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睿寧很晚纔回來,宋曉顏一邊加班,一邊等他,聽到他回來,她立刻起身走出書房。
宋曉顏接過他的外套,亦步亦趨的跟到客廳,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講去北京出差的事情。
葉睿寧問:“有話要說?”
“嗯。”宋曉顏看看他,點了點頭,卻欲言又止。
“怎麼?秦夢雨找你麻煩了?”
宋曉顏搖頭,“沒有,她回來上班了,似乎是和趙總分手了,不過她狀態很好,不像是失戀的樣子。”
聽聞此,葉睿寧卻笑而不語。
這笑容看起來有深意,宋曉顏想起他之前說的話,於是問道:“你說這件事很快就有結果,就是這個結果吧?”
“這件事還沒有結束。”
“我不明太明白了。”
“你可以想一下,在整件事情中,最痛恨秦夢雨的是誰?”
“最痛恨她的,應該是……”宋曉顏恍然大悟:“趙思銘的太太。”
葉睿寧贊同的點頭,“如今這種情形,趙太太、秦夢雨,趙思銘只能選一個,不可能再享齊人之福。據我所知,就是趙太太找到了你們公司的高層,希望他們出面來處理此事。趙太太此舉很不給趙思銘面子,但是我今晚在應酬的餐廳見到他們在燭光晚餐。所以趙思銘選擇已經很明確,即便是妻子讓他在公司裡下不來臺,他也不會爲了一個小分析師,放棄結髮妻子。”
“所以秦夢雨和趙思銘分手了呀,沒毛病。”
葉睿寧搖頭,一副你還是太年輕的表情,“趙太太不可能在自己丈夫的身邊放一枚定時炸彈,在同一家公司工作,隨時都有暗度陳倉的可能。只有她走了,才能一勞永逸的解決趙太太的心腹之患。現在她還能在公司上班,一方面是讓大家認爲他們已經分手,另一方面,不想讓你們以爲公司做的太絕情。”
“所以,即便秦夢雨分手了,她還是會‘被’辭職?那秦夢雨豈不是很可憐,丟了感情,又丟了工作。”宋曉顏忽然替秦夢雨感到不值,她明明漂亮又有能力,爲何一定要做第三者?
“好了,你剛剛打算跟我說什麼?”
宋曉顏這才明白過來,葉睿寧和她東扯西扯的聊這麼多,是爲了緩解她的壓力,好讓她能把欲言又止的事情,順利說出來。
宋曉顏感覺心底暖暖的,她眼睛彎彎,笑容甜甜,露出兩個小梨渦,“我下週要去北京出差。”
葉睿寧聽後笑了,墨色雙眸如千尺潭水一般深邃,“這麼巧,我下週也要去北京,出差。”
葉睿寧週日早上出發,他當天在北京還有活動需要出席。宋曉顏的行程由公司安排,她的機票是週日下午的。
她這次出差北京,主要是爲了去給在北京的客戶們路演,順便安排了兩家上市公司的調研,五天時間行程被安排的滿滿當當。
坐在飛北京的航班上,宋曉顏全程都很緊張,錢超傑開玩笑的說:“第一次坐飛機?緊張成這樣。”
宋曉顏不說話,錢超傑繼續問:“該不會有恐高症吧?”
宋曉顏決定順坡下驢,重重點頭。
錢超傑貼心的問:“要不要看個電影緩解一下,我電腦存了一些電影。”
宋曉顏說:“不用了,我休息一會兒就好,謝謝。”
錢超傑要了一份報紙翻看着,又問她:“我記得你是北京人?”
“對。”
“那你這次是住家裡,還是住酒店?”
“住家裡吧。”宋曉顏說。既然決定回來了,那就全心全意的接受一切吧。
宋翼遙早就要到了她的航班號,說要來接機。宋曉顏取了行李走出閘口,果然看到了在人羣中極其顯眼的宋翼遙,上穿軍綠色外套、白色連帽衫,下着純黑色九分褲,白色板鞋。看到她時,他把手舉地高高的衝她揮舞,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宋曉顏說:“組長,我堂弟來接我了,我們明天客戶公司門口見吧。”
錢超傑點點頭,宋曉顏便推着行李快步走過去。
宋翼遙看起來心情很不錯,接過她的行李箱,攬住她的肩膀大步流星的走着,而宋曉顏爲了跟上他的步伐,不得不一路小跑着。
“家人都等你吃飯呢,我們得快點。”說完,腳下的步子邁地更快了。
宋翼遙開車來的,宋曉顏不放心他開車技術,不停叮囑他慢點開。
宋翼遙早看透她的小心思,不屑的冷哼:“就算是走路,早晚也有走到家的時候,就不要糾結開車快慢的問題了。”
被說中心事的宋曉顏輕咬下脣,接下來的一路她都沒有再說話。明明京城交通很差,經常堵車,可是這一路卻無比順暢,連紅燈都沒怎麼遇見;明明從機場到家很遠,卻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大門。
車挺穩後,宋翼遙率先下車,繞過車頭替宋曉顏打開車門。宋曉顏發現自己的腿竟然有些發軟。
終於站在家門外,深埋的記憶被扯開了口子,所有往事如潮水般洶涌而來,開心的、歡笑的、大哭的、生氣的,幾乎要將她溺斃。
這裡是她從出生開始就生活的地方,她在這裡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美好的少年時代。記憶中的美好幾乎都與這裡有關,然而最傷心的記憶也與這裡有關。
當年,她哭着、求着,甚至用“再也不回來”要挾爺爺,她以爲從小疼愛她的爺爺會心軟,可是爺爺還是堅持要把她送走。
於是,她就真的,再也不回來了。
宋翼遙在旁邊催促:“走啊。”
宋曉顏卻不動,聲音微微顫抖:“我有點兒害怕。”
宋翼遙忽然摟住她的肩膀,扳過她的身子,迫使她正面對着他,一字一句鄭重的說:“宋曉顏,你什麼都不要想,你只要知道,所有人都是愛你的,沒有人要放棄你,沒有人要趕你走,從來沒有。你知道你不回來的這些年,爺爺這有多自責、多傷心?爺爺所承受的痛苦比你更多。”
宋曉顏深深呼吸一下,終於邁開步子和宋翼遙一起走進院子。
這院子,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偌大的院子裡種滿了植物,若是春夏時節,滿園綠色蔭蔭,還有撲鼻的花香與果香。長廊上爬滿了葡萄枝幹,夏末初秋時,紫色的葡萄掛滿枝頭,那是她吃過最味美的葡萄。
“曉顏。”
長廊盡頭有人輕喚她的名字,小心翼翼,帶着一絲顫抖,一絲不確定。她聽得出,那是奶奶的聲音。
她順着聲音望過去,剎那間,她覺得自己做錯了,錯的離譜。眼淚就像來勢洶洶的洪水,漫過堤壩,淹沒一切,根本無法阻擋。
七年了,這些年她折磨着自己,也心安理得的折磨着家人。
人的一生有幾個七年?七年間,她褪去少女的執拗與青澀,七年,也讓年邁的奶奶更加蒼老,原本花白的頭髮如今幾乎全白了,皺紋更深,走路不再像過去那般矯健。她不敢想,如果在這七年中,爺爺或者奶奶離開了這個世界,她該如何自處?她只知道,她會悔恨終身,會比現在更加痛苦。
宋奶奶的眼淚簌簌落下,聲音顫抖着重複着宋曉顏的名字。宋翼遙的媽媽扶着宋奶奶走下臺階,着急的走向院中的宋曉顏。
“媽您慢點,曉顏不會消失的。”宋媽媽輕聲安撫。
宋奶奶卻不聽,日思夜想的曉顏終於回來了,她怎麼能慢的下來?她要快點走過去,抱抱她,再也不讓她離開。
宋曉顏也朝着奶奶走過去,這條長廊,她從來不知道會這麼長。
終於,她走到了奶奶面前。淚流滿面的奶奶緊緊握住她的手,“曉顏,真的是曉顏。”幾近嗚咽的說,“我的乖囡回來了。”
宋曉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撲到奶奶懷裡,哭得不能自已。乖囡,奶奶最喜歡這樣喊她。小時候她最喜歡坐在奶奶的懷裡,聽奶奶講故事,聽奶奶抱着她說:“奶奶的乖囡,奶奶最喜歡了。”
她怎麼能因爲爺爺的固執,就一門心思的認定他們不愛她、不要她,要把她趕出去呢?她怎麼能爲了置氣,放棄最愛她的家人這麼久?她真的是,太壞太差勁了。
她抱着奶奶,哭着一遍一遍的道歉:“奶奶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得停不下來,宋奶奶也激動的說不出話,只能不停的撫着她的背,一遍一遍。
站在一旁的宋媽媽不停的抹着眼淚,雖然曉顏不是她的女兒,卻是她看着長大的。曉顏是家裡唯一的女孩子,他們都視她如己出。雖然已經事過多年,但是隻要想起來當時發生的一切,還是會覺得心疼。
宋翼遙撇過頭看向一邊,偷偷用袖子抹掉眼淚。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放學回到家,看到哭鬧不止的宋曉顏,哭的幾乎已經說不出話的她不停的哀求爺爺:“我不要去,爺爺求求您,我會活不下去的,這是我的家,除了這裡之外我沒有家,爺爺不要趕我走。”
宋翼遙看到從來不求人的宋曉顏哭着哀求爺爺,整個人都傻了。她說再也沒有家,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他在家門口看到一輛黑色商務,車邊站着兩個人,期初他還好奇他們是誰,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他們打算帶走宋曉顏。
他替宋曉顏向爺爺求情,爺爺卻固執己見,什麼都不聽。他不管不顧的衝過去阻攔,那年他才十三歲,怎麼可能是兩個成年人的對手?
宋曉顏被拖拽着上了那輛車,宋翼遙拍打着車門,隔着厚厚的玻璃,他能清晰的聽見她絕望的哭喊聲。他是她最後的希望,是她的救命稻草,他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就這樣被帶走。
雖然他總覺得家人偏心她,總和她鬥嘴、爭東西,可是她是他姐姐,是他從小一起長大、陪他玩耍的姐姐。
宋翼遙不顧家人的阻攔,跟在車後面拼命的追,他撕心裂肺的哭喊:“不要帶走宋曉顏,把宋曉顏送回來。”
他追出大院,追了幾條街,最終那輛車在轉彎處消失不見。他坐在馬路邊,不停的哭,從小就愛面子的他此刻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在看他、笑話他,他只知道宋曉顏被帶走了,他救不了她,他爲自己的無能爲力感到絕望。
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時,他想到了葉睿寧,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了。他胡亂擦掉眼淚從地上爬起來,從口袋找到了零錢,打電話給葉睿寧。
三叔最疼宋曉顏了,如果三叔在家,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可是他找不到葉睿寧,接電話的人說,葉睿寧外出執行保密任務,目前無法取得聯繫。
宋翼遙茫然無措的站在熙攘的街頭,連三叔都幫不了,宋曉顏該怎麼辦?往來的人那麼多,卻沒有一個人能幫他救宋曉顏。
這些年,他也怨過爺爺,怨他爲何那樣固執,怨他爲何不肯聽一聽宋曉顏的心聲。宋曉顏離開家的這些年,家裡冷冷清清,就連逢年過節都鮮有歡笑。如今,宋曉顏終於回來了,真好,她終於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