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內的篝火暗了暗，不知道是誰落地時壓在了上面，傳來了一陣枯枝被壓斷後的噼啪聲。
儘管是在夜間，儘管躺在地上，但慕哲平彷彿能看到那四濺的火星和揚起的煙塵。他能感受到那落地時的痛苦，因爲他現在正在默默經受着。
真是灰頭土臉啊……
他心中自嘲不已，這就是力量爲尊的世界，在這個世界，只有實力纔是真正真正靠得住的東西。
“你們真的很讓我意外。”灰衣人蒼老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並沒有繼續動手，因爲場內五人已經全部喪失了戰鬥力，在這人跡罕至的曲山大峽谷，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他不用擔心因爲大意而被對手翻盤，因爲對方在完好狀態下偷襲都無法傷到他。
要開始‘演講’了嗎？慕哲平輕扯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
這是勝利者的特權，身爲失敗者，他們只能聽着，因爲只有聽着，才能苟延殘喘的多活一會。
灰衣人不知道慕哲平的所思所想，他自顧自道：“是什麼給了你們膽氣？竟然敢以元境的實力向破境出手？”
“咳咳……”林四停止了爬行，他艱難的咳嗽了兩聲，胸腔的劇痛令他幾欲昏厥。
“我們當然……要稱稱你這個老雜毛的斤兩，不然誰知道……你是那根蔥？”他露出被鮮血浸透的牙齒粲然一笑。
灰衣人緩緩踱到他的面前，似笑非笑道：“那你稱得怎麼樣了？”
林四嘿嘿笑道：“還行，勉強讓林四大爺爽了一下！”
灰衣人聲音透出譏誚：“你叫林四？呵……你不覺得你現在的話很可笑嗎？現在我站着，而你只是像一條癩皮狗一樣趴在地上！”
他心內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剛剛林四的偷襲差點傷到了他，這是他完全沒有料想過的。對方的戰鬥本能着實讓他意外，自己竟然用了三招才擊飛他。
要知道，這少年可只是轉境修爲。
轉境和破境相差了三個大境界，其間的差距就如野鴨之於天鵝，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
就連元境後期的謝少英在他手上都只撐了兩招，轉境的林四竟然撐了三招並且差點傷到他。這令他覺得極不可思議。
他意識到，儘管事前自己對這位名叫林四的少年有着極高的評價，但還是低估了他。
不光低估了他的戰鬥天賦，自己還低估了他的心志和意志。面對自己這個實力未知的敵人，月洛寧三人小心戒備，而他和另外那名瘦弱少年卻敢悍然出手，而且用的是偷襲這種旁人不齒的手段。
是的，這種手段很令人不齒，但這種行事無忌，只憑本心不受世俗觀念影響的人往往能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更遠，因爲他們的心所受的束縛比其他人要少。
相比之下，月洛寧三人雖然極具世家子弟的風度，但這表現卻落了下乘。
他們或許有搏命的覺悟，但他們的本能卻讓他們做出了擂臺公平決鬥時的反應。
而現在，他們五人全被自己擊成重傷，其他四人全都倒地不起，幾乎放棄了抵抗。只有此人，依舊在做着最後的努力。
儘管是徒勞的，他完全不可能傷得到自己。但令灰衣人心頭震撼的是，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被自己擊飛後，傷得也最重的人就是這個林四。
如果自己所料不錯，他現在應該是肋骨盡斷，沒有昏死過去已經是個奇蹟了。他的意志，令身爲敵人的自己都不由自主的感到讚歎。
這名少年，給他足夠的成長時間，他真的能成爲下一個連琴。
不過，他終究還是境界太低了，也幸好，他境界太低。
不管自己先前如何欣賞過這名叫林四的少年，他現在都已經站在月洛寧那邊，那自己就不可能放過對方。
越是欣賞他就越要殺死他，否則等他成長起來，自己就多了一個強大的敵人。他可沒有什麼憐才惜才之類的情懷，更不會像某些傳記小說中所描寫的那樣，因爲對方的天賦而強收對方爲徒。
他……可不是那麼愚蠢的人。
他打算結果了這名少年，儘管很可惜，這也許是扼殺了一個未來名字會響徹整個大陸的天驕。但不殺他，自己無法心安，哪怕他現在只是個渺小的轉境。
灰衣人微垂雙目，似要再看一眼這個臨死前的少年，但映入他眼簾的是少年充滿得逞和狠厲意味的目光。
隨後他的身子陡然被一陣風颳了起來，在那一瞬間，他不受控制的被風捲起又落下。他失去了方向，他的身周驟然升起了無數風刃，他彷彿被風的海洋所包裹。
以林四身前爲界，場內中心方圓四五丈內成了一片由狂風、暴風、颶風組成的世界。這世界內傳出的是風的厲嘯，嘶鳴，咆哮聲音。
寂靜的夜幕都彷彿被這尖銳的風聲撕裂了一般，四周空氣中蕩起了陣陣漣漪，似真實似虛幻。
是那個‘風刃陣’，原來真的有用，原來他爬過去，只是爲了嵌上最後一顆魔核。
這一刻，躺在地上的其他四人，無論是自負的月洛寧，無論是沉穩的葉弘，無論是驕傲的謝少英，無論是理智的慕哲平，心內都齊齊升起了一種感受——這個世上，也許沒有人能真正擊潰林四！
這個感受，此時同樣盪漾在身處陣法之中的灰衣人心裡。
自己竟然真的大意了，這個少年，真的是讓人吃驚啊！無論何時，他都能用那對自己來說微不足道的力量做着攻擊，似乎不到死都不會停歇一般！他的鬥志……令自己感到心寒！
此時他身邊是無盡的風刃，上方下方前方後方左方右方，只要是存在空隙的空間，都有無數的風刃向他襲來。
這些風刃如同一柄柄青濛濛的透明小刀，不斷在他身上撕咬切割，前仆後繼彷彿無窮無盡。
他知道，這是風刃陣，若是正常的風刃陣，那他早已輕易脫身了。但此時這個風刃陣的威力卻大得不可思議，身爲破境修行者，這種初級陣法本不可能傷的到他。
以他的護身靈力，初級的風刃本來根本無法穿透碰觸到他的皮膚。
但此時，他身上已經出現了許許多多錯雜的傷口。這些傷口都很淺，但卻越來越多，他的身上開始流血，如果一直持續下去，只怕會失血而死。
林四一邊爬向放魔核的包裹，一邊嘶喊道：“快逃！”
他沒有將全部希望寄託在那個陣法上，但他的傷勢太重，根本就逃不掉了，此時就算一頭普通野獸都能輕易要了他的命。
陣法已經啓動，他們也無法插足進去。
他沒有後招了，一旦灰衣人脫困而出，自己五人還是死路一條。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們立刻逃，儘管以他們現在的狀態，逃掉的希望渺茫無比，但總好過等死。
月洛寧，葉弘，謝少英，慕哲平四人搖晃着爬了起來，或站立，或以手撐地開始動了起來。
但他們沒有逃，而是漸漸來到了林四的身邊。
“爲何不逃？”林四厲喝道。
四人相視一笑，相繼開口。
“不要看不起女人！”
“我可不想做逃兵！”
“唯一死爾！”
“我覺得我們還能拼一下。”
望着四人或倔強或悲壯或決絕或輕鬆的神情，林四默然，隨即輕輕點了點頭：“那就儘快恢復！”
四人聞言紛紛進入了修煉狀態，等待着接下來的大戰。
林四傷勢太重，此時甚至連靈氣入體都會感到痛苦，而且他們四個其實並非靈力消耗太大，而是因爲傷勢過重。
這一刻他無比希望自己能再度沉入那個夢境，再度複製當時那個快速恢復傷勢的神蹟。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拋去了這一不切實際的念頭，林四心思如電轉，思索着應該怎麼解決眼前的困局。摩挲着手中的魔核，他放棄了再佈置一個陣法的念頭。
且不說材料已經不夠，時間上也來不及了，而且即便佈置出來了，對方也不會再次上當了。
已經吃過一次虧，對方絕對會防備着。
該怎麼辦？他緊緊握着手中的魔核，手臂上青筋暴突，昭示着此時他不甘的心。
魔核尖銳的棱角刺穿了他的掌心，殷虹的鮮血染紅了他的掌心，也染紅了魔核。滴滴鮮血掉落在泥地上，他卻是渾然未覺。
然而實力的差距，有時候根本就不是計謀能夠填平的，無論他多麼努力，多麼不甘。
旁邊的‘風刃陣’依舊在呼嘯旋轉着，但除了尖銳的風聲，同樣也換來了兵器破擊聲，對方依舊活着。
“轟！”風刃陣突然響起一陣爆炸聲，隨後，一道人影從那不斷呼嘯的風影中跌跌撞撞跨了出來。
也許是陣法本身出了問題，也許是灰衣人在陣中破壞了陣法的根基，這風刃陣就此毀壞，只剩下一地散落的魔核。
“嘿！你真的很好！很好！”灰衣人嘶啞的聲音如同幽冥厲鬼，又如夜梟嚎叫。他的語氣聽上去是讚歎，可其間的恨意，只要是身臨其境的人都能輕易感受到。
他的衣衫已經碎裂得不成樣子，原本遮擋着顏面的連帽早已被撕成碎片。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臉並不像幾人想象中的那樣蒼老，清雋蒼白的面容看上去只是三十多而已，唯一異常的就是他一頭雪白的長髮。
此時的他面色猙獰如欲噬人，令得原本應該頗顯俊逸的面容變得極爲可怖。
尤其是他渾身大大小小不計其數被風刃割開的傷口，幾乎令他成爲了一個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