,我們要最好的土地!”他惡狠狠地說道。
前方,那個巨人一般的族長沒有回頭,但他憤怒而沉重的喘息已經透露了他的心情。片刻沉默之後,他轉過頭來,道:“其他三族,真的沒有問題嗎?”
背後那人立刻點頭道:“是的,族長,苗人一向在南疆這裡作威作福,其他三族都早看不慣他們了。壯族人多勢衆,卻反而要屈居於苗人之下,他們早就心有不甘;土族自來孤立,一直都是與其他四族保持距離,不肯介入他族糾紛;最後的高山族人少力弱,只能自保,無力擴張。”
他臉上現出一絲曖昧神情,低聲道:“族長,只要我們一舉擊潰苗族,以我們黎族戰士這兩百年來與南疆最兇惡猛獸搏鬥而來的勇悍,再加上偉大熊神的保佑,我們稱霸南疆之日,指日可待。”
黎族族長眼中,頓時放射出熾熱的眼光,就連看着前方的七裡峒,也似乎讓他全身微微顫抖起來,那是激動與渴望,也許還有戰士天生的嗜血本能。
但他畢竟是一族之長,並非毫不思量的莽夫,在最初的激動過後,他沉默了下來,隨即轉身緊緊盯着身後這個男子,道:“阿合臺,傳說那個邪惡的苗族大巫師已經活了三百歲,而且至今仍然在苗人祭壇的最深處。他的妖法是南疆最恐怖的力量,你真的能對付得了他?”
被他叫做阿合臺的那個人,臉上浮現出神秘的笑容,道:“族長,我已經在你面前,展示過十萬大山裡那位獸神大人傳授給我的神法,再加上他給我的神奇寶貝,大巫師死了就罷,否則就算他活着,我也一定可以打敗他!”
黎族族長看了他半晌,重重點了點頭。事實上,大巫師的陰影一直是籠罩在南疆各族頭上的烏雲,對黎族來說更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但這個自小失蹤,名叫阿合臺的族人從十萬大山神秘歸來之後,突然顯示出了不可思議的法力,這力量竟是如此強大,以至於終於讓黎族全族上下,再一次動了原本深埋在心底的仇恨。
爲了活下去,爲了活的更好!
黎族族長狠狠一咬牙,高大強壯的身軀上,那巨大的熊頭刺青看來更是猙獰可怖。
“兩百年的仇,我們就在今晚報!”他從牙縫中,透出這幾個字。
陽光照過他和阿合臺的身子,暖暖照在山脈之上。在這兩個人的身後,背陽一面的山坡之上,赫然出現無數黎族戰士,表情肅穆嚴峻,每一個人都如此強健。而在他們傷痕交錯的胸膛之上,那猙獰的熊頭刺青,彷彿都在迎風咆哮!
七裡峒,僻靜小屋。
碧瑤坐在房裡的桌子旁邊,靜靜而不言語。時光在這裡,彷彿突然放慢了腳步一般,沉默而折磨。
這樣寂靜的時光中,你會想起些什麼呢?
許是過往歲月吧……
少年時的光陰,就像迴盪在幽幽歲月裡的嘆息,輕輕泛起,又悄悄落下,終於再不見一點痕跡。
她的神情漠然,眉微微皺着。
窗外風景如畫。
靜、悄悄……
直到,突然有聲音,將他從沉思中驚醒。
“咚,咚咚。”
一陣細細的敲門聲音,突然在房子中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