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漂亮的頭顱在地上滾動着,直到碰到了達達尼昂的腳才停下來,達達尼昂看着它在自己的靴子邊化作了黑色的灰燼。
那些圍繞着他們的怪物也同樣被黑暗攫住了,它們曾經樂於看到這樣的黑暗,因爲它象徵着肥美的血食,現在它卻成爲了它們的裹屍布,這些曾經讓達達尼昂與柯爾貝爾心驚膽戰的怪物連一聲嚎叫都沒能發出來,就無比痛苦地死了,消失了,不留一點痕跡,達達尼昂發誓自己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單詞,類似於英格蘭人的“膽小鬼”或是“懦夫”,但又有着輕微的區別,又或是因爲說出這個單詞的人發音實在是優雅溫柔,不像是粗魯的英國人。
這個猜想在下一刻得到了佐證,因爲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人……不,他甚至不是人,他也是一個吸血鬼,他的紅色眼睛就像是一張名片那樣說明了他的身份,他沒有露出獠牙,也沒有張牙舞爪,但帶給達達尼昂的壓迫感遠遠強過那位熱情的老闆娘。
“晚上好,先生們。”他說,一邊看了看天空,“今天真是個適合游泳的好天氣啊。”
“您說得對,先生。”達達尼昂說,他都要欽佩起自己來了:“雖然並非我們所願,但這個天氣在河水裡遊游泳還是蠻舒服的——您覺得我們還應該下去遊一會嗎?或是不,又或是我們應該感謝您?”
吸血鬼看了達達尼昂一眼,他發覺不但是那位年少的國王,就連國王的身邊也有許多妙人:“不,我親愛的朋友,我不需要看您下去游泳,也沒有您所以爲的那種需要,但我希望您能夠感謝我。”
“只要我能做到。”
“您能的。”吸血鬼說:“我想讓您代我向您們的國王陛下致個歉。”
“您做了什麼事情需要國王寬恕您呢?”
“一次過於魯莽的探訪。”吸血鬼說:“我承認那時我太過沖動了,幸好有人阻止了我。”
“我只能代爲轉告。”達達尼昂說:“只有國王才能決定是否能夠寬恕你。”
“大膽的孩子!”吸血鬼又驚又喜地說:“我簡直要喜歡你了。”就在達達尼昂還沒能理解這句話的時候,一雙冰冷的手就放在了他的脖子上,他馬上想到了這隻手是怎麼輕而易舉地折斷了那根猶如包裹着厚牛皮般的脖子——達達尼昂還記得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夠將短劍刺入對方的胸膛,他立刻僵住了:“告訴您們的國王,阿蒙向他致意,”吸血鬼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請允許我向他表達我誠摯的歉意,告訴他,告訴您們的陛下,阿蒙,以及茨密希家族隨時聽候他的召喚。”
說完,他就放開了達達尼昂的脖子,彷彿只在一瞬間,吸血鬼就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就像是根本沒有離開過,他站的筆直,衣領在黑色的夜風中猶如蛾子翅膀般的上下翻飛,這是他留在達達尼昂眼睛裡的最後一個畫面,然後他就消失了。
達達尼昂與柯爾貝爾在原地待了一會兒才能動彈,這可真是一個豐富多彩的夜晚啊,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但既然他們還活着,那就是一件好事,達達尼昂找了一節藤蔓將自己的襯衣捆住,這樣至少他可以不用赤着一些會被屏蔽的地方走到人們面前去,衣着相對整齊的柯爾貝爾則拉緊了衣服——他也只有一條褲子,只能委屈達達尼昂了,它們都溼透了,被風一吹更是涼透了,柯爾貝爾不斷地打着噴嚏,他想第二天他一定會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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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蒙沒有離開太遠。
他甚至能夠看着達達尼昂與柯爾貝爾慢慢地離開,月亮推開了雲層,投下了銀白色的光,但它又很快被一羣接着一羣密集的小小黑影擋住了,蝙蝠們落在阿蒙的面前,化身成三個吸血鬼,他們恭敬地向阿蒙,他們的親王行禮,“知道是那個族羣嗎?”他問:“雷夫諾還是阿薩邁?”
“雷夫諾。”那個吸血鬼又補充說:“曾經的雷夫諾。”
“我想也是,阿薩邁不屑於去對付一個凡人。”阿蒙說,“而且就算是雷夫諾也不會如此隨意地製造後代,這裡距離巴黎很近,去告訴提奧德里克,有吸血鬼正在製造賤民,這是他管轄範圍裡的事情。”
作爲血族中的魔黨成員,阿蒙從不在乎是否有吸血鬼大範圍地製造賤民——但密黨的首領梵卓親王提奧德里克一定會對此十分關切,因爲賤民往往是一種極其棘手的存在。
在血族中,賤民是指不屬於任何一個氏族的吸血鬼,他們要麼是被自己的氏族驅逐,又或是沒有經過親王允許而被製造出來,還有就是剛被製造出來,他們的“父親”或是“母親”就遭到了意外,或是有意拋棄了他們(這種事情魔黨的成員經常幹),有時候他們也會爲了報復——譬如說,傷害了血族或是其後裔的教士,教士的親眷和愛人等等,血族會有意擁吻他們,而後看着對方陷入痛苦的兩難之中——但無論如何,他們都是一些沒有接受過任何教導的野獸,像是今晚的刺客,她就是一個出身於雷夫諾的賤民。
她甚至不知道正確的擁吻方式,很有可能,她直接讓人喝了自己的血,所以纔會有了這些怪物,但這些怪物也只是一些無用的蛆蟲——阿蒙想,“知道是誰僱傭了她嗎?”
“奧爾良的加斯東公爵。”親王的僕從說。
“我想也是。”阿蒙快樂地一拍手,“真是太妙了,不枉我跟着他們這些時間,現在我們要開始等待……”
“去巴黎嗎?”一個僕從大膽地說。
“也許,暫時……不去。”阿蒙遺憾地說:“提奧德里克知道這件事情後,一定會設法清理整個巴黎盆地,這裡會變得非常噪雜,我討厭吵鬧,所以我們……”他的手指在空中劃了一圈,停頓了一會:“哦,不,等等,我想……我想,我們還是應該去巴黎!”他嘻嘻地尖叫道:“是的,巴黎!”
他的僕從已經習慣了阿蒙的神經質般的朝令夕改,對他只在幾秒鐘裡就改變了原先的想法更是見怪不怪,所以他們只是歡呼了一聲——他們當然更喜歡巴黎!
雲層掠過月亮,也許只有一霎那,但就在一霎那,黑影化作了數以千計的蝙蝠,它們拍打着翅膀,衝向空中,向着巴黎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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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人們也在等待着。
他們等待着瑞典女王,或者說,已經宣告退位的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奧古斯塔,但她還是能夠被稱作夫人,因爲她還擁有諾爾雪平、哥得蘭島和厄賽爾島,波美拉尼亞等其他地方,而瑞典國王,她的表兄也依然要供給她一定的用度,所以她除了不再擁有瑞典之外,依然算得上是個富有且有權勢的女人。
但對於巴黎的一些人來說,克里斯蒂娜的到來還有着另外一層深重的用意,因爲對於國王與馬紮然主教來說,他們最大的三個敵人,孔代親王,加斯東公爵以及高等法院都已經屈服於他們的座下,國王已經成年,但主教先生也正當盛年,那麼現在問題就來了,主教先生是否願意放棄手中的權柄,而國王又是否願意自己的權柄繼續掌握在別人手裡呢?
曾經的瑞典女王的到來就成爲了一塊最好的試金石,如果克里斯蒂娜到了巴黎,首先覲見的是國王,那麼就表明國王在這場戰爭中旗開得勝,如果她先去見了主教先生,那麼就表明主教先生依然不可動搖,那麼他們的風向也要跟着轉一轉。
讓克里斯蒂娜.奧古斯塔,或者說,克里斯蒂娜.亞歷山德拉(從新教皈依天主教後,她改的姓氏)煩心的也正是這個,按照禮儀與傳統來說,她來到巴黎,應該第一時間去覲見國王,但主角先生寫給她的信裡說,他有意讓她成爲那不勒斯女王,這讓克里斯蒂娜猶豫不決——當然,作爲一個崇拜亞歷山大大帝,甚至以他的姓氏做姓氏的女人來說,克里斯蒂娜讓出瑞典王位,並非本意,而是在本國的新教教會、銀行家與商人,以及領主們的三重壓迫下被迫做出的,她的野心之火併未就此熄滅,反而燃燒的愈發旺盛。
問題是她同樣需要法國國王的支持,鑑於她才離開瑞典沒多久,領地的收入與現在的瑞典國王承諾的用度就被縮減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她的侍從甚至需要劈了木門來燒火取暖,她本人也過了一段相當狼狽的日子,她需要法國國王從中調停——而且若是她想要成爲那不勒斯女王,她一樣需要賄賂貴族,蓄養官員與籌備軍隊,這些都需要錢,而且是大筆的錢。
最後還是主教先生幫她解決了這個問題,一個信使在她進入巴黎之前飛馬到來,遞交了主教先生的親筆信件。
馬紮然主教讓她先去覲見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