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餘的背一下子溼了,手心滑得差點連錘子都握不住。
想起老大那句:他的右眼很亮,亮的沒有影子。
成餘忍不住去看章本碩的右眼,卻什麼也沒發現。
章本碩剛說完就醒悟過來,跟陌生人說什麼呂佳媽媽,他們哪知道。
不過這麼巧,剛想着吃核桃,就有一樣味道的核桃出來,這兩人和自己真是有緣啊,會不會跟呂佳是老鄉啊。
章本碩享受着這種生活中的小驚喜,不準備打開本章說去求證,問:“你就是這麼砸核桃的啊?太厲害了。這麼重的錘子控制的這麼好。”
成餘幾十年來,第一次被人當面奚落,他也第一次知道原來除了喝酒自己也會臉紅,紅得發燙。
居然敢說自己的鐵錘是用來砸核桃的?是譏諷自己嗎?還是無意的?湊巧?
成餘對上章本碩的笑眼,心內鬱結的情緒瞬間爆發,什麼無意,什麼湊巧!
從他說出“呂佳媽媽”四個字開始,就已經撕破了臉皮,當面嘲諷自己無能。
好,好,我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成餘咚的放下錘子。
章本碩指了一圈,問:“太棒了,小追說你們要回老家,這些東西都不要了是吧?讓我看看,桌子、錘子、核桃,都賣過我,怎麼樣?報個價吧。難得這麼有緣。”
“呵,既然有緣怎麼好意思要錢,這些都送給你了。”成餘的冷臉突然解凍,笑開花。
“這怎麼好意思。”章本碩看看桌子,不說核桃,錘子,光這桌子就要好幾千吧。這就免費送人了?
“對,不是說了有緣嘛,小追,來,把桌子、錘子、核桃都送過去。”成餘說。
小追鬆口氣,以他的外行程度,旁聽都能聽出來剛纔對話下暗藏的殺機。
雖然不太懂,但貌似兩位大佬已經談好了。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不用了,我來幫忙搬就好了。”章本碩太感動了,萍水相逢,就這麼大方,碰上好人了啊。
“客氣什麼。都說有緣了。”成餘輕推章本碩,把他推到門口,門開了一半,他站在外面,章本碩站在門內,一半身子斜在門框上,還往裡看。
成餘一手捏個核桃,另一隻手按在門把手上,瞳孔爛熟空了洞般,透出混茫的光,下巴收了收,斂去剛生出來的一點笑意。
他要用門夾壞章本碩的膀子,就像夾碎一個核桃。
他承認自己一早看走了眼,把章本碩當成個普通人。現在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很快調整了定位。
不管章本碩是通過什麼途徑知道自己的行動計劃,他敢上門來就是對自己的挑釁,藐視,任何一個職業打手都無法容忍,除非那是一個老到掉牙,被閹掉脾氣的退休打手。
他老了嗎?沒有。
閹了嗎?沒有。
退休了嗎?早着呢!
既然都沒有,那他就一定要立刻、馬上、當場給章本碩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成餘就要發力,他的耳朵都快出現幻聽,想象出那嘎嘣脆響的清亮骨碎聲。
章本碩突然按住門把手,腳抵住門板,那一推怎麼也推不下去。
成餘對上章本碩的眼,那右眼有白有黑,分得極清。
“大哥,聽我句勸,千萬別用門夾核桃,真的,我有個朋友差點就出大事。”章本碩誠懇地說,想起光身子的黃宇,還有他那個倒黴鄰居。
成餘嘴角皺出一點笑,算是迴應,手握在門把手上一個指頭一個指頭鬆開,看着章本碩離去,直到進了電梯。
小追一個人搬不動桌子,下樓叫了幾個三輪車伕,講好一人一百,上來一起搬,忙活了一陣,總算斜着運出門口,再搬進電梯。
小追最後一個進去,遠遠地望一眼,成餘又站在門口,身子一半在門裡,一半在門外,手按在門把手上,低着頭。
他嘆口氣,走進電梯。
成餘明白了,此時他纔想通一切。
從老大交給他這個任務開始,他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輕視,輕視這個叫章本碩的年輕人。把他當成一個普通人來看。
反倒是小追這個沒經驗的菜鳥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覺察出不對勁。
從一個開始,自己的所有行動、計劃都在章本碩的掌握中。甚至包括自己要用錘子砸斷他手的細節。
更不可思議的是章本碩還看透了自己臨時的念頭,要用門夾斷他的手。
這個人是高手!那種先知式的本能天賦只有可能是從無數場街頭血鬥中錘鍊出來的。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章本碩都知道了,爲什麼上來一圈又走了?他不可能真的買電腦、屏幕、桌子,一定有他的目的。
他到底要做什麼?
僅僅是上來風輕雲淡地羞辱他一番,然後就走了?
不對!這樣的高手絕不會爲這點小事浪費時間——
原來如此!
回想起章本碩進來後說的話,抓住那一個點,貫通下去,豁然開朗。
——這麼大錘子你拿來做什麼用?
呵呵,我知道你要拿錘子砸我手。
——砸核桃用的吧?難怪敲這麼好,原來要用這麼大的錘子。
你的手像核桃一樣超好敲。
——這核桃我吃過!呂佳媽媽的,對不對?
我跟呂佳的關係很熟,熟到連核桃是她媽送的都知道。
——你就是這麼砸核桃的啊?太厲害了。這麼重的錘子控制的這麼好。
你的手法太嫩,等會看我的。
——大哥,聽我句勸,千萬別用門夾核桃,真的,我有個朋友差點就出大事。
不過我不是用錘子,我要用門夾斷你的手!等着!你會出大事的!
哈、哈、哈哈哈……
成餘夾着門笑,笑得前仰後合,他原本以爲老大老了,雄風不再,成天唸叨着女兒結婚生娃那點屁事,結果發現老的是自己。
而且先老了眼睛,放在以前,判斷不出敵人的實力,早已橫死街頭,哪還有細細琢磨的時間。
他輸了,徹徹底底地輸了。
就像瘸腿的水牛,全黑的斑馬,掉了牙的老獅王一樣,被同類排擠出圈子,獨自徘徊在草原上,看看自然死亡與鬣狗的利爪哪個先到。
現在他纔看穿章本碩臨走時的眼神,那僞裝成濃濃謝意,實則滿是譏誚的眼神!
“成哥,東西都送過去了,接下來做什麼?”小追一身酸汗回來,在門外輕聲問。
成餘看看小追,又看看半開的門板,本要說走,話到嘴邊,突然生了個新念頭。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左手,發了好一會兒呆。
不!你還沒贏!我也沒輸!
成餘左手橫在門板上,側出身子,打開門用盡全力一摔,咣!
門板咬在成餘左手上,發出一聲悶響,夾着雞蛋殼碎裂的細聲,慢慢彈回去。
成餘扶着自己的左手,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斜着垂下,五指散開,握不成拳,手裡核桃咕嚕滾下去。
“成哥!你——”小追抱住緩緩倒下的成餘,成餘的嘴脣已咬出殷紅血跡,眼睛卻在笑。
是我自己先夾斷的,你贏不了我!
“成哥,你想吃核桃跟我說啊!”小追慌了,章本碩剛纔都說了,別用門夾核桃,會出大事的!你看,夾斷手了吧。
成餘振奮精神,用右手抓住小追,在翻白眼前說了最後一句:“那人深不可測,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