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暗了下來,沉浸在無形的緊張氣氛中整整一天的毒蛇谷似乎也慢慢的進入沉眠,幽暗的燈火緩緩熄滅,除了那個清冷孤寂的靈堂。
靈堂的門依然向外打開著,淒冷的夜風呼呼吹過,把靈堂上依舊燃燒的蠟燭吹得明滅不定,在地上投射出詭異的影子。門外遠處,寂靜之中,彷佛有什麼聲音在低聲輕語,似哭泣,似低笑,又似乎根本就是風吹樹動的聲音,讓人聽不真切,只覺得心中有些發冷。
從靈堂上那幾根還在苟延殘喘的殘燭照到屋外的光亮中,這個山谷的夜晚,屋外還飄著淡淡的薄霧,如輕煙一般,在黑暗和陰影處,飄過來蕩過去,變幻著各種形狀。
而靈堂之上,徹夜守靈的人,依舊只有一個秦無炎。
他仍跪在靈前,低著頭,眼光飄忽不定,似乎在看著某個不知名處。在他面前的那個銅盆中已經滿是燒化的紙錢變的黑色紙灰,隨著不時吹進的夜風而顫動著,偶爾有一兩片散落的紙灰被風吹起,離開銅盆,緩緩飄蕩在屋子之中,然後多半都悄悄的落回在靈柩前方的供桌上,飄落在供奉的三牲盤中。
冥冥中,可還有一雙眼睛,正望著這一切?
腳步聲忽然響了起來,踏在平整的地面走進了靈堂。秦無炎身子震動了一下,任誰來說,此時此刻突然在身後響起腳步聲音,都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他回頭望去,眉頭一皺,面色有些驚訝,顯然來的這個人並不在他意料之內。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身材高大,但服裝與普通魔教弟子大不相同的人,一身黑袍,臉上蒙着一塊黑布,看上去極像鬼王宗的鬼先生。
秦無炎看著鬼先生,鬼先生也看了看秦無炎,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然後鬼先生徑直走到靈柩前的供桌前方,拿起桌上擺放的細香,放到一旁一枝殘燭上點著了,對著靈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又踏上一步,將香燭插在香爐之中。
秦無炎耐心地看著鬼先生的一舉一動,從頭到尾,當鬼先生再次轉過身來的時候,秦無炎微微低頭,算是弟子還禮,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語氣依然很鎮定禮貌地說道:“多謝鬼先生。”
鬼先生點了點頭,道:“我與老人家畢竟朋友一場,雖然這一炷香上得有些遲了,但總是我一番心意。”
秦無炎還是跪著,看向靈位,淡淡道:“無妨,鬼先生只要心誠,想必師父在天有靈,必定會欣慰許多的。”
鬼先生凝視秦無炎,看了一會,忽然笑了一下,道:“秦公子,你好像一直都不喜歡我。”
秦無炎雙眼微擡,似乎沒有想到鬼先生會突然問這麼一句,有些奇怪,但看了鬼先生片刻之後,他仍然心平氣和地道:“鬼先生誤會了,閣下乃是恩師在世時候的至交好友,在萬毒門中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輩,無炎不敢心存怠慢。只是如今恩師不幸撒手人寰,在下心中悲痛,若有不敬失禮之處,還請前輩海涵。”
鬼先生臉上依然掛著微笑,目光也緩緩轉到正前方毒神的靈位上,在那個靈位之前,裝有萬毒門門主印信的盒子正安靜地擺在那裡。鬼先生看了一會,忽地從他身上傳出幾聲低微而怪異的叫聲,似乎如什麼蟲鳴一般,秦無炎臉色微變,鬼先生也是一怔,但隨即忽然笑道:“老門主啊老門主,你應該可以安心地去了,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居然還有個這麼了得的徒弟,真是不簡單啊!”
秦無炎面容一沉,眼中厲芒隱隱一閃而過,沉聲道:“鬼先生,你說什麼?”
鬼先生轉過頭來,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拉起手腕袖子。秦無炎雙眼瞳孔收縮,見到鬼先生手臂之上貼肉綁著一隻小盒子,剛纔那陣怪聲此刻又從這裡面發出來,清晰可聞。
鬼先生面上帶著神秘笑意,慢慢將這隻手伸向前方靈位,但綁在他手腕上的盒子稍微靠近靈位之前放置萬毒門掌門印信的那個盒子時,靈位之前的那個盒子裡,突然也發出了低沉但十分清晰的蟲鳴聲,那聲音聽起來,和鬼先生手腕上盒子裡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
鬼先生慢慢收回手臂,轉頭望著秦無炎,淡淡道:“七尾蜈蚣?”
秦無炎深深吸氣,閉上眼睛,待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眼中精芒大盛,整個人突然從那種沉默頹廢的感覺變得精幹凌厲,只見他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鬼先生,緩緩地複述了一遍:“七尾蜈蚣!”
原本幽暗陰沉的靈堂,在他這般一站之後,突然變得似乎有些光亮起來,空氣中原本的清冷氣息也轉眼消失不見,有的,只有凌厲的殺機。
鬼先生卻看不出有什麼畏懼之意,反而像是對周圍的變化什麼也感覺不到,還神色自若地向秦無炎問了一句,道:“你說,若是你師父知道他的這些徒弟們在他剛剛死後不久,就在他靈前亂來的話,他應該會十分生氣罷?”
秦無炎冷哼一聲,道:“師父他老人家睿智聰明,早就看破了這所謂的禮儀俗法,不要說在他靈前對他不敬,便是我等弟子在這裡互相廝殺,他老人家也多半會笑著看熱鬧而已。”
鬼先生緩緩點頭,忽地嘆息一聲,道:“的確如此,我這十年來與老門主朝夕相處,以他的性格,怕真是如此了。”
說著,他看了看秦無炎,微笑道:“想不到你跟隨他時日最短,卻反而是衆弟子中最瞭解他的一個人。”
秦無炎神色不變,但身子卻往前踏了一步,冷冷道:“鬼先生你,不也是十分了得麼,不但看清楚了師父,而且連我的一舉一動,也逃不過你的眼睛!”
鬼先生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睛向秦無炎的腳步瞄了一眼,忽然道:“現在已經過了你師父的頭七了罷?”
秦無炎一怔,不知鬼先生突然問了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但今晚此人的態度委實古怪,高深莫測,更何況他已經看破自己在門主印信上做的手腳,只怕是不能留他了。秦無炎心中這般想著,口中淡淡地說道:“眼下是丑時,剛剛過去了,怎麼,鬼先生莫非有什麼指教麼?”說著,他又向著鬼先生走近了一步。
鬼先生卻隨即向後退了一步,點頭道:“那就好了,讓你師父平安過了頭七,也算是我一番心意了罷。”
秦無炎一怔,還沒等他會過意來,鬼先生忽地身形一動,轉眼閃到靈堂門口,提氣開聲,大聲道:“咦,門主印信……啊……”
他前頭幾個字充滿驚愕之意,說到一半,明明還完好無恙地站在原地,鬼先生卻突然如同受到重創一般失聲痛呼,像是被什麼人偷襲一般。
秦無炎頓時臉上變色,但已經來不及阻止,鬼先生的聲音已然在寂靜幽深的毒蛇谷上空,迴盪不已,片刻之後遠方都似有回聲彈了過來,滿山谷中到處都是隱約‘啊’的聲音。
最初的一刻,毒蛇谷中像是被什麼驚到了一樣,幾乎比原來更加死寂,但只不過過了片刻光陰,無數嘈雜聲音從毒蛇谷各個角落上澎湃響起,如波濤一般轟然而響,但聽得無數早已枕戈待旦的人躍然而出,種種問話聲、責罵聲、呵斥聲、指揮聲融爲一體,化作無形之波濤,紛紛從四面八方向這座靈堂涌來。
鬼先生回頭微微一笑,對著面色鐵青的秦無炎揮了揮手,道:“賢侄,做叔叔的我幫你一把,日後萬一你能坐上門主寶座,千萬不要忘了今日之情!”
接著也不多說,身影晃動,在秦無炎撲到門邊的前一刻,迅速飛入門外黑暗之中,轉眼就消失不見。
秦無炎憑門喘息,眼中滿是怒火,顯然鬼先生這突然其來的一下完全打亂了他的如意算盤,此刻周圍人聲鼎沸,眼看著靈堂就要被三位師兄的無數人馬團團包圍,秦無炎狠狠一跺腳,當機立斷,也如鬼先生一般投身於屋外黑暗之中,片刻之後隱沒了身形。
下一刻,無數手持火把利刃,殺氣騰騰的萬毒門弟子,在毒神三大高徒的帶領下,氣勢洶洶地衝進了毒神靈堂。
而在片刻的寂靜之後,夜幕下的毒蛇谷中響起了憤怒的喊殺聲音,頓時席捲了整個山谷。
夜色,愈發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