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衛軍營地,牙帳。
帳內點着油燈,頭髮已花白,精神矍鑠、身着重甲的拔拔翰正坐在案桌後看着一卷竹簡,待會兒他還要去巡視營地,因此沒有卸甲。
拔拔翰年紀畢竟有些大了,臉上皮膚有些鬆弛皺褶,還出現了許多老年斑,但他身上始終有一股威勢。
親衛隊長從帳外走進來稟報:“王爺,轅門小校來報,說懷朔鎮戍軍幢將賀若廷在轅門外求見!”
拔拔翰放下竹簡,擡頭道:“賀若廷?賀若部的?”
“是的!”
拔拔翰花白的眉毛往上一跳,“他一個小小的幢將有何事要深夜前來見老夫?公事還是私事?”
親衛隊長道:“應該是私事,若是公事也輪不上他呀!”
“這倒是!”拔拔翰點點頭,略作思索就擡手道:“領他進來吧!”
“是!”
不久,親衛隊長領着賀若廷走了進來,賀若廷在大帳中間單膝下拜:“拜見王爺!”
拔拔翰放下竹簡看着賀若廷問道:“起來吧,你深夜來此見老夫有何事?”
賀若廷起身道:“王爺,您是否有一個外甥叫屍突朗哥在我們懷朔鎮戍軍當任主薄?”
拔拔翰看着賀若廷,臉色平靜的問道:“朗哥怎麼啦?他在萬度歸手下幹得不好?老夫早就說了,朗哥是一個戰將,怎麼能讓他去做文職呢?那他大老粗能做好主薄纔怪!”
賀若廷小心翼翼道:“王爺,屍突朗哥死了!”
“嗯!”拔拔翰隨口嗯哼一聲,他很快反應過來,豁然起身,身上一股威勢和殺氣散發出來,厲聲大喝:“什麼?你說什麼?”
賀若廷被這股威勢和殺氣駭得渾身不停的顫抖,嚥了咽口水道:“屍突朗哥死了!”
拔拔翰知不知覺握緊了腰刀刀柄,幾個大跨步就走到了賀若廷面前冷冷道:“他是怎麼死的?”
“是、是、是萬將軍下令斬了他,一同被斬的還有第三幢幢將紇奚藩!”
紇奚家也是貴族,無論是在軍方還是在朝中都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連紇奚藩都被斬了,拔拔翰卻是冷靜了下來,一個主薄和一個幢將同時被斬,這裡面肯定有原因。
拔拔翰冷着臉轉身回到案桌後坐下,問道:“萬度歸爲何要斬他們二人?他總不會發瘋亂殺人吧?你給老夫一五一十的說清楚,若有半句隱瞞,老夫定叫你不得好死!”
“是是是!”
賀若廷急忙答應,說道:“只因屍突朗哥和紇奚藩在牙帳軍議之時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萬將軍便雷霆震怒,下令把他們二人捆了,隨後便下令全軍集結,在全軍兵將面前把他二人斬了,還有······還有三十多個兵卒因沒能在規定的時間內趕到校場集結,也被他下令全部斬了!”
萬度歸好大的殺性!拓跋翰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他知道以屍突朗哥和紇奚藩的情況,若真要按照軍規處置,自然夠得上處斬,但一般沒有大將不會這麼幹,最多下令重打幾十軍棍以儆效尤,直接殺人的很少見。
還有那三十多個兵卒僅僅因爲在集結時遲到了也被處斬,這也處置得有些過重,一般都是打軍棍處罰,哪裡會像萬度歸這樣動不動就殺人,這樣雖然能夠震懾住下面的兵將,但卻基本上不可能獲得將士們的擁戴,一個將軍若不能獲得兵將們的擁戴,只能說此人作爲一個統兵大將是很失敗的。
不對!這裡面有問題!
拔拔翰的政治敏銳性還是很高的,他馬上意識到這裡面有問題!
第一,賀若廷爲何要眼巴巴的深夜前來告密?這事明日就會傳過來,根本用不着他來說。
第二,萬度歸是皇帝的侍衛出身,對朝中各大勢力應該很清楚,此人不會不知道屍突朗哥是他的外甥,也不會不知道紇奚藩是紇奚家的人,這人爲何要輕易就把屍突朗哥和紇奚藩給斬了?還有那三十多個被斬的兵卒,就算他們有錯,也不應該一棍子就打死,誰不會犯點錯誤?難道就不能給人家改正的機會?
拔拔翰盯着賀若廷,喝問道:“誰讓你來的?”
“啊······”賀若廷被拔拔翰這麼突然一問,一時間手足無措,失聲叫出聲來。
“老夫問你,誰派你來的?你最好給老夫說實話,否則老夫就以你擅闖右衛軍營地把你斬殺!說!”
拔拔翰的一聲爆喝嚇得賀若廷連退三步,被後面兩個親兵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刀斧加身之下,賀若廷嚇得面無人色,若死在這裡,那真是死了也白死,他連忙道:“王爺饒命,我說,我說,是軍司馬賀賴超讓我來向王爺稟報屍突朗哥被斬一事!”
拔拔翰盯着賀若廷問道:“賀賴超?他跟萬度歸之間有齟齬?”
“是的,據說陛下任命萬將軍當任懷朔鎮將之前,朝廷大臣們曾經議論賀賴超比較適合當任懷朔鎮將,沒想到皇帝任命了萬將軍,而賀賴超則被任命爲司馬,他就懷恨在心,各幢幢將抵達這裡之後,萬將軍還沒有抵達,賀賴超就拉攏一批幢將一起抵制他,這近一月以來,使得萬將軍在營中孤掌難鳴,處處受制!”
拔拔翰道:“屍突朗哥也被賀賴超拉攏了?”
“那倒沒有,只有六個幢將被他拉攏過去,包括末將在內,另外四個保持中立,屍突朗哥也是其一!”
拔拔翰這下明白了,他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兩個小輩鬥法,卻有人想把他這個長輩當棋子,想借他的刀來殺人,真是好大的狗膽!
“你可以滾了!”
“多謝王爺不罪之恩,多謝王爺!”賀若廷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拔拔翰氣急而笑,“好啊,好得很吶,看來老夫真的是老了,不知不覺中被一個小輩當做棋子擺佈了,賀賴家的小輩硬是要得!”
親兵隊長站在一旁問道:“王爺,您是說表少爺和紇奚藩在牙帳內拔刀互鬥是賀賴超安排的,他的目的除了打擊萬度歸這個主將的威信之外,還要觸怒他,逼得他不得不動手斬了表少爺和紇奚藩?如此一來,王爺就會出手對付萬度歸?”
拔拔翰道:“難道不是如此嗎?也只有這樣才解釋得通!”
“屬下見過賀賴超這個人,他應該沒有這種心機吧?”親兵隊長說道,他遲疑了一下提醒道:“王爺,萬度歸可是陛下的侍衛出身吶,您似乎忘記了他這個身份!陛下在出兵征討胡夏之前曾經向朝中大臣們詢問過是先打蠕蠕還是先打胡夏,王爺您、北平王(拔拔嵩,也叫長孫嵩)和宜城王(奚斤)一力主張先打蠕蠕,而崔浩等漢臣則主張先打胡夏,陛下傾向於崔浩等人的意見,對您和北平王等人堅持要先打蠕蠕很不是不滿······”
“你是說······萬度歸此舉乃是陛下授意?”拔拔翰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皇帝早就對他這個老臣很不滿了,他清楚得很,如果萬度歸的舉動乃是出自皇帝的授意那就很不妙了,若他因爲屍突朗哥一事而去找萬度歸的麻煩,只怕到最後他不但不能把萬度歸怎麼樣,還會被皇帝以此爲藉口對付他。
親兵隊長也不太敢確定,“這······屬下也只是猜測而已!”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武將闖進來叫道:“阿爺,孩兒聽說表弟朗哥被萬度歸那個漢狗給殺了?是不是?”
拔拔翰眉頭一皺,他沒想到這個消息這麼快就傳到兒子拓跋燁的耳朵裡,問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得到了消息?”
“阿爺您先別管我是怎麼這麼快就得到消息的,萬度歸這狗賊欺人太甚,他要殺人別人咱管不着,可他殺的是我表弟,是您的外甥,我拓跋家的人已經淪落到被自己養的一條狗來隨意撕咬了嗎?”
拔拔翰呵斥道:“你不懂就別瞎嚷嚷,這件事情你別管了,爲父會處理,你回去睡覺!”
“阿爺,他可是你外甥啊!”拔拔燁臉紅脖子粗的大叫。
拔拔翰大怒:“我讓你回去睡覺,否則軍法從事!”
“······哼!”拔拔燁咬了咬牙,轉身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