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情站起來,往隔壁儲藏室去。
儲藏室裡一股發黴味,她也不開燈,直接走到最裡面,拉上窗簾,隔着窗戶看外面的天。
心情煩躁時,她最喜歡在這呆着。
今天卻是個例外,她不煩了。
最初對這個“第一章心理”的章老師沒多少信心,看帖子,好像只是一個出來單幹的小諮詢師。
只是她不想找隊內的心理老師,就找了章老師諮詢。
效果不錯,至少心裡舒服一些。今天下午的訓練賽也打得不錯。前期被壓着打,一路碾到高地,硬是靠她拖到後期翻盤。
倒是老陳洋相頻出,又是閃現遷墳,又是反向放大,被隊友噴死。
這樣一比較,絕情就開心了。
她眯着眼,看天空,腦袋放空。
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開了窗戶,外面冷風灌進來,絕情瞥了一眼,老陳站在邊上,掏出一根菸,咬在嘴上,還在摸褲兜,就被絕情拿了煙,一腳踩地上,碾了幾下。
老陳拿着打火機,一臉呆滯,嘴脣跟着哆嗦,“你——”
“我聞不得煙味。”絕情說。
“你聞不得煙味,關我屁事。”老陳揀起地上半截煙,菸絲都被絕情殘暴地踩出來,耷拉在外,場面相當血腥。
“這句話菠蘿跟我說的。”絕情關上窗戶。
老陳頓了頓,扔了煙,不再說話。
菠蘿是他女朋友,馬上要談婚論嫁的預備老婆,老婆大人通過絕情發話,他不敢不聽。
“唉——”老陳看着窗外的天空長嘆。
絕情沒理他。
老陳偷看絕情臉色,又長嘆一聲唉——
“唉你個頭,有屁快放!”絕情說。
“你最近是不是親戚來了?脾氣這麼暴躁?”老陳看絕情臉色不對,忙打個哈哈轉移話題,說最近菠蘿逼婚,他壓力很大啊。
“呸,反向大都使出來,怪菠蘿逼婚?水平爛就承認。年紀大了,反應慢,跟不上就乾脆點,退役開淘寶店去,別瞎折騰了。”
老陳臉一紅,訓練賽裡確實是他分心了,被隊友奚落了一下午,也是他犯賤,又過來被絕情虐。
這傢伙雖是女人,可除了長得漂亮,真沒哪點像女人,嘴巴利得像刀,哪痛往哪扎。
“你不懂的,婚姻這種事……”
“菠蘿是逼你買房了,還是逼你工資卡上交了?沒結婚前愛得死去活來,訓練賽都請假去看電影,要結婚了,就喊壓力了?”
老陳本想裝下深沉,又被絕情一句話破功,嘿嘿笑了幾聲,說菠蘿沒要求,連彩禮都沒要,這才讓他壓力大啊。以前一個人浪習慣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到手的工資獎金也沒留下多少,現在爲了老婆,爲了家庭,得想個好出路。
你說是做直播呢?還是去做教練?有傢俱樂部挖我過去,高薪。
“隨便。”絕情興趣不大,老陳也就嘴上裝寒磣,以他的實力和名氣,不管出去幹什麼都行。也就是賺一百萬和兩百萬的區別。而且她看得出,老陳不是來傾訴煩惱的,而是來開導她的。
“要不,我做你經紀人吧?這次比賽拿個冠軍,再包裝一下,要實力有實力,要形象有形象,穿個開叉開到胳肢窩的旗袍直播……”老陳話說到一半,就被絕情的目光殺斷。
“算啦,我就直說,不就是私生飯嗎?怕什麼!就我們基地這些畜生,哪個私生飯敢偷溜進來,保準扒光了衣服,丟大街上。”
老陳一邊瞅絕情眼色,一邊拍着幾兩乾瘦的胸脯肉說。
“就你們?早上起來跑個400米就要死要活的,別被私生飯扒光了衣服就好。”絕情笑出聲。
老陳開心了,那,你笑了,終於笑了。
絕情馬上又收了笑意,抿緊嘴脣。
老陳完成任務,心裡美滋滋的,可以回去跟兄弟們交差了。
快比賽了,絕情狀態起起伏伏,時好時壞,最要命的是自從上次私生飯事件後,就沒笑過,可把他們憋壞了,連教練也受不了過來找老陳,叫他負責搞定絕情,讓她開心。
爲什麼是我?老陳覺得很不公平,心情不好的絕情就是個一觸即爆的炸彈,爲什麼叫他去引爆?就因爲他是隊裡最帥的那個?
“這裡就你有女朋友。就你最懂女人,不是你是誰?”教練一臉的傷自尊。
擦!這理由還真拒絕不了。
老陳只能來了,效果還不錯,見絕情笑意還留戀在眉眼中,沒散盡,趁熱打鐵,說兄弟們都分好工了,監控裝起來,夜裡輪流值班,看那個不長眼的私生飯敢不敢偷溜進來。
“別折騰了,我什麼時候說過煩私生飯的事?早點休息,準備比賽。我沒事。”
“真沒事?那就好,有事跟我聊,要麼找菠蘿也行,別跟她說我藏了包煙的事。還有,千萬別找教練推薦的那個心理老師,太坑了。上次跟菠蘿吵架,信了教練的邪,去找那老師,跟我說了一通運動疏解煩惱,增強抗壓能力,讓我先繞操場跑十圈再說。我跑了一圈就說沒煩惱了,我開心的要死,老師求求你,放過我吧。事後才知道他是省田徑隊退下來的心理醫生。”
老陳絮絮叨叨地又說了一通,又從櫃子縫裡撈出一根菸,賊眉鼠眼地走了。
絕情又看了會兒天,重新回到訓練室。
這個點,大家都去吃飯,或者休息了。
絕情看了錄象,分析了一下對手戰術,就不知道幹什麼。
她打開qq,掃了一下聯繫人名單,卻不知道找誰聊天。
訓練室就她一個人,她放音樂,Howling Fjord,凜風峽灣。
聽着音樂裡的風聲,等着風笛聲響。
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老陳想着法兒逗着她笑,一隊的兄弟這段時間都不敢大聲說話,連教練佈置戰術、講解對手習慣動作時,眼神轉向自己這邊,都會特意放低聲音。
她很不喜歡這種大夥兒小心翼翼遷就她的感覺。
他們想保護自己,想看自己大聲笑,露出牙齦,毫無淑女風度的笑,跟他們一起說髒話,一起站在三樓窗邊,探出頭去,衝樓下的美女吹口哨。
她都理解,可是做到這個地步,把她當成需要保護的弱者她就不喜歡了。
她很強,也很獨立,自從爸爸去世的那一個月後,她就把這輩子的眼淚都哭光了,她發誓以後再也不哭,即便獨自一人也是如此。
絕情也確實做到了,不管吃了多少苦,爲了自己的電競夢,受了多少委屈、捱了多少打、承受多少誤會,她都抗下來了。
那個私生飯的事她壓根就沒放在心上。
她只是——不開心而已。
找不到理由的不開心,小煩躁,偶爾開心一下,又很快沉下去,笑不出來。
僅此而已。
她自己找不出理由,和章老師線上聊天,章老師也說不出來。不過章老師有點好,他會靜靜地聽,總能激起自己說話的慾望,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有說不完的話。
說多了,她才意識到原來有些自己以爲忘記的事,都還放在心裡,只是許久不曾拾起,蒙了層灰。
嘀嘀嘀。
有聲音響起,qq晃動起來,她打開,一個人發來請求好友的信息,寫着:愛睡覺太好了。
那人的id是彤彤爹,頭像是一個在笑的小女孩。
這時凜風峽灣的風笛聲響起,一股戰慄感爬滿絕情的每一寸皮膚,帶動皮膚下方的肌肉顫抖,像是白色的小花在寒風中枯萎、撕裂、凋謝。
愛睡覺太好了,是她以前在魔獸世界的賬號。連她自己都快忘記了。
這個人怎麼知道的?
又是私生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