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文暄一邊哭一邊唱,唱得斷斷續續的,那幾個簡單的重複段落主音也彈得一團糟,從各方面來評判打分,她這首《Lady》都不可能超過及格線。
但就是這樣的一首歌,卻讓劉敬信聽得鼻子酸酸的,眼圈也不自覺紅了。
可以打動人的歌聲,往往不是最好聽的,不是技巧最多的,但一定飽含真情。
童奶奶就那樣站在不遠處,只留給童文暄和劉敬信一個孤單落寞的背影。她沒有離開,而是在靜靜的傾聽着。
附近的老人們聽到這邊的動靜,都不約而同的圍了過來,每個人都聽得很動容,有幾個老婦人甚至還偷偷抹起了眼淚。
這首劉敬信和童文暄排練了無數次,本應該輕鬆完成的歌曲,只進行到一半,童文暄就唱不下去了,斷斷續續的歌聲變成了小聲抽噎。
劉敬信又往後彈了幾個小節,看實在是沒法繼續進行下去了,只好跟着停了下來。
在周圍紛雜的討論聲中,童奶奶緩緩轉過身,滿着皺紋的臉上掛着兩行濁淚。
童文暄放下吉他站起身,滿臉是淚的看着奶奶,想要上前又不敢,那樣子可憐到讓人心疼。
旁邊有人看不下去了,大聲向童奶奶提醒道:“老太太,你孫女來看你了!多好的孩子啊!”
童奶奶看向童文暄的目光越來越清晰,她小心將懷中童爺爺的遺像放到一旁的長椅上,向下彎了彎本就有些佝僂的背,張開雙臂,用劇烈顫抖的聲音道:“童童,快來讓奶奶抱抱。”
童文暄瞪大眼睛愣在當場,好一會纔回過神來。
“奶奶!”童文暄哭着跑向奶奶,就像記憶中那樣,衝向奶奶的懷抱。
幼時的童文暄應該只能抱住奶奶的腿吧?現在她已經長大,個子高了,已經沒法再像小時那樣撲進奶奶懷中撒嬌,但她可以抱住奶奶的肩膀了,可以將奶奶擁進她的懷中了。
奶奶老了,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很多人都不記得了,很多路都不記得了,但卻依然記得有一個很乖巧的小姑娘是自己最疼愛的寶貝。
小寶貝變成大姑娘了,漂亮了,懂事了,不再那麼任性了,也已經不記得該怎麼撒嬌了,她現在只想照顧好抱在懷中的老寶貝。
不哭!不能哭!奶奶終於記起我了,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爲什麼要哭?
童文暄,你給我憋回去!
童文暄好不容易忍住眼淚,她輕輕鬆開奶奶,挽住奶奶的手臂,想要扶奶奶回房間,她有很多話想跟奶奶說。
可是,童奶奶卻從童文暄懷中抽出了胳膊,顫顫巍巍的伸手進上衣口袋,取出一塊糖,一邊小心打開包裝紙一邊遞給童文暄道:“童童乖,不哭啊。吃了糖,就不疼了。”
童文暄的眼淚再次決堤而出,已經想收都收不回去了。她用力點頭,將奶奶遞過來的糖含在嘴裡。
糖很甜,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味道,可爲什麼眼眶是酸的,鼻子是酸的?
“童童乖,跟奶奶回家。”童奶奶拉住童文暄的手,來到長椅邊重新捧起童爺爺的遺像,在無數淚目的注視中,緩緩沿着長廊向遠處走去。
童文暄雙手抱住奶奶的手臂,輕輕將頭靠在奶奶的肩膀上,幸福且滿足。
【叮!恭喜宿主,限時任務“童文暄的心願”已經完成,成功激活主題原創任務……】
劉敬信目送童文暄和童奶奶消失在長廊的拐角,他長長呼出一口熱氣,起身將兩把吉他收好,沒有去打擾童文暄,獨自離開了療養院,但沒有走遠,就坐在路邊靜靜等待着。
剛剛那一幕,讓劉敬信想到了自己的奶奶,他和童文暄一樣,幼年時也是奶奶帶着的。
相比童奶奶,劉敬信要慶幸,他奶奶的身體很好,雖然記憶力有衰退,但並沒有被阿爾茨海默病纏身,每年過年都可以拉着他的手噓寒問暖,還可以很絮叨的催婚。
可是,他爲了夢想遠離家鄉,每年也就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跟奶奶見上面,沒法常常陪伴在奶奶的身邊。
每個家庭不同,但都有同樣的無奈。隨着時光流逝,每個人都將老去,青絲也終將成白髮,有很多事情都會無法避免的忘記,能做的,只有珍惜當前所擁有的一切。
劉敬信不知等了多久,終於看到童文暄走出療養院。
童文暄的心情似乎依然沒有好轉,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走路低着頭,不知在想着什麼。
劉敬信起身拎起吉他迎上前問道:“你還好嗎?”
童文暄紅着眼圈道:“我看得出來,奶奶還沒有完全記起我,但她還記得我小時候的樣子。這樣其實已經足夠了,至少我知道,她還沒有完全把我忘掉。”
她擡手抹掉眼角的淚珠,擡頭故作輕鬆的笑了笑,對劉敬信道:“對不起啊,我今天挺不爭氣的,咱們練了那麼久,我卻還是沒能唱好。”
劉敬信道:“至少我們的目的達到了,這樣就足夠了,難道不是嗎?”
童文暄用力點頭道:“你說得對,這樣就足夠了。我已經決定了,不管奶奶還記得不記得我,我以後一定會盡量多的拿出時間來陪她,她真的太孤單了。”
劉敬信想起他剛見到童奶奶時,童奶奶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遺像旁的那副畫面,他忽然覺得童奶奶不是孤單,而是孤獨。如果童文暄真的可以多陪陪她,那她應該會很高興的。
童文暄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驚道:“哎呀,居然已經中午了!”她看向劉敬信語氣真誠的道:“對了,我還沒正式向你表示感謝呢,我請你吃飯吧。”
劉敬信道:“感謝就沒必要了,太見外。但吃飯嘛……這個可以有。”
童文暄很大方,帶着劉敬信去了一家很貴的日料店,還陪劉敬信喝了幾杯清酒。
兩人邊吃邊聊,但已經不侷限只聊樂隊和音樂,還聊了很多各自成長過程中的事,彼此間又加深了了解。
這個世界真的很奇妙,明明是兩個成長軌跡完全不同的人,竟然就這樣認識了,還成爲了朋友。
或許,這就是緣分;也或許,這是命運。
臨分開時,童文暄問劉敬信,以後是不是還可以繼續跟他學吉他。
劉敬信回答的很乾脆:“當然可以!不過,你既然已經完成心願了,爲什麼還要繼續學呢?”
童文暄故作神秘的小聲道:“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最近這些日子,我每晚都是抱着它睡的。”
曾經劉敬信擁有第一把吉他的時候,就是每晚抱着吉他入睡,沒想到童文暄也這樣。
這不是怪癖,是真的熱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