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林四已經去見了葉弘,告訴他謝少英和紀冰雲暫時住在了彌羅山。
他並沒有勸葉弘也離開月國,不光因爲沒那個必要,還因爲他知道葉弘和自己,和老慕少英不同。
月洛寧在認識林四之前,就已經和葉弘相識十幾年了,雖然兩人的身份從一開始就有了差距,但卻也算是特殊意義上的朋友。
固然感情用多寡深淺來衡量不太恰當,但不得不說,在葉弘心目中,月洛寧的分量很重,至少要比慕哲平和謝少英等人心目中的月洛寧重得多。
而另一方面,葉弘已逝的父親葉謙當年就是月山的股肱之臣,他出身軍人世家。他是土生土長的月國人,忠君愛國這種理念,從小就已深入他的骨髓。
來見月洛寧,是葉弘主動提出來的。
林四知道,葉二哥對當年那結義之情極爲看重。慕哲平消失那幾年,不知讓他傷心了多少回,而這次從自己口中得到明確消息之後,他險些高興得流出了眼淚。
可高興的同時,他也得到了連琴對謝少英紀冰雲出手的消息。他到常陽城,只是爲了問一問月洛寧,而林四之所以隨行,是因爲不放心。
是的,他對月洛寧很不放心,現在的月洛寧行事他根本無法揣測,他必須要提前考慮最壞的結果。
雖然已經停戰,但葉弘在朝廷尚未降旨的情況下私自趕回來,其實已經算是觸犯了月律。而在那之前,因爲聽到了紀冰雲被刺的消息,葉弘同樣選擇了擅自休戰,沒有按照朝廷一開始制定的方略主動進攻。
換在從前,林四肯定不覺得這有什麼的,葉弘可是月洛寧的二弟啊,又不是外人。可現在,他已經不確定月洛寧會否心懷不滿,甚至一怒之下對葉弘下毒手了。
月洛寧答應了見他們,而讓林四稍稍有些意外的是,月洛寧竟然沒有帶着連琴一起,她就不擔心自己會對她出手?
要知道他們這對親姐弟之間的恩怨,可不算已經徹底了結了啊。當初弦城一戰姐弟二人能各自收場,只是因爲陷入僵局之後,不得已互相妥協了一次罷了。真要算起來,林四沒能順過那口氣,月洛寧也沒能完美達成她的目標。
如果那次她成功殺了林四,後面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變故了,也許月國真的已經趁着玄羅大陸入侵的機會大肆擴張到了更遙遠的地方。
或許是因爲葉弘在場,再次見面的姐弟二人並沒有多說什麼。雖然林四這次阻止月國戰爭算是破壞了月洛寧的計劃,但她只是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便坐了下來,根本沒有多指責一句,彷彿對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說吧,你這次擅自回來,有什麼重大事情要稟報。”
她看起來,就像是什麼都沒生過一樣,只是正常接見一位臣子而已。
葉弘卻完全無法做到她這樣的平靜,他怔怔望着她,眼內的神色是那般複雜,似痛心,似期待,又似懇求,更似有千言萬語……
若非月洛寧這句話驚醒了他,或許他還處在茫然無措的失神狀態之中。
“我……有不得不回來的理由,並非刻意擅離職守,來這裡之前,我也已經將防線安排妥當。”他動了動嘴脣,最終卻反而是在爲自己辯解。
月洛寧不置可否的回了他一句:“是麼?”
誰也看不出她的喜怒,林四甚至懷疑這次若是沒有自己陪同,葉弘會不會在下一刻就被她無情處死。
林四已經在暗暗嘆息了,葉二哥這次爲什麼回來?他是要質問月洛寧的,質問她爲什麼要對紀冰雲和謝少英下手,質問她什麼那麼心狠手辣,他算是來興師問罪的。
但凡打算做這種事的,哪一個不是自覺佔着理,哪一個不是怒火高漲咄咄逼人?
可葉弘現在的樣子,簡直讓他都有些怒其不爭了。
林四在月國打了那麼多年的仗,和葉弘共事的時間當然不少,他見過葉弘治軍的樣子,也見過他上陣指揮乃至親自殺敵的樣子。說實話,那時候的葉弘要比他更像一個將軍,治軍嚴謹,堅毅果敢,軍紀嚴明,指揮若定,殺敵勇猛……
或許是因爲出身軍人世家,從小又受到父兄的薰陶,他在這方面有着極高的素養。他不是一個軟弱的人,否則他也守不住月國的國門。
可他面對月洛寧時,卻像是變了一個人。因爲月洛寧是君,他是臣。因爲月洛寧和他相識那一天開始就是殿下了,而那時候他就已經是臣子的身份。
雖然早知葉弘和自己,和老慕少英都不同,但此時的林四還是現,自己可能低估了他對月洛寧的忠誠,又或者可以稱之爲感情吧……
畢竟,葉弘對月洛寧的尊敬都已經出其他臣子了。
他已經看出來了,就算月洛寧做出再過分的事情,葉二哥都不會和她決裂。哪怕月洛寧要處死他,他也只會默默接受。
林四忽然冷冷一笑:“你爲什麼要殺少英和冰雲?就因爲他們不能爲你所用嗎?你還真是夠狠的啊,果然當了皇帝都會漸漸泯滅人性嗎?”
他已經不想等着葉弘慢慢旁敲側擊小心問了,憑什麼?憑什麼月洛寧做了那種事還能像是什麼都沒生過一樣?
面對他的嘲諷,月洛寧毫不客氣的頂了回去:“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你都已經不是月國人了,月國內政與你何干?”
葉弘面色大急,他沒想到自己尚未說什麼,林四就已經率先和月洛寧吵了起來。
“我以少英四哥的身份質問你,夠了麼?你對我的五弟動手,你說我有沒有資格來爲他討個公道?”
“你似乎已經認定了是我下的手?”
“難道不是?”
“呵……你想要什麼公道?殺了我,爲你的五弟出口氣?”
“你以爲我下不了手?”
“夠了!”因爲兩人這激烈‘交鋒’而被迫陷入沉默的葉弘終於無法繼續忍受下去了,他眼內除了痛心和失望之外再無其他:“你們是親姐弟,爲什麼就不能……好好說話?”
或許他本想說爲什麼就不能相親相愛其樂融融,只是最終想到這兩人恐怕永不會有言歸於好的那天了,才臨時改了口。
林四望着月洛寧的眼神之中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誚和反感,然而終歸還是閉上了嘴。
他很清楚,自己和月洛寧重歸於好或許是葉二哥最大的願望了,他想看到五兄弟回到從前時光。所以他小心翼翼,所以他兩邊勸說安撫,希望能挽回一切……
只可惜,這個願望自己和月洛寧都無法滿足他了,因爲根本辦不到。
隨後,葉弘再次看向了月洛寧。
他的聲音都在顫抖:“少英和冰雲……真的是……”
“不是我。”月洛寧突然打斷了他的問題。
“真的不是?”
月洛寧的嘴角劃出了一絲冰冷笑容:“我從未想過要殺死他們,他們和你身邊這個人不同。”
林四當然能明白月洛寧的意思,自己是月洛寧的心腹大患,甚至現在已經演變成了最大敵人,是她必殺的目標。而謝紀二人,對她其實產生不了太大威脅。
無論如何,紀冰雲不可能和月國爲敵,畢竟千宋屬於月國,她不能不顧及這一點。
紀冰雲能做的極限,也只是脫離月國而已。世事無常,也許她將來會加入某個勢力,但當那個勢力和月國爲敵時,她恐怕還是要抽身事外。
所以,月洛寧根本沒必要殺他們。
這話自然談不上好聽,甚至還直白的還將林四劃爲了自己的死敵。但這已經足以讓葉弘驚喜了,因爲這至少意味着月洛寧沒有讓他更加失望。
至少,她沒打算殘害自己的五弟五妹。
他眼內的痛苦陡然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欣慰:“是連琴自作主張對嗎?你對五弟和五妹,果然還是有感情的,你不想害他們,這真是太好了……”
他甚至已經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這讓林四越無奈了。月洛寧只是輕飄飄的兩句話,他就這麼信了?她說不是,就真的不是了?
不過這個時候,他已經不忍心再打碎葉二哥的‘美夢’了。罷了,或許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你還有別的事麼?”月洛寧一臉漠然的望着欣喜的葉弘,她並未接着他的話承認自己對五弟五妹有什麼感情,她似乎已經不想繼續這場談話了。
“我……”葉弘忽然變得欲言又止起來。
月洛寧不禁皺了皺眉:“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像什麼樣子?”
“我只是想問一問,我們是否會加入對抗玄羅大陸的戰爭。畢竟異族入侵,這一戰……”
月洛寧不置可否道:“你希望我下令,讓月國和神炎碧瀾聯手對抗玄羅大陸的修士大軍?”
“是!抵抗異族入侵,人人責無旁貸啊……”
月洛寧思索了片刻之後,才淡淡道:“呵,責無旁貸麼?你該知道,月國處於大陸南面,我們若想要加入這一戰,大軍便需要自南向北跨越神炎碧瀾的數十萬裡疆域。別國大軍過境,這種事神炎碧瀾不會放心。即便我們願意插手,他們也不敢答應。”
她這句話讓林四大爲驚訝,他原本以爲月洛寧會一口回絕的,沒想到她竟然還真的開始設想起這種可能來,甚至主動爲葉弘做出解釋了。
事實上,林四對她最大的要求,也只是不要扯大戰的後腿就行了。她可以旁觀,只要她不在背後搗鬼破壞,就已經足夠讓林四滿意了。
如果月國真能參戰,那着實算是個天大驚喜了。想到這裡,他連忙道:“我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我會讓碧瀾神炎讓出通路,讓月國大軍過境。”
“若是我國大軍過境之時,神炎碧瀾暗中在境內設伏呢?”
“魏仲和碧瀾皇帝不會犯蠢,何況我和老慕會全程盯着,我們不會讓那種事情生。”
“是麼……”月洛寧輕聲笑了笑,她沒有再看林四,而是盯着葉弘的眼睛悠悠道:“你很想打這一仗?”
葉弘哪裡還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聞言連忙大聲道:“是的!我希望所有人都明白,月國人也是蒼羅大陸的人!”
“呵……那好,我答應你了,這一戰便由你掛帥,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是!必定凱旋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