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雀離開後，尹漓依舊留在了原地。
她很清楚，自己之前其實就已經欠了琉璃雀一個情，如果不是它，自己哪有這靈雀山的一個月安寧時間？
只是剛剛爲了保住連山，，終歸還是和它鬧翻了。
此時的她抱膝坐在溪邊，臉上再也沒有了剛剛的平靜，而是愁容密佈。
並非擔心琉璃雀會立即趕走那十萬奴隸軍，而是這段時間以來，太多的事情紛至沓來，讓她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輕鬆。
十萬奴隸軍回到太羽劍派境內後，必將迎來連場的戰鬥，即便有了那個和本土修士聯手的計劃，也不代表從此就能一直順利下去。
作爲首領，她需要爲許多人着想，她會更累，也會面臨更多的危險。
而在這個關頭，連山的出現，非但沒能讓她得到安慰，反而讓她感受到了擔憂和不安。
自己想用那沉重的奴隸反抗戰來驅走心內的種種可怕念頭，想借此逃避那段恩怨，可這時候他卻再次出現了。
他的確能幫助自己，更能提升這支大軍的實力。
哪怕他失去了林四的指揮才能，單憑他的戰鬥力，也足以讓人側目。更何況，他更加擅長的是刺殺偷襲，他能發揮出多大的作用無可估量。
原本打算編織一個讓他沉淪的漫長美夢，然後再狠狠碾碎，讓他痛不欲生。
即便無法真的讓他崩潰心死，引出林四，但終歸還是報復了他！畢竟報復連山就等於是在報復林四，自己不會讓他那樣一直逃避下去。
而要做到這一點，最需要的就是冷酷的心和對他的恨意，否則自己根本無法冷靜的操控這個計劃，無法冷漠的注視着掙扎的他，更無法隨時置身事外。
只是現在，連山在自己心目中已經越來越無辜……
自己已經想要放棄了，已經不忍心對連山下手了。自己想要報復林四，但卻已經無法仇視連山。
然而，這恰恰是最危險的事情。
自己已經從設計他，再故意救下他，變成了真的不希望他受到傷害。對連山的態度，已經從最開始的厭惡反感仇視，變成了同情和真正的關心。
她善於揣摩人心，對於自己自然也有着足夠的認知，她很清楚，這是一種很危險的狀態。
連山已經淪陷了，如果繼續這樣相處下去，或許下一個淪陷的會是自己。
變成了真的同情之後，還談什麼報復？難道還要讓那同情和關心繼續轉變下去，乃至一直漸漸轉變成所謂的愛意嗎？
自己確實總是不由自主的將他和林四當成兩個人，甚至已經無法將他和林四聯繫到一起，然而那終歸是錯覺，他們其實就是同一個人。
殺死了師叔和師姐的人，將來會成爲心宮大敵的人，自己真要是走出那一步，那就已經不是什麼背叛了，那是在逝者的傷口上撒鹽。
更何況，林四是有‘妻子’的。
她見過唐小芷，而且對她有着很深的印象。她能看得出這兩人的感情有多深，外人眼中殺人盈野的林四，在她面前乖順得就像綿羊。而她這個普通女人，爲了保住他，甚至敢對聖境高手發起‘挑戰’。
那個女人現在一定還在等他，而林四一旦覺醒，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飛奔回月國，飛奔到她面前。
這兩個人，是不可能分開的，而他們之中再加入其他任何一人，都會讓人覺得那是一種對原本美好事物的褻瀆和破壞。
原本就算報復了連山，甚至真的引出了林四，自己最終恐怕也還是無法狠心殺死他的身體，最後他還是有機會回到那個女人面前的。
但如果自己選擇順其自然，非但放棄報復他，自己還跟着沉淪，那反而等於是在傷害那個女人了。
那個選擇，自己是不忍做，不能做，也不屑做的。
那麼，只有一個辦法了——結束這一切。
這計劃其實就是因自己而起，如果不是自己在不斷給他製造錯覺，他不會如此。
能夠結束這個計劃的人，只有自己啊，自己現在終歸還是冷靜的，還是能輕易抽身的。
只可惜，承受傷害的人，卻還是他。說起來，這對連山還真是不公平啊！
時間能抹平一切，是的，能抹平一切……
這一刻，她腦海內交纏着無盡的愁思，甚至就連那莫名奇妙的身世，也同樣趕來‘湊熱鬧’，讓她根本無法再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連山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蘊藏着愁苦的笑容。於是他看到她之後的喜色瞬間斂去，取而代之是低落與關切。
他醒來後這一瞬間的表現，已經完全落在了尹漓眼裡。
自己的情緒，甚至已經能夠影響到他的心情了，他會隨着自己高興而高興，隨着自己難過而難過，哪怕他不知道原因。
他真的是淪陷得太深了，現在撕碎那美夢，或許已經足以給他沉重傷害了。
“你醒了啊，傷怎麼樣了？”
她溫暖的笑容，讓他的心情再次好了起來。
“已經好了七八成，沒什麼大礙了。”他坐起身來，臉上也努力露出了一絲僵硬的笑容。
他不習慣笑，因爲過去根本沒什麼值得讓他笑出來的事情。
但現在，他已經在努力嘗試着學會去笑了——只因爲她曾經隨口說過的那句話。
“你的身體，恢復能力真是驚人。”
“沒什麼，我的實力根本比不上你。”他還記得她揮出的那一刀，那是他根本無法抵擋的一刀。
“呵，你的實力遲早會超過我的。”她也記得那海上的一戰，當時將那深海巨獸當成玩物的男子，實力已經宛若魔神了吧？
“希望吧，這次謝謝你了。”他已經不想和她比較，原本驕傲的他，現在並不在乎她比自己強。
他在爲她從迦王殿那羣人手中救下自己而道謝。
他並不知道，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她其實又救了自己一次，而她，似乎也根本沒有提起的意思。
“沒什麼，你當初也照顧過我，算是扯平了吧。”
是啊，我們扯平了，各不相欠了，然後……
只可惜，對面的連山卻哪裡能體會到她這句話的深意，或許根本沒有幾人能猜中吧？
“嗯，扯平了！”他重重點了點頭，隨後似無意提起一般問道：“你最近還好嗎？我聽說，你加入了那支奴隸反抗軍。”
“嗯，還好。”她點了點頭。
全大陸的人都知道她現在的初境很不好，連山又怎麼可能會例外？
他張了張嘴，似是欲言又止。
尹漓幾乎已經能料到他會說什麼，更知道他即將說出來的話，對他而言有多麼難得，只是她卻已經不想再聽下去。
她徑直起身，向着溪邊的密林行去。
身後很快傳來的腳步聲，讓她心內幽幽一嘆，如果自己依舊想要繼續那個計劃，現在應該會生出得逞之感吧？
可現在的自己，非但不想再報復他，甚至還希望用盡量溫柔的手段，讓他從那美夢中醒來，讓他儘量少受傷害。
“他們也在這裡嗎？”她的身後，響起了他的聲音。
“嗯。”她知道他問的是那些奴隸。
“你還要繼續和他們一起戰鬥？”
“是啊，無論爲了他們，還是爲了蒼羅大陸……”
“哦。”
隨後，兩人便漸漸陷入了一段難言的沉默。
腳步踩在落葉和枯枝之上，發出了沙沙聲響，令得這沉默顯得頗爲沉重。
她的話，似乎比以前更少了，他心內暗暗猜想着原因，然而他怎麼可能猜得出來？
難道自己的出現，讓她情緒低落？不不不，應該是因爲那些奴隸以及太羽劍派的事情而煩心吧？
他開始患得患失，同時又在考慮着該怎麼措辭。
這對他而言，不啻於一場艱苦的戰鬥。
“其實，我也是蒼羅大陸的人啊。”他終於找到了話題的突破口。
她應該能明白自己這句話的意思吧？
只可惜，前方的尹漓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甚至連多餘的話都沒有了。
連山不得不再次‘提醒’她：“我覺得，我也應該爲蒼羅大陸做點什麼。”
“哦，那很好啊。”
“那支奴隸軍，應該很缺人手吧？”
“這種事，不用勉強。爲了一個大陸，這句話本就虛幻縹緲，一個大陸不是幾個人努力就可以的。”
他脫口而出道：“不勉強，你都願意，我當然也願意！”
“你還是……”
“還是什麼？”
“還是回去吧。”
“哦。”他本能的點了點頭，旋即愕然，驚恐，震驚如走馬燈一般相繼在那張臉上劃過。
“爲什麼？”他終於無法再邁出腳步，顫抖的聲音之中帶着濃重的難以置信，彷彿前方的女子突然變成了另一個人。
只是這樣一句話，就已經讓他反應如此之大了嗎？
如果繼續淪陷下去，再揭開那些真相，只怕他真的會崩潰吧？
她也停下了腳步，慢慢回頭對他笑了笑：“沒什麼，只是覺得你不適合。”
這句話之中蘊藏着的深意，他依舊沒有聽出來。
他只是急聲辯解道：“怎麼會不適合？難道我的實力連一個普通奴隸都比不上嗎？”
“不是。”
“那究竟是什麼？”
望着他那堅定而又急切的眼神，尹漓沒來由的一陣心澀。
她忽然有些擔憂的想道，如果有朝一日林四真的覺醒了，是否就意味着此時的連山真的死去了。
他覺醒後，會變成怎樣一個人？
又或者，如果林四永遠都不會再醒來了……
那將來若是唐小芷見到他，見到這個根本不認識自己的男子，會是何種感受？
她不清楚連山體內的情況，也不知道那神秘空間，更不知道那裡的戰鬥纔是真正決定這具身體歸屬的關鍵。
她能看到的，只是連山似乎根本就不可能會消失了，他的意志堅定無比。
罷了，這件事已經和自己無關了。自己如果再插手，只怕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吧？
“沒什麼，你回去吧。”
連山一臉失魂落魄的看着她越來越遠的背影，到了這一步，他又哪裡還能再跟得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