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萬萬沒想到,第二天上午,桃子就在臥室外“咣咣咣咣”地砸門,鬼吼鬼叫着“那個人又來啦”。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空了半邊的牀榻,無奈地趿拉着拖鞋去開門。
“橙子,那個人又來了!居然拄着柺棍來了!”桃子一臉無奈,“她還真的是很堅定啊!”
我迷迷糊糊的,沒洗臉沒刷牙沒梳頭沒換衣服,就那樣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被桃子拉下樓,拉到門口。
程芳菲果然在門口站着,右手扶着腰,左手拄着一根柺杖,眉頭緊蹙,一臉痛苦。
此情此境,我還能說什麼?只能讓她進來,先在沙發上躺着。其實我是想直接讓她走的,但她真的很固執,根本不可能讓步。
我真的很像她,除了容貌,性格也很像,一樣固執,怎麼着也不肯輕易讓步的。
“諾諾,我知道你生我的氣,這一次你是真的不可能原諒我了,但是有些話,我還是想說。”
程芳菲嘆了口氣,一臉無奈:“萌萌的祖父就是尿毒症死的,她父親的腎也不好,這孩子有遺傳性腎炎,加上早產,身體弱,病情越來越嚴重,現在已經到了腎衰竭的地步。”
“諾諾,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是我的女兒,萌萌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個都疼,哪個都愛。可能你會覺得,咱們分別了二十二年,萌萌卻是我從小帶到大的,我肯定會偏心萌萌,但是諾諾,我對不起你,我欠你太多了,所以無論如何,我不會做傷害你的事情。”
“我承認,我是想過讓你捐腎給萌萌,可我也只是想過而已,我不會強求你,你願意固然好,你不願意,我也無話可說,畢竟這是一輩子的事情。”
“當年我從程家逃出來,無以爲生,連自己都養不活,又怎麼能帶你走,讓你跟我受苦呢?後來我找了一份工作,老闆看上我,於是……”
“再後來,有了萌萌。那個時候,我的生活已經很穩定了,可是諾諾,我不能把你接過來,你跟着程信義,頂多不過是受後媽欺負,可你要是跟着我……那個男人在外面有很多女人,你年輕漂亮,他怎麼可能會放過你?”
“諾諾,這些年,我一直沒敢打聽你的消息,就是怕知道你過得不好,我自己卻又無能爲力。索性,不去想,不去問,就當已經忘了我曾經有過一個女兒。”
“可是怎麼能忘得了呢?那你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諾諾,你很快也要做母親了,你應該能體會,只要還有一點點辦法,沒有哪個母親會拋棄自己的孩子,這是天性。”
“諾諾,我承認,我來找你,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我知道你現在成了大明星,又很快要跟大老闆結婚了,有錢有勢,能幫得上我。”
“諾諾,我是來求你的,來之前,我就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可是看着萌萌病歪歪的樣子,我又怎麼可能放棄呢?爲了孩子,我什麼委屈都能受,更何況這是我欠你的。”
“諾諾,我今天來找你,不是來請求你原諒的,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媽媽沒有不要你,只是她太沒用,她沒有能力保護你,爲了不讓你活得更悲慘,只有眼睜睜地看着你被程信義和沈歡虐待。”
“諾諾,我愛你就像愛萌萌一樣多,你肯救萌萌,不論是花錢,還是換腎,我都感激你,你真的不肯救,我也沒辦法,你不欠我的,也不欠萌萌的。”
她說了很多,語氣很平靜,眼裡雖然一直閃着淚光,可是眼淚卻沒掉下來。
我相信這番話是真的,如果她想騙我,肯定會編出動聽圓滿的謊話來,而不會直接說她是走投無路想來找我求助的。
“錢我會出,不管多少,我都全部承擔。”我嘆口氣,突然特別頹喪。
“謝謝你,諾諾。”她誠懇地看着我,目不轉睛,彷彿知道自己能看我的時間不多了,想要多看幾眼似的。
那個眼神,令我的心猛的一揪,生疼生疼的。
她小心翼翼地問:“諾諾,我今天離開這個門,以後可能都沒有機會再進來了,讓我多待一會兒,多看看你,成麼?”
我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轉瞬間泣不成聲。
桃子別開眼,斷斷續續地說:“橙子,如果……可以的話,蓉蓉先前的提議,其實真的很不錯。”
“是啊,諾諾姐,我看可能真的是我們誤會了,阿姨雖然對程萌說過要你換腎,但說不定只是騙她的呢?她畢竟沒有親口對你說,不是嗎?”紀蓉也在一邊幫腔,大眼睛裡淚光閃閃。
她倆都是沒媽的孩子,別看平時一個二個比猴都精,一碰到這種事情上,分分鐘方寸大亂,毫無主見。
我沉默了很久,才黯然道:“好吧!以前的事情我可以就當沒發生過,但是有一點我要強調,我只出錢,絕對不會換腎給程萌。你拿我當女兒,你就是我媽,拿我當取款機,我也無所謂。總之,你怎麼對我,我怎麼對你。”
畢竟是我親媽,給了我生命的人,看着她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要死要活,我根本不可能無動於衷。
“諾諾,你……你肯原諒我?”我媽滿眼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地確認
我點了點頭,長吁一口氣:“你還是先回醫院吧,可能還要有後續治療。”
“我……我可不可以明天再回醫院?”我媽小心翼翼地問,好像要通過這種方式證明什麼。
“隨你便吧。”我站起身,“我很累了,要休息了,你要是想睡覺,就去客房吧。”
我說完,沒等她回話就走了。
出乎意料的,居然睡了一個好覺。下午快三點鐘我才醒來,我媽居然在廚房裡忙活着準備晚飯。
她的腰不能彎,姿勢很彆扭,不用看她的表情,我都知道她一定很疼。我什麼都沒說,緩步走到客廳,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她是在用這種方法表達歉意,我沒必要攔着。
晚上衛礪回來,我把白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他只是嘆了口氣,吐槽了一句“真能折騰”。
第二天一大早,紀蓉就開車送我媽回了醫院,還在那兒陪了半天。
我現在完全處於一種精疲力盡的狀態,特別頹廢,什麼都懶得理會,只想窩在家裡安胎,什麼都不聞不問。
可是僅僅過了個把星期,壞消息就傳來了,我媽哭着打電話給我,說透析太痛苦,萌萌扛不住,哭着鬧着不肯做透析,非要換腎。
“諾諾,你能不能讓衛礪託人查查,看看哪裡有腎源?中國那麼大,總歸有的!”
我嘆口氣,無比鬧心,一個人就長了兩個腎,誰願意把自己的腎拿出來救素不相識的人啊!更何況,連親媽的腎都不匹配,外人的更難匹配。但我還是答應了下來,查查也好,萬一有奇蹟呢?
可是沒等找到腎源,噩耗再次傳來,程萌的病情惡化了,醫院下了最後通牒:換腎,否則病人熬不過一年。
我媽整個人都快崩潰了,精神恍惚,除了哭就是哭,彷彿一夜之間老了三十歲似的。
我和衛礪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就在十/月一號,普天同慶的日子。現在已經是九月二十號了,再有十天,我就要結婚了。
可是因爲程萌的病和我媽的抑鬱,我完全開心不起來,心裡跟壓了塊大石頭似的。
我媽已經三天沒回來了,沒日沒夜地守在病牀前,她好像知道程萌時日無多,不捨得錯過能看見她的每一分每一秒。
今天下午兩點多鐘,我媽居然回來了,拎了一大袋子菜,一回來就鑽進廚房,乒乒乓乓地整治。
我有心想叫她去休息一會兒,想想還是算了,不讓她做點事,她一閒下來,肯定更容易胡思亂想。
晚餐很豐盛,居然還有燉盅,人手一份,紅棗銀耳羹,挺清甜可口的,我一口氣吃了兩盅,把衛礪那一份也給吃了。
半夜的時候,我突然被一陣尖銳的痛驚醒了。
肚子疼,好疼好疼,撕扯着絞扭着疼,疼得整個人都抽了。
身下有暖流涌出,我呆了呆,反應過來時,頓時尖叫起來。
衛礪嚇了一跳,連忙開燈,焦急地問道:“怎麼啦?做噩夢了嗎?”
“肚子……好疼……”我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拼盡全力才能發出跟蚊子哼哼一般的聲音。
衛礪低頭一看,頓時慌了神:“血!諾諾,你流血了!”
“快去……醫院……”我咬着牙,牙關一直打顫,渾身直冒冷汗,意識很快就不清醒了。
再次睜開眼睛,天色很昏暗,我勉強能看清牆上的掛鐘,六點半。
我呆了呆,伸手摸向小腹,本來已經能明顯看出懷孕的肚子平了下去,一點兒起伏也沒有。
孩子……
眼淚滾滾而落,淚痕劃過的皮膚灼熱得彷彿分分鐘就要起火似的。
我機械地轉過頭,只見衛礪正在牆邊蹲着,腦袋埋在膝蓋上,雙手抱着頭,整個人縮成一個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