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丁一直在原地等了半個小時,還不見那人回來,說牽錯狗了,這才放下心來,癱坐在椅子上。
剛纔可能是他平生最和善的時刻。
那人一定是收到了自己的善意吧。
秦丁徹底放鬆下來,一切都結束了。
他看着徐雁在忙,自己走出去,站在店門口,吹了會夜風,然後盯着枯井看。
不,還有件事沒結束。
黑貝還要處理一下。
一直放在那裡很腐爛、發臭。
而且他始終對黑貝懷有深深的歉意。先拋進井裡,再踩一腳,說不是故意的,連狗都不信。
對不起,黑貝。
他想等徐雁工作完,回家後,再來這裡把黑貝挖出來,找個山清水秀,能看到很多公狗的地方埋了。
店裡的客人帶着狗走了,客人們都誇徐雁的手藝好,給狗剃個頭只用三百塊,便宜又實惠,下回叫老公也過來剃。
徐雁忙完了,收拾好店裡,走出來,謝過秦丁。說要是沒有他帶黑貝一天,今天她都不知道要忙到什麼時候。
秦丁說沒事。
徐雁看了秦丁一會兒,說:“你不打算說點什麼嗎?”
秦丁腿一軟,餘光瞄到枯井,指尖冰涼,徐雁知道了?
徐雁看秦丁的臉白了下,笑出聲,說:“你不是要和我約會嗎?這麼晚了,又沒地方好去了,就陪我回家吧。我們逛逛吧。”
秦丁臉又恢復血色,說:“好。”
只說了一個字,卻像是從井底爬出的幽魂,又像是星星掉進井裡,忽上忽下,他分不清了。
他支着兩隻腿,像踩高蹺似的,跟徐雁肩並肩回去。
徐雁說今天剪過的狗毛,撈過的狗耳朵,抽過的狗血,秦丁說等一下,我拿一下身份證,同志,我倆認識,真認識,朋友。
警察同志看過秦丁的證件後,又反覆向徐雁確認,你倆真認識?他叫什麼名字?小丁當?秦丁,嗯,要是有任何問題,請直接撥這個電話。
警察跨上摩托車,閃着警燈開走,臨走前,還給秦丁留下一束沉重的目光。
徐雁看着秦丁的臉,看了很久。
秦丁很委屈,平時被盯上也就算了,這回偏偏被徐雁看到,該不會讓她有什麼想法吧?
我真是守法公民來着。
秦丁的心一沉,想到自己親腳踩死的黑貝,又覺得自己罪孽深重,還刻意隱瞞,不由地往牆邊的影子靠了靠,要融進去躲起來。
徐雁突然笑出聲,往前跑了幾步,又回頭叫:“你來抓我啊。”
秦丁心一動,正要追,又停下來。
大晚上的,玩抓人遊戲,恐怕自己真要被抓進去。
徐雁見秦丁不動,沉了眉毛,假裝生氣:“你追不追?”
“追!”
秦丁跑,徐雁逃,她快得像個兔子,笑聲點亮了四面的風。
有情侶微笑回頭看他們追逐,女生捶男生,依在他懷裡:“看,多浪漫啊。”
男生微笑:“是啊——臥槽!搶劫!快報警!”
……
秦丁一直追到徐雁家門口,都沒追上徐雁,一方面是徐雁跑的快,一方面是他捨不得追,另一方面,真追上了,抓住徐雁的手,他怕下一刻他手上多一副手銬。
總之,到家就好了。
徐雁喘了幾口氣,看拖着腿走路的秦丁很是驕傲,翹鼻子:“怎麼樣?天天遛狗遛出的體力,你要加強鍛鍊啊。”
秦丁說是。
徐雁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又停下來,問秦丁:“要不要進去坐坐?約好了吃飯,又幫我這麼多忙,請你喝個菌菇豬心湯吧。”
秦丁想說是,眼前卻突然閃過那口枯井,說:“不用了。下次吧。”
徐雁眼睛眨了眨,說:“好吧,再見,回去小心點,小心不要嚇到別人。”
秦丁苦笑。
他看着徐雁進門,然後轉身,豎起衣領,迎着夜風,往家裡去。
從家裡拿了兩個袋子,裝好工具後,他又出門,往寵物店去。
黑貝不僅沉眠在枯井下,還梗在他心裡,紮根下去,帶着腐臭的氣息蝕過皮膚,穿透骨頭,直到撞進靈魂深處,不斷迴響,昭示着它的存在。
不能再這樣下去,要把黑貝撈出來,好好安葬,才能稍解心結。
走回寵物店,夜已完全深了,路上見不到人,只有寵物店內偶爾有儀器的光透出,像逃出精神病院的紅眼病人窩在角落裡偷窺。
外面的路燈光照進店裡,割出一條線來,裡黑外亮。
秦丁看着那條線,似要被線切出血來,涌出一地,像極了那天黑貝倒地流血的樣子。
馬路盡頭響起摩托車炸街的聲響,還伴着年輕人的嬉笑聲,那響聲沿街滾來,愈發襯得枯井這邊安靜,死寂。
秦丁把工具袋放到角落,推開枯井上的石板,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推了,他竟有些輕鬆,熟能生巧的感覺。
枯井的腐臭味飄出,是比上次濃了些。
他摸着磚塊,摳着縫下去,這回他仔細了許多,腳試了很多次,確定不會一腳直直踩下去。
到了井底,他打開手機閃光燈,看到黑貝靜靜地躺着,好像沉睡一般。
他摸了摸,心裡竟然還抱着一絲希望,黑貝還沒死。
摸上去,涼透了,還有股噁心的感覺順指尖傳上來,密密麻麻的,像被蟲子咬上。
死的不能再死了。
秦丁關掉燈,摸索着把黑貝放進袋子裡,就是那種最普通的出門旅行用的手提包,正常情況,黑貝塞進去,要多出一個狗頭,有點小。
可得益於上次自己那一腳,現在黑貝的頭可以輕易折過來,剛好夠放。
秦丁忍着氣味,放好後,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抓着磚塊爬上來。
爬到一半,外面的摩托聲響起,越來越響,井口也亮起來,晃動着,像水面反射的光。
秦丁停下來,一腳橫出去,撐在井壁上,耐心等待摩托車過去。
結果聲音沒遠,光也沒離開,就那樣嗡嗡地響在井邊。
“嘿,刀子,你沒我快。”
“對,是沒你快。”
鬨笑聲傳來,大概四五個人。
刀子的聲音最好認,聲音清亮,尖銳,跟刀子一樣。
秦丁無語,寵物店剛好在路口,有一片開闊地,這幫夜晚出來炸街的年輕人偏偏停在這裡,還要等多久?
希望他們不會發現井口移開的石板。
“別扔菸頭!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成立公司了,就要有公司的樣子,大家都是領工資的,要有職業道德!”刀子訓斥起來。
一幫人嘟囔了幾句,說邊上又沒垃圾筒。
刀子說扔那口井裡啊!
臥——
秦丁剛反應過來,就看着幾點火光飛進井裡,有一道還擦着他的頭掉進井底。
秦丁的心懸到最高點,愣愣地看着井底,那幾點火光亮了幾下,還是熄了。
呼——
還好,要是燒起來,他該怎麼辦?
該死,快走啊。聊什麼天?回去躺下玩手機啊。
秦丁在心裡怒吼。
然後秦丁的心一下涼透了。
因爲刀子說了一句話。
“黑貝就在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