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三離開瀧嶽城時，他的兄弟林四也不得不離開常陽城了。
不光他要離開，就連唐小芷也要離開。
事實上在很早之前，揚昱等人就已經回返了弦城朝廷，畢竟乾藍的局勢早已穩定，身爲丞相的揚昱不可能一直身在外地。
現在月國境內的傳送陣還算方便，管理起這龐大疆域來也比從前得心應手了無數倍。朝廷早已重新調派了其他官吏去那裡，唐小芷現在就算不留在這裡主持大局，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而林四和唐小芷這次回返弦城，原因是唐小芷懷孕了。
這種事原本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林唐二人成親已經快兩年了，如果林四不是因爲陣法和戰事而常年在外，恐怕這一天早就已經到來。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月洛寧一天之內連下三道旨意，催促林四儘快帶唐小芷回弦城，更直言弦城有聖境高手鎮守，是天下間最安全的地方，最適合懷孕的王妃靜養。
林四想了想，覺得也確實如此。
事實上剛剛懷孕，除了偶有不適之外，多半是不會影響平常行動的。不過這對毫無經驗的姐弟，對此事都看得無比之重。
林四關心很正常，畢竟唐小芷是他的女人，平時都怕她磕着絆着，更何況現在。
至於月洛寧，她的關心，自然就是因爲唐小芷腹中的孩子了。
雖然唐小芷只是個親王的夫人，甚至林四偶爾還會忘記她其實是個王妃，但她懷的如果是個男孩，那很可能就是下一任月王了。
這種事情，放在大陸各國曆史上倒也不是沒發生過，不過那多半是許多年後。比如政變，比如國王無後，最後不得不在諸多親王世子之中擇一新王。
胎兒還沒出世之前，就定下這種命運，這似乎還是頭一遭。畢竟月洛寧這女王，在蒼羅大陸也是頭一遭，而月國除了林四之外，也沒有其他王室宗親了。
留在弦城的唐父唐母也關閉了醫館，住進王府照料自己的女兒。不過他們很多時候卻是無所事事的，不光王府內本就有家僕丫鬟，月洛寧甚至還直接派了幾名宮廷御醫在王府天天候着。
一時間，唐小芷倒是過上了最悠閒的一段日子。
她不用處理什麼公務了，月洛寧怕她操勞會影響腹中胎兒，特意給了她漫長的假期，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好好養着自己就行。
不過與之相應的，留在弦城的林四卻是需要開始天天上朝了，這是月洛寧特別要求的。
無論如何，林四也是大將軍，文武百官真要算起來，他是武將之首。他原本就需要天天在朝廷和軍部忙碌，月洛寧只是讓他每天上個朝，已經算是很輕鬆了。
只是對於林四本人而言，這種事是完全沒必要的。
朝政上，他無比相信月洛寧，無論她的能力還是心性都遠超過自己。他覺得術業有專攻，適合的事情當然要讓合適的人去做，自己這個外行人就不要插手添亂了。
他擔心月洛寧要自己上朝，是不是又抱着什麼培養自己政務能力，好讓自己將來接回王位的打算。
他甚至怕月洛寧像課堂老師提問一樣，在朝堂上發問考自己，或者要求自己每天必須上奏議事什麼的。
對此，他是懷着一定的逃避之心的。
不過在第一天早朝結束之後，他就放下了心來。這天早朝兩個時辰，他除了站着之外，什麼都沒做。
除了一開始跟着羣臣一起對月洛寧躬身行禮，山呼萬歲之外，他一個字都不用說，只要帶着耳朵聽就行。
月洛寧沒有考他，他不出聲，她也沒有故意挑刺的打算。至於羣臣，倒是中規中矩，對他的到來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驚訝。
這讓林四長舒了一口氣，如果每天上朝都只需要這樣，那倒也沒什麼嘛。
或許月洛寧只是需要自己給她撐個腰吧？或許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在場才能辦得更順利，羣臣都怕自己嘛，她這個女王還需要自己繼續爲她保駕護航。
自己每天只需要早起去那裡站兩個時辰，那又有什麼難的？早起和站立對於修行者而言算什麼？
自己甚至可以一邊上朝，一邊修煉呢。
他想的是很不錯，但僅僅過了幾天之後，他就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他初來的兩天，或許是忌憚和畏懼他，羣臣還算剋制。但幾天一過，或許是發現他站在這裡和一個吉祥物沒什麼分別，羣臣終於放開了。
於是呈現在林四面前的朝堂，漸漸變成了一個比菜市還喧鬧的‘吵架場所’。
是的……吵架。
大臣們爭執不斷吵鬧不休，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關鍵是唾沫橫飛臉紅脖子粗，甚至互相問候彼此家人的場面幾乎是每天都會有。
他們吵架的內容算不上什麼出奇的，比如某大臣攻擊另一位大臣瀆職，另一位大臣一邊爲自己辯駁開脫，一邊反擊某大臣自己貪污受賄，然後兩人的同僚就開始維護自己人，然後異口同聲攻擊對方的人……
從自身言行，平日作風到瀆職貪污受賄欺凌百姓，甚至連叛國，和外敵暗通款曲之類的罪名都不斷從這些大臣口中蹦了出來。
林四覺得自己真是開了眼了，短短十餘天時間，他發現如果這些罪名都是真的，那這朝堂內至少有四五十名大臣都要被拉出去砍頭了。
他知道這些攻訐的理由，有些可能是捏造的，但肯定也會有一些是真的。月國朝臣，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嗎？
而除此之外，他發現這朝廷之內，好像已經變成了三個派系。
一派是月國本土大臣，以丞相揚昱，太尉酈木和尚書令米陽成爲首，還有一派則是外來臣子，乾藍青川南齊三國皆有，以這三國的前朝丞相爲首……
這兩派現在看起來倒是旗鼓相當，三公和尚書令之類的重要位置暫時沒有外來臣子，但他們在這朝堂上的人數卻要多出一些。
而這兩派似乎已經變得水火不容，每天都是互相攻訐，彷彿永遠都沒有停歇的那天。
至於第三派，則是以御史大夫杜啓爲首的中立派，他們一般不參與爭吵，但他們的人數也極少，朝堂上兩百餘人，他們僅佔了二十幾個。
平心而論，外來臣子和本土臣子不合，這種事林四早就能夠預料到。畢竟位置只有那麼多，先來的和後到的之間，自然會產生爭鬥。
但他沒想到，雙方的爭鬥已經激烈到了這個地步。而且雙方還各自抱了團，結成了黨羽。
看他們之間，現在幾乎是如同殺父仇人一樣，可他們現在偏偏又都是月國朝臣，他們原本是應該算是一路人不是嗎？
他們在許多地方，應該都有協同合作的時候吧？就他們現在這樣，退朝後能好好共事嗎。
他的目光悄悄投向了王座上的月洛寧，這已經是這些天來，他不知第幾次偷看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了。
熟悉因爲她是自己的親姐姐，陌生則是因爲月洛寧的表情以及態度，讓他看不懂。
她似乎，根本就沒有鎮壓這些朝臣的念頭，完全就是任由事態發展下去。有時候下面已經羣情激憤了，她纔會出面說幾句場面話，兩邊各自安撫一下，或者兩邊同時批評一下，然後就這麼和稀泥的過去了。
不到萬不得已，不到箭在弦上，她幾乎都不會懲治因爲某些罪名而被攻擊的大臣。
十天來，林四看到的爭吵起碼有三四十次事件了，涉及到的有單個大臣，也有某個家族，甚至還有一些朋黨。
但她只是摘去了三位被攻擊得最厲害的朝臣的官帽，其餘人，其餘事件，她都像是沒看到一樣，就那麼輕輕揭過了。
這還是自己印象中那個行事雷厲風行的月洛寧嗎？這還是那個嚴厲得令自己偶爾都會產生敬畏之情的姐姐嗎？
林四不知道她爲什麼會這樣，又或者是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遇到什麼困難了嗎？又或者是遇到打擊，以至於心性大變了？
林四本想直接去問她本人，但最終卻決定還是先問問其他人。
他直覺感到問月洛寧本人的話，自己恐怕得不到真正的答案。或許是錯覺，在林四眼中，月洛寧已經變得越來越高深莫測，他現在根本猜不透她心裡的念頭。
而偏偏，她這個人似乎一直都不喜歡將感情表露出來，也不喜歡把心內真實想法告訴別人。
她當年在宮中被父王打壓，其後被用來給月鴻鋪路，最後又被父王遠嫁出去，林四相信她當時都是心知肚明洞若觀火的，但她自始至終什麼都沒和自己說過。
如果她是個性子軟弱的人，林四或許會當她是逆來順受慣了，沒有絲毫反抗反擊意識，只知道一味忍受。
可見識過她其他面的林四知道，她不應該是那樣的人。
當年被自己劫持，性命不受掌控的月洛寧尚且沒有真正屈服過，自始至終都還在和自己針鋒相對呢。
自己還聽說過，在天河王宮時，當時還有被害危險的月洛寧面對天河國王都還是強硬態度。
而最後，像她這樣一個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對外擴張的君王，怎麼可能會是個軟弱之輩？
現在已經高高在上，貴爲一國之主的她，怎麼可能會失去原本的鋒芒呢？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難道還是因爲她女人的身份，至今無法令這些大臣心服口服，所以她的話沒人聽？
他最終找到的人，是杜啓。
在林四看來，這位曾經提出過稅賦改革的能臣，這位在現在還保持着中立立場，沒有結黨的大臣，應該會給自己一個不偏不倚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