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氏繞過雕花圍屏,就看到一個時常在夢中出現的美麗少女端坐在牀榻上,往她這個方向看來。
“玉珠!”韓氏旋風般跑到程微面前,扎進了她懷裡,“玉珠,你還活着!”
她邊說邊摟緊了一臉尷尬的程微:“不對,一定是我又在做夢了,不過這夢怎麼這樣真實呢,我居然能感受到你的體溫!”
韓氏東摸摸西摸摸,摸得程微臉都黑了,可她實在好奇那沒有絲毫印象的小姨的事情,難得見向來不願多談及小姨的母親暴露這麼多信息,自然是不動聲色的忍着。
許是觸碰到的人給韓氏的感覺太真實,讓她把埋在心底多年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玉珠你不知道,自從你死後,我時常夢見你。夢見你小時候我們一起去踏青,你採了鮮花編成花環,你一個,我一個。我討厭你比我漂亮,就把你遞給我的花環打落在地。你把花環撿起來,一個戴在頭上,一個戴在頸上,瞧着更好看了,於是我更討厭你了……”
程微低着頭,默默瞧着摟着她邊哭邊絮叨的韓氏,一臉黑線,心道哪有這樣的姐姐呀,妹妹長得比她好看就討厭,她以前要這樣,豈不是要討厭所有認識的小娘子了。
韓氏仍在說着:“後來我出閣,原本疼我的母親轉而疼愛你去了,我心裡是有些恨你的。可是,我再怎麼也想不到你會遇到那種事,還自盡去了。二妹,當時你明明還安慰過我,說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你會好好把腹中孩子生下來和微兒作伴的。原來你是騙我的!你就這樣騙了我,騙了父親、母親,丟下舒兒狠心走了。這些年,我總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這些,一直想問你一句,這到底是爲什麼呀!你明明知道,無論你有怎樣的遭遇。父親、母親還有大哥都不會嫌棄你的。我……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韓氏摟着程微,像個小女孩般痛哭流涕,把鼻涕眼淚全蹭到程微衣襟上。
程微忍無可忍。喊了一聲母親。
韓氏渾身一僵,推開程微:“你……你是微兒?!”
“母親,您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嗎?”程微平靜問道。
她不就是瘦了些,白了點嗎。連親孃都認不出了,果然。這府上,只有二哥最關心她!
“微兒。”韓氏這才確定眼前和二妹容貌有*分相似的少女是自己那黑胖壯的親生女兒,“你怎麼變成這樣子了?”
程微覺得這話很不中聽,剛想開口。就見韓氏一拍手,語氣是她從未見過的得意:“這樣甚好,我就說。我韓明珠生的女兒怎麼會醜!”
程微嘴角抽了抽,頗爲無語。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以前母親那樣冷淡她,除了早夭的孿生哥哥的原因,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太醜?
完了,她更討厭親孃了,怎麼辦?
不知怎的,望着女兒和亡故的二妹相似的眉眼,韓氏擺不出以往的冷淡來,軟和下來的語氣裡帶着幾分遲疑:“微兒,你父親……先前是不是過來看你了?”
“是。”一提起程二老爺,程微整個人都冒着寒氣,“帶着董姨娘他們一起來的,我還以爲是來看戲呢。”
聽程微提到董姨娘,韓氏暗暗攥起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比不上心頭的刺痛。
那個人,他就真這樣的狠心!
一連走了那麼多天不說,好不容易回來了,她只在老夫人那裡見了一面!
難道說,她韓明珠就真比不上一個山溝裡窮酸老秀才的女兒嗎?
韓氏心頭一片茫然。
她自幼受盡父母兄長寵愛,所見的全是父母恩愛有加的場面,母親連生了六個孩子,父親連個姨娘都沒有添。
二妹剛死的時候,她回去過,那時候母親都要哭瞎了眼,父親哪裡不去,就在家裡陪着母親。也就是那個時候,父親請辭了衛國公,讓大哥襲了爵,帶着母親遠去了東灣散心,母親回來後心情和身體才漸漸好起來。
曾經和母親無話不談的時候,母親說過,她年輕時其實心裡也曾住了別人,只是那人已有未婚妻,就從未敢表露出一絲一毫來。後來嫁給父親,好長時間都不開心,可漸漸就被父親的體貼關愛感動了,時日久了,更是不記得曾令她心動之人的模樣了。
水滴石穿,日久生情,她已經很努力像父親那樣去做了,爲何就得不到他一絲一毫迴應呢?
他並不是天生的冷心冷性,只是他的笑容都給了別的女人,還是她壓根瞧不上的女人!
韓氏嘴脣翕動:“微兒,莫要這樣說,你父親剛一回來就來看你,說明他是關心你的。”
程微直接掀起裙襬,把裹着紗布的右腳伸出來,冷笑道:“母親,您瞧,若不是父親來看我,我這腳還不會這樣呢!”
“這是怎麼弄的?”
聽程微把話說完,韓氏氣極:“那個賤人,委實可恨!”
程微彎脣:“母親,我覺得,可恨的不是董姨娘,是父親纔是!”
“微兒!”韓氏警告地喊了一聲,“你莫要這樣想你父親,你這樣下去,只會把你父親越推越遠,最終一顆心就全偏到程彤那裡去了。”
程微好笑道:“母親,我根本不在乎父親對我是遠是近呀!其實一直以來,就只有你在乎。”
“住口!”韓氏惱羞成怒,對上女兒彷彿看透一切的眼神,不自覺移開了眼睛。
“母親——”程微難得靠近了韓氏,聲音低下來,“剛剛您抱着我哭小姨,您想小姨了是不是?”
見韓氏尷尬不語,她自顧問下去:“其實您也想外祖父和外祖母吧?”
韓氏緊抿着脣,不願回答這讓她難堪的問題。
程微乾脆擡了手,搖搖韓氏寬大衣袖:“母親,不如您帶着我和二哥,咱們一起回國公府住,好不好?”
“微兒,你莫說這孩子氣的話,眼看就要過年了,哪能回國公府?你想去,像往常那樣等開春過去住上一段日子吧。”
程微終於說出了她的目的:“母親,您爲何不與父親和離呢,那樣咱們就能一直住在外祖家了。”
韓氏被程微這句話給說懵了,失聲道:“你,你說什麼,和……和離?”
“對呀,和離的話,您就能帶我走了,就像大姑母帶着陳靈芸住在伯府上一樣。而且二哥是嗣子,不像瑞澤表哥只得留在陳家,二哥跟着我們一起走,說不準父親和祖母還高興呢。”
程微許久前就隱約冒出過這種念頭,直到今日與程二老爺幾乎扯破了父慈子孝的麪皮,勸韓氏和離的念頭越發強烈起來。
這個府上,她喜歡的人那麼少,討厭的人那麼多,爲何不能離開呢?難道人掉進了老鼠窩,就非要和臭老鼠們撕扯的面無全非麼,走出去,至少避免惹來一身腥臭。
韓氏豁然站起來,臉色青白:“微兒,以後你莫要再瘋言瘋語!”
目送着韓氏步伐狼狽離去,程微失望地嘆口氣,埋頭跟着阿慧學起止痛符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