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隨墨雲堯進了房間,我還有點恍恍惚惚,腦海中滿是他方纔的擁抱和那句擲地有聲的話語。
燈燭被點亮,光影下他的側臉好看到不真實,這個男人若是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不知會奪走多少如花女子的心。
“看夠了麼?”他朝這裡看過來,眼梢微微挑起,含着笑意,“站在門口做什麼?過來。”
兩個字的命令最可怕,我本能地一個激靈,又向後退了幾步:“爺您早休息,我這就回去睡覺了……”
“這種白癡藉口騙得了誰?”墨雲堯輕哼,徑直走到我面前,扯着袖子把我拖向牀邊,“我又不會對你存過分念頭,你害怕什麼?”
“……”我要是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也就不必這麼緊張了。
他回過頭來,輕描淡寫地瞥了我一眼:“放心吧,我說不會就不會,我沒那酒後亂性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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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也太露骨了好嗎?我又不是吃素的,難道還會給你酒後亂性的機會嗎?
“爺,你總讓我在這屋守着,是不是因爲怕黑啊?”思前想後,我還是決定積極掌握談話主動權,以攻爲守,“說實話吧,我不嘲笑你。”
他笑了一聲:“沒錯,怕得要死,所以你今後每晚都來陪我吧,一天也不許偷懶。”
我簡直是自掘墳墓啊!
眸色深深,他修長的手指在我衣襟上停留半晌,驀地挑開了第一粒鈕釦。
“啊喂!”我蹭地攥住了他的手,“爺,使不得啊!”吼完這一嗓子突然意識到自己很像在趁機佔便宜,急忙訕訕又鬆了手。
事實證明,墨雲堯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嘲笑我的機會:“你想什麼呢,嗯?我是要檢查一下傷口。”
得了吧你自己的傷口還沒好利索,和我湊什麼熱鬧啊!於是我很嚴肅地告訴他:“剛纔已經換過藥了,不勞爺費心。”
“哦?用七哥給的那瓶藥粉?”
我登時又有了炸毛的衝動,他當時不是裝看不見我嗎?其實暗戳戳早都記在心裡了對吧!
但是墨雲堯很快又嘆了口氣,用力揉了揉我的頭髮道:“罷了,只要有用就好,誰讓我那時沒有搶先過去接你。”
“……”
“小楓子,你也埋怨過我,對吧?”
我看着他,沉默。
其實我明白,在皇城試煉場上他不是不想過去接我下來,只因爲皇帝偏愛墨秋漓,將二人區別對待而已……換句話說,如果墨雲堯提出了相同的要求,皇帝是絕對不會爽快應允的。
突然有點小心酸,二十多年他大概都是這麼過來的,不被兄弟理解,也不被父親關心,獨自以頑劣的姿態面對世人,然後於夜深人靜之時,將所有的溫情隱藏在心底深處。
平心而論,我並沒有爲他做過多麼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或許唯
一能令人感到安慰的,就是從不間斷的陪伴。
這樣的認知,讓我覺得自己似乎離他更近了些。
“爺,其實你可以想辦法和皇上緩和一下關係的。”至少不必像現在這麼孤立。
“我爲何要與他緩和關係?”墨雲堯如是反問,“沒那閒工夫。”
“爲什麼呀……”
“你真想知道爲什麼?”
我終於還是按捺不住該死的好奇心,低低“嗯”了一聲。
“因爲我娘。”
“什麼?”
“我說,因爲我娘。”他極有耐心地重複着,雖然笑得輕鬆,然而眉目微斂,不經意間便帶了幾分陷入回憶的掙扎和苦楚,“我娘叫柳若溪,是個舞女,生得傾國傾城,當年在江南和微服私訪的父皇相愛,後被帶回宮中。因爲朝中大臣聯名上書,稱納青樓女子爲妃會教天下人恥笑,所以我父皇妥協了,把她留在了別夏軒……別夏秋已至,那裡實在與冷宮無異。”
我望着他眸中逐漸黯淡下去的光影,心中五味雜陳。其實說到底,戲文裡那些才子佳人風花雪月的美好故事也都是虛無的吧,無非就是給人以不切實際的瑰麗幻想而已,現實總是如此殘酷,高貴天子和風塵舞女註定無法譜寫一段佳話,最後的結局唯剩咫尺天涯。
“可是你娘還是生下了你啊。”
“她收買了別夏軒的宮人,偷偷隱瞞下懷胎的事實,直到臨盆那日,這件事才被父皇知曉……在那之前,他已經很久未見我娘了。”墨雲堯苦澀輕笑,“我該感激,他那時竟沒有下令處死我。”
原來墨雲堯的出生本是不被允許的,也難怪皇帝這麼多年都把他當作一個忌諱。不知每當皇帝看到墨雲堯的時候,會不會想起那個自己愛過的柳若溪,會不會覺得愧疚?
我想大概是沒有的,倘若還有一點自責之意,他也應該善待墨雲堯纔是。
“在我五歲那年,我娘抑鬱而終,父皇甚至沒有來看她最後一眼,我跑去求他,誰知他說……”墨雲堯頓了頓,慢慢地接下去,“朕能讓你們母子平安活到如今,已是恩賜,你居然還讓朕去見那個自私的女人?”
我着實替他們母子心寒,柳若溪不過是爲了給自己留個寄託,留個在冷宮中堅持下去的理由,她何錯之有?
那個爲愛勇敢的女子,至死都沒有得到應有的名分,卻被心愛之人冠上“自私”二字。
然而就在此時,我卻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可是據我所知,綰菁也是青樓花魁,她……”
“所以縱使她將來嫁給七哥,也只能是側室,永遠不可能是人們口中相傳的七王妃。”
即使她是皇帝的義女,即使她色藝兩全冠絕天都,最終也只能成爲側室。
不過退一萬步講,倘若她不是皇帝義女,或許就連做側室也沒資格。
皇帝畢竟還是替墨秋漓考慮到了一些事情吧,譬如,給他物色到了這樣一個蕙質蘭心聰穎靈慧的女人,並盡最大努力提高對方的地位。
我倒寧願相信皇帝是在彌補自己的遺憾,或者是在綰菁身上看見了柳若溪的影子。
那麼……墨雲堯呢?他將來的婚姻大事,是不是也會身不由己?
墨雲堯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不知怎麼,臉上居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在想什麼?想我會不會和父皇一樣?”
“我什麼也沒想,我該回去睡覺了。”
“不行。”
“……”
他向後靠在牀沿上,緩緩閉上眼睛:“放你回去,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偷着跑掉了。”
這話說得有點孩子氣,但不可否認,我聽了卻莫名受用。或許有一個在意自己並擔心自己會離開的人是幸運的,他說過除了堯王府再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容得下我,殊不知除了堯王府,我也哪裡都不願去。
“小楓子。”
“嗯。”
他傾身貼過來,雙手環住了我的腰,聲音低沉:“說點我喜歡聽的話吧。”
我注視着他溼漉漉的墨色眼眸,一時臉紅心熱:“你想聽什麼?”
“你永遠不會像我娘那樣丟下我。”
他在向我要一個承諾。
他在逼我開口。
我非聖賢,只是個普通的女子,我曾在碧潮山上許願,將來要嫁最了不起的夫君……可事到如今才發覺,一旦動情,那便是任何誓願也阻礙不了的,不過是盼着我喜歡的人,也能同樣地喜歡我罷了。
可當我意識到自己感情的時候,卻又如此忐忑而不安,因爲未來甚至渺茫到連結局都看不見。
“爺,我膽子小,不想成爲第二個柳若溪。”我沒有說出口的是,自己也不想成爲第二個綰菁。
愛便是愛了,然而未必一定要在一起,我容忍不了有朝一日被決然放棄,也不允許和別人分享同一個男人。
可對於一個王爺而言,專情是多麼奢侈的事情啊。
想都不敢想。
突然覺得,若能一直以侍衛長的身份留在他身邊,也是幸事,至少會少些牽絆。
“我不是父皇,你也不是我娘。”他將我抱得更緊一些,“所以,我們和他們不一樣。”
“……”
“只要你一直在,我就不會放開你的手。”
沒想到他卻是先我一步給了承諾。
我低下頭,小小聲地問着:“爲什麼?”不溫柔不傾城,莽莽撞撞,唯一可以依仗的也只有這一身武藝,而他爲什麼偏偏選中了這樣的我。
“沒有爲什麼。”他把臉埋進我的發間,一字一句答得清晰,“當年在驚鴻樓見你第一眼,我就告訴自己,這個女人,我要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