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了麒麟城,但沒有直接闖進皇城,而是先去了一個地方。
漓王府。
我知道如果說皇城之內還有誰願意幫我亦或是說幫得到我,那便只有墨秋漓和墨桂翎了,可惜墨桂翎住在深宮之中我極難混進去,只能選擇求助於墨秋漓……即使絕隱提到過,他已經被削了兵權,但只要人還在,就會有辦法。
我把馬匹隨手系在一條巷子裡,憑着記憶找到了目的地,此時已是傍晚,夕陽餘暉給漓王府鍍上了一層淡淡金色,門外守衛森嚴,看來絕隱所言非虛,皇帝病重太子當權,墨秋漓的處境的確很艱難,以他那樣清傲的性子,不知作何感想。
照這情勢,大搖大擺進去是沒可能了,得想辦法溜進府,可難道我要裝扮成買茶葉蛋的混入其中麼?貌似不太現實,要知道皇城守衛十有八九都記得我的樣子,一在他們跟前露面這基本上就算是公開挑釁了,雖說把他們全做掉並不困難,但我實在沒這個引人注目的必要……思前想後,我終於琢磨出了一個絕好的主意,那就是……翻牆!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藉着月色的掩護,我施展輕功越過漓王府高大的圍牆,當雙腳落在石板路上的那一刻,我霎時有了種煥然新生的感覺。院裡海棠花盡數落了,看上去有種淡淡蕭瑟的美感,到底是熟悉的地方啊,就是不一樣,一時連危機感都小了很多……
就這麼站着四下觀望了一會兒,直到身後傳來極細微的腳步聲,我身形一展,瞬間就把笑風塵橫在了那人頸間。
沒想到剛說危機感減弱,這就出現不速之客了……好吧,或許我纔是真正的不速之客:“別出聲啊,出聲就殺了你,告訴我你們七王爺在哪……嗯?綰菁姐?”當在月光下看清那張秀麗絕倫的嬌美臉龐時,我的頭腦頓時出現了片刻的空白。
原來綰菁也在漓王府,而且……她綰髮了。
這是不是就說明……她已經嫁人了?在漓王府還能嫁給誰?當然是墨秋漓,兩人終於修成正果,好事啊好事……等等,似乎偏離了重點。
想到自己的劍刃還貼在人家綰菁的脖子上,我不好意思地呵呵一笑,尷尬地把劍挪了下來:“那個,剛纔沒看清是你,其實我……”
“楓塵,你回來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語氣也並不意外,反而非常平靜,彷彿早就知道我會回來似的。
“是啊,回來了。”我訕訕地收起長劍,摘下兜帽露出臉來,“沒想到綰菁姐居然還認得我。”
她抿脣輕笑,一如原先那般溫婉動人:“你都叫我綰菁姐了,我又如何認不出你?”
果然是我腦殘了麼,這麼明顯的道理都沒想通。
“可你怎麼就確定我會回來呢?”
她微笑道:“不僅是我,七爺也很確定,因爲你絕不會丟下九爺一個人在皇城。”
不知爲何,這些人好像都比我還了解我自己,這是怎麼一回事?被人拿住軟肋的感覺真奇怪。
我頗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那我現在是不是該叫你七王妃了?”
“你若不嫌棄,便還叫姐吧,事實上我也只是側室而已。”她說這話時,沒有絲毫認命的成分,反而平靜而溫柔,滿滿的盡是愛意,“不過得到這樣的結局,也已經足夠了。”
想來墨秋漓有這樣一個女人留在身邊,也算得了些許安慰吧。我任由她握着我的手,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到這裡的真正目的,頓時謹慎地四下看了看:“姐,能不能帶我去見七爺?”
她點點頭,柔聲道:“也好,我時常想着或許有些事情,只有你才能開導他。”
“……”我當然知道她指什麼,其實我想告訴她,這種事我完全是解決不了的,而且墨秋漓更需要的是妻子的安慰,而不是我一個外人。但話至嘴邊又被我生生嚥了下去,只歸於一個勉強不已的笑容,“麻煩綰菁姐了。”
由於我落地的位置很偏,當時除了綰菁,並沒有其他人發現王府混進了奇怪的人。綰菁拉着我的手,小心地繞過了那些有武士把守的地方,到後來我乾脆抱起她飛檐走壁,徑直來到後苑盡頭的那間房門口。
“皇城武士們雖然現在聽命於太子,卻還是對七爺比較客氣的,並不限制他的日常行動,所以這個房間也無人把守。”綰菁低聲解釋着,又伸出纖纖玉手在我肩上輕推一下,“進去吧楓塵,好好和七爺談一談,我在附近給你們注意着來人。”
“多謝。”
我看着她轉過身去走向庭院,遲疑片刻,終於還是伸手推開了門。
屋中燭火略顯昏暗,着白衣的男子正坐在桌旁慢慢翻看着泛黃發舊的書卷,姿態優雅,一如當初。記憶中,他似乎永遠都這麼不溫不火,彷彿天塌下來也沒有關係,但也許那只是表象,就像綰菁說的那樣,他並非不在意,而是從不願顯露出任何真實的情緒。
大概是聽到了腳步聲,他沒有轉身,只是語氣淡淡道:“不是說不必送茶了麼?菁兒,這些事你本不需要親力親爲的,很辛苦。”
儘管稱呼改變了,但話語中不經意流露出的疏離和客套還是聽得人心底微涼,也許他對綰菁的感情只有尊敬和感激,感激她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反而選擇了不離不棄,但他到底還是沒有愛上她。
是不是自古薄情者,多出帝王家。
我似乎在一瞬間就明白了綰菁憂傷的原因,不禁低聲開口:“她
給你送茶的時候,心裡定是很期待和歡喜的,你又何必刻意拒絕呢?”
墨秋漓的背影驀然一僵,而後,似有些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在看清是我的剎那間,他猛地離座站起身來。
“楓塵。”語氣低沉,似在努力壓制着什麼,他一瞬不瞬正視着我的眼睛,眸色墨黑如夜,深深淺淺盡是令人窒息的寂然光影,“你終究還是來了。”
“抱歉,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你。”我琢磨了半天才擠出這麼一句客氣話,畢竟有些話實在不知該從何說起,“沒嚇着你吧?”
他輕巧地勾起脣角,像是在笑我:“怎麼會,高興都還來不及。”
我一時語塞,躊躇許久才彆彆扭扭文不對題地回了一句:“你和綰菁的事情……恭喜。”
“事實上我想聽的不是你這句話。”他無奈地垂下眼睫,長髮遮住眼睛看不清情緒,“楓塵,許久不見,一看到我就責怪我對綰菁過於冷淡,可是你呢?你對我還不是一樣,一直在拒絕,始終保持着距離。”
我萬沒想到他會毫無顧忌地這樣講,一時無所適從,只好尷尬地轉過頭去。
“那個……七爺啊,其實我……”
“其實你來是想找我詢問九弟的事情吧?”
“……”話題怎麼突然轉開了?且墨秋漓什麼時候說話變得這麼直截了當了?真叫人難以接受,簡直連回應都很尷尬,“是啊……”
他靜默片刻,隨手指了指旁邊的座椅:“坐。”
我驚疑不定地依言坐下,等着他繼續說下去。不知爲何,看着他在一瞬間沉鬱下去的臉色,心底驀然就涌起了極其不好的預感。
是錯覺麼?
“楓塵,你要保證,聽完後不要太過激動。”
我本能地提高了音量:“小云子怎麼了?”這樣老套的告誡背後,潛臺詞通常是出現了重大變故,有那麼一刻我甚至打定了主意,只要對方說墨雲堯遭遇了不測,我立刻就單槍匹馬衝去皇城拼命,哪怕和墨司箏同歸於盡都沒關係。
也許墨秋漓並未沉默太久,但在我看來這段時間卻漫長無比,空氣中安靜得能聽見彼此呼吸的聲音,直到他緩緩啓脣,緩聲應道:“九弟在天牢裡,暫時沒有生命危險,然而……”
“然而什麼?”聽到墨雲堯沒生命危險,緊繃的心絃總算鬆了一些,但我知道事情肯定沒這麼簡單。
墨秋漓搭在桌邊的手指微微一緊,隨即意味難明地看了我一眼:“他的武功被大哥請來的高手廢掉了。”話尾是一聲很快便逸散在空氣中的嘆息。
我如遭雷擊,直覺周身麻木,登時什麼也說不出了。
原來,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