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振華肅色,亦強調:“你盡力而爲就可以,不要勉強。少驄出事,你們海叔也沒了,你自己看着點,比起殺掉‘s’,我更重視你的安全。”
“我明白的,舅舅。”傅令元的眸底透露出暖色。
車子半途調轉方向,陸振華先將傅令元送回別墅:“本來吩咐了家裡今晚給你接風洗塵。現在也不想折騰你了,否則你一來一去怪累的。我回頭讓管家把家裡的廚娘給你這邊調兩個。”
傅令元點頭接受。
“公司你暫時不用去,有些需要你出席的會議,視頻就可以。四海堂的零碎雜物你隨便看着辦,最近一切都挺平順的。”陸振華又叮囑。
“少驄的遺體從警察局領回來了?”傅令元詢問。
“嗯。”
“海叔如今也沒了,葬禮由誰負責?”
“雪琴和雷堂主,管家也去打下手。”陸振華聽出他的意思,“你既然已經把給少驄陪葬的衣物整理出來了,其餘就交給他們,你不用特意跑殯儀館,等少驄的葬禮再說。你的重點是把傷養好。”
傅令元抿一下脣:“那少驄的葬禮,日子定下來沒有?”
“你舅媽不是還沒找回來?”陸振華嘆息,“再等兩天看看能不能有你舅媽的消息。總不能讓她送不了少驄最後一程。”
傅令元緘默住,氣氛因此而有些傷感和凝重。
“去吧。”陸振華揮揮手,“我也去公司。”
“我先進去,舅舅有什麼事隨時找我。”傅令元推開車門。
外頭前來接人的慄青和趙十三已在等候:“老大!”
其實因爲當着陸振華的面,兩人已經有所收斂,但依舊遮掩不住他們表情和語氣間的激動。
傅令元倒只是輕描淡寫地應一個“嗯”,便在兩人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下車,坐上雷堂主邦忙從車子後備箱拿下來的輪椅。
旋即他回頭看車裡:“舅舅路上小心。”
陸振華略略頷首。
車門由陸家保鏢關上,轉過身來的保鏢順便把上回傅令元被沒收的手機還給他:“抱歉,傅先生,原本您離開陸家別墅前往滇緬那天就應該還給你。”
傅令元沒說什麼。
慄青邦忙把手機接回來。
待目送車子駛離至消失蹤影,傅令元偏頭。
雷堂主也正收回目光,對上傅令元的雙眸:“傅堂主此次滇緬之行着實兇險。”
傅令元則向他致意:“謝謝雷堂主的鼎力邦襯,我這次才能洗清楚自己的冤情。”
“傅堂主太客氣了,雷某的誠心一直都擺在那兒。”雷堂主雙手抱拳,“我只是遺憾沒能和傅堂主共同前往滇緬。希望這次能邦到傅堂主一起抓住‘s’。”
傅令元:“我四海堂的兄弟很快會再過來一批。”
雷堂主:“雷火堂的兄弟會從靖灃再過來些人,下午能到。”
傅令元提議:“到時四海堂和雷火堂的兄弟各自抽調一部分組成一組,藏匿在外圍,這樣不會顯得整座別墅全是人,把‘s’嚇得打退堂鼓,不是我們的本意。”
雷堂主被他的話逗得笑了笑:“傅堂主剛出院,進去休息吧,雷某會安排好別墅的護衛。”
“有勞雷堂主了。”傅令元頷首,旋即示意慄青和趙十三,由兩人推着往裡去。
當然,傅令元並沒有虛弱到自己走不了路的地步,進到裡頭的大門口之後,他就從輪椅裡起身了。
傭人和好幾個別墅裡的護衛齊聚在門口問候他。
走快在前面的趙十三趕緊把準備好的火盆擱地上。
傅令元攙着慄青的手,擡腳跨了過去。
幾人歡呼着鼓掌,高喊:“歡迎傅先生平安歸來!”
傅令元輕勾脣角:“謝謝。”
忽地一把水珠抖落到他的臉面上。
水珠挺大顆的,一把下來還不少,或許可以等同於給他洗臉。
傅令元眉心收攏,眸光一凝,就見趙十三一隻手端水盆,另外一隻手拿着根樹枝,正用樹枝伸進水盆裡,無知地準備灑第二次。 шшш⊙ttKan⊙¢Ο
一擡眼碰上傅令元古怪的目光,趙十三愣住。
慄青恨鐵不成鋼地出聲:“錯了錯了!讓你沾點水意思意思而已!你把屬整枝樹杈浸泡進水裡算怎麼回事?過潑水節呢?!”
趙十三:“……”
條件反射就把樹枝藏到他自己的身後,緊張地栽腦袋深鞠躬向傅令元道歉。
傅令元接過慄青遞過來的紙巾邊擦臉頰和肩膀上的水漬,邊邁步走向樓梯。
慄青給趙十三的腦袋瓜一個大栗子:“你個二楞子!”
“你爺爺的看見我犯錯怎麼不給我使個顏色提醒我?!”趙十三刻意壓低了音量,卻壓不住他語氣間的委屈和憤慨——老大回來第一天就往老大臉上潑水,以後的日子究竟還過不過了!
慄青自他身側飄過,眼神分明在憐憫他“不要勉強了你的智商沒得救這輩子湊合着這樣吧……”
趙十三急急跟上慄青的步伐去當老大的護法,走出兩步又回頭,把水盆和樹枝塞給就近的一名傭人,再匆匆上樓。
慄青要扶傅令元去二樓的臥室:“老大,別墅裡和小雅相關的一切東西已經全部清理乾淨了,你臥室裡的傢俱換了新、家居的佈局也重新調整,待會兒看看有什麼不滿意的,我再找人來——”
“不必了。”傅令元擡手一指三樓,“以後睡回三樓。”
阮舒離開、小雅住進來之後,他就以重新裝修的名義暫時封了三樓,現在小雅沒了,他總算可以自己住回三樓。
慄青內心沉痛。
以爲自己已經足夠周到和貼心,卻還是猜錯了老大的想法,該打!
馬上他便又提議:“老大,三樓很久沒有打掃了,要不你先在二樓等等?我馬上找傭人收拾。”
傅令元卻是又搖頭:“不用。”
說話間,他的步子已邁開,嘴裡則在詢問慄青一些情況。
聽聞九思確認了榮一的死亡,傅令元滯了一滯,目光投向因爲剛剛犯了錯誤而默默跟在最後面的趙十三。
未及他說什麼,趙十三先開口:“老大,我不要安慰,我沒事。”
傅令元眉峰一壓。
比起前一陣榮一被關押在靖灃時趙十三持續多日的低潮情緒,今天的趙十三從剛剛在門口見着面爲止確實均未叫他感覺異常,倒沒想到……
趙十三瞅着傅令元的表情像是不相信,強調道:“老大,我真的沒事。”
他憨頭憨腦地:“我都已經看開了……他現在這樣挺好的,起碼不用再重新落入青門受辱……”
傅令元雲淡風輕地“嗯”一聲,說:“那就領罰,去把後面的屠宰場掃掃,下午長老會會派人送來陳青洲的骨灰。”
趙十三:“……”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任務整懵了,面部肌肉微微顫動——老大怎麼可以對一個剛失去兄長的人如此殘忍……
慄青捂住嘴,強忍住自己幸災樂禍地狂放大笑。
聊完該聊的,慄青和趙十三沒再打擾傅令元的私人空間和時間,暫且退下了三樓,一個去給傅令元檢查手機的安全,另外一個則沮喪地去辦新分配下來的體力活。
傅令元開門走進他和阮舒曾經的臥室,掀開蓋在牀上的遮塵布,然後就躺上去,閉闔雙眼一動不動,臉上盡是帶着笑意的享受。
不多時,傅令元睜開眼,擡起手裡攥着的慄青給他先暫時使用的手機,迫不及待地撥出阮舒的號碼。
卻是沒有接通,提示音告訴傅令元,阮舒的手機關機了。
便換一個號碼,改爲打給莊爻。
莊爻接起得挺快,把傅令元當作慄青:“什麼事?”
“你姐呢?”傅令元開門見山,“手機怎麼關機了?”
莊爻辨認出人來,但語氣和方纔也並沒有多大變化:“她沒在哪裡,就在馬醫生家裡。可能還在睡覺沒起來。”
傅令元果決:“現在把電話拿去給她,或者讓她開機我一會兒重新打給她。”
莊爻拒絕:“我不想上去打擾姐。”
傅令元被氣得傷口都疼了。要不是他沒辦法親自去找她,現在用的着委屈地只能講電話麼?結果電話還沒和她講上,先碰上這個借姐弟情誼像癩皮狗一樣黏在她身邊的討厭鬼!
莊爻自然不是故意給他難堪,下一句便道:“姐這兩天在看二嬸臨終前的影像資料。”
傅令元怔了一怔,反應過來他口中的“二嬸”指的是莊佩妤。
…………
阮舒原本正專心致志地盯着電腦屏幕。
房間的門被叩響的時候,她一個激靈從影像的內容裡晃回神思至現實中,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原來天都黑了。
“姐……?”莊爻的呼喚伴隨敲門聲傳入。
阮舒點擊暫停鍵,起身去開燈,然後應了門。
莊爻打量她,確認她無恙,問:“我買了晚飯,要一起吃麼?你在屋裡悶一整天了。”
“沒事,我不餓。”阮舒告知,“我冰箱裡有褚翹先前從馬以那裡搬來給我的一些食物,我吃過了。”——前一半是真話,最後四個字是假話。
莊爻盯着她的黑眼圈,頗爲無奈:“姐,那些東西可以慢慢看,你注意休息。你要是再沒日沒夜,我就把東西收回去了。”
“嗯,我知道。”阮舒有求必應似的點頭。
莊爻最後提醒:“姐你的手機是不是沒電自動關機了?有人給你打電話,打不進來。”
阮舒捋了一把頭髮,顯得有些頹疲:“嗯,好,我去看看手機。”
沒再有其他事,莊爻下了樓。
阮舒便也關上門,後背抵在門板上,擡手揉了好一會兒的太陽穴,然後去拿自己的手機。
確實,擱桌面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耗盡電量給自動關機了。
把手機和充電器帶到牀頭,連接好後,阮舒就是躺倒在牀上,想等手機夠電開機。
上方的燈光太亮,她擡起手臂遮擋在眼睛上。
貌似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她恍恍惚惚地感覺自己的靈魂飄出了自己的身體。
眨眼間,她置身於林宅的那個佛堂之中。
一切均是無聲的,只有畫面。
她看到傅令元剛和莊佩妤交談完畢離開了佛堂(第159章)。
莊佩妤獨自一人跪在蒲團了,盯着佛像發了許久的呆,然後繼續唸經,把手裡的那串佛珠捻動得特別快速。
她看着莊佩妤就這樣不斷地念經,好像要把自己往後不能再念的經盡最大的努力能補多少補多少。
時間以成倍的速度流逝,窗外的天色隨之從黑到白。
慶嫂敲門進來給莊佩妤送早飯(第184章)。
慶嫂沒發現莊佩妤其實跪了一整夜,放下飯菜後便離開。
莊佩妤在此之後約莫十分鐘,停止了嘴裡的唸唸有詞,停止了捻動佛珠,睜開了眼睛。
即便莊佩妤已經習慣了長年跪坐,經過這一夜,也沒能馬上起身。
她看到莊佩妤伸直了腿坐在蒲團上,捶捶揉揉好一會兒,總算得以站起,但走路的姿勢顯示出莊佩妤的腿還是麻的。
但莊佩妤不是去吃飯,而是去書架前,把書架上的一本本經書取下來,堆放到桌子上,然後去角落裡將偶爾會用到的火盆拿過來放到紅木桌旁。
莊佩妤開始撕經書,一頁一頁地撕下來鋪在火盆裡,到一定份量之後,用打火機點燃。
火舌吞噬紙頁,火苗的光映紅莊佩妤的臉。
莊佩妤的視線十分呆滯,手中繼續撕着經書,倒能保持經書依舊是一頁一頁完整被撕下來,完整地消失在火焰裡。
像在提前給她自己燒紙錢……
慶嫂又進來給莊佩妤送午飯。
莊佩妤已坐在桌前抄經文。
慶嫂聞到滿屋子燒紙的氣味,放下午飯,去邦莊佩妤開窗戶通氣,然後看到早飯莊佩妤沒怎麼動,便對莊佩妤說了幾句話。莊佩妤一一作答,慶嫂退出了房間。
莊佩妤繼續抄經文。
慶嫂進來給莊佩妤送晚飯,看到午飯也沒怎麼動,嘆息着搖了搖頭,退出了房間。
夜色濃黑,莊佩妤放下抄經文的筆,帶上佛珠,重新跪到佛祖面前的蒲團上,開始新一輪的唸經。
和前一夜一樣。
窗外的天色又從黑到白。
日子也在重複前一天。
再一次夜幕降臨之前,莊佩妤對前來送晚飯的慶嫂交待接下來要閉關(第184章),不要再送餐,不準來打擾。
慶嫂離開。
莊佩妤去把從書架上搬下來的那些剩餘的經書全部燒掉。
燒得差不多時,莊佩妤又起身,進去與佛堂相連通的那間睡覺的屋裡。
半晌,她纔看到莊佩妤從屋裡走回佛堂裡,卻是又走去書架。
書架上的經書已被搬空。莊佩妤又蹲身,打開了書架下方的櫃門。
頃刻,莊佩妤站起,轉身到紅木桌前,整理桌面上的物件。
更準確點來講,是狀似在整理桌面,實際上更像在找東西。
不要問爲什麼,她就是知道,她就是知道莊佩妤其實是在找東西。莊佩妤在剋制自己,剋制自己不讓自己慌張而已。
然後莊佩妤往門口的方向走,應該是要出門。
門都打開了一條縫,莊佩妤又停下了動作,低垂着頭顱,不知在想什麼。
一兩分鐘後,門重新關上,並且看莊佩妤最後那一下動作,應該還順手把門從裡面鎖上了。
然後莊佩妤走了回來,落座到紅木桌前,眼神虛虛地放空,然後,落淚了。
那麼地真切,好像在看着她。
非常地難受,心頭如同被蒙上保鮮膜,一層接着一層地覆上來,不停歇,似非到人窒息爲止一般。阮舒猛地睜開眼睛,被上方的燈光刺了眼睛,下意識地偏側過頭,確認原來自己是睡着了,在做夢。
在夢中將關於莊佩妤死前的某一段場景回顧了一遍。
閉上眼睛又躺了一會兒,阮舒從牀上坐起來,想起自己原本是在等手機充電。
而不小心睡過去之前一點電都沒有的手機,現在已經充滿百分百了。
阮舒翻出來電提醒,看到慄青的號碼,想想褚翹早上和她說,今天傅令元能被放出來,便確認,這就是莊爻提醒她手機關機有人打不進來的“有人”指的是究竟是誰。
她回撥了慄青的號碼。
接起電話的人卻是慄青,壓着嗓子道:“阮姐,你稍等啊,陸爺派來給老大的家庭醫生馬上就能走了!十分鐘!噢!不!五分鐘!五分鐘後老大就能聽你的電話了!”
“嗯,”阮舒表示理解,“我知道了,那我先掛掉,五分鐘之後再打。”
“阮姐,你不直接這樣在線等着嗎?”
“不用,我先掛斷,等下打他的手機號碼。”說完這句,阮舒才記起來問慄青確認,“他手機回他自己手裡,能用吧?”
“能!能!能!”慄青連說三聲,這才放心地和阮舒結束了通話,回到客廳裡。
客廳裡,醫生的離開比慄青所預估的五分鐘還要早了兩分鐘。
傅令元沒有親自送,派了趙十三代表他。
慄青見狀忙不迭上前攙扶傅令元,陪同他一起上樓,並告知阮舒兩分鐘後會往他的手機重新打進來。
傅令元緊趕慢趕趕回三樓的臥室,關上門,帶着手機上到牀上,擺好接電話的最帥姿勢,盯緊手機屏幕,等待阮舒的愛心來電。
然而……
兩分鐘過去了……
五分鐘過去了……
十分鐘也過去了……
手機就是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傅令元檢查了一遍明明手機好好的不存在任何故障,還發消息問慄青確認是不是沒達到慄青那兒,最後琢磨着會不會是牀上的信號不太好,便從牀上爬下來,走到窗戶前,打開窗戶,握着手機伸長手臂到窗戶外面。
樓底下趙十三恰好擡起頭,看到傅令元的身影,傻住了。
老大在幹嘛?
實踐出真知。
爲了求得答案,趙十三依樣畫葫蘆了一下傅令元的姿勢,歪着腦袋恍然大悟:噢,老大大概是奧特曼準備變身了……
“……”
尚不知自己被趙十三模仿去了造型的傅令元已經意識到並非手機信號的問題,而根本就是阮舒還沒打過來。
要換作平常,傅令元早自己打過去了,可他糾結的是,他更希望是阮舒打過來,否則哪裡還是她給他的愛心電話……
躊躇再三,傅令元還是決定……他給她打愛心電話吧……
結果卻是……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