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眠的不止滿山和小豆,小豆像烙煎餅一樣被滿山擺弄。
還有羅家。
只是羅家和楊家對比,氣氛完全相反而已。
十五歲的小麥站在婆婆面前,低頭攪動手指,打着商量說:“娘,豆子已經泡好啦,我明日能回趟孃家嗎?”
“你回孃家,明日誰煮飯。”
小麥以爲有戲,急忙道:
“我會早起的,走前將乾糧蒸好。娘要是不放心,現在可以開糧袋子舀面,我眼下就能貪黑蒸。”
羅母用牙咬斷縫衣裳的線頭,聞言不是好氣地斜睨一眼小麥:
“你與我裝傻是不是。
不止煮飯,咱家日日要供給林老三家多少塊豆腐,你心裡沒數?
你走了,誰磨豆子,誰燒熱鍋,誰攪拌。
那驢早就讓我賣了,連個拉磨的都沒有,讓我這麼大歲數拉磨?”
小麥哭了,所以您爲甚賣了驢。
她知道要是讓婆婆說完,那婆婆就會接着說:
家裡還要有人打井水、餵雞餵鴨、劈柴撿柴,歸攏後園子菜地,搗醬塊子,切豆角絲茄子絲晾曬。以及地裡活今年沒有全包出去讓別人幹,還剩三畝地要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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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什麼。”羅母微皺眉頭。
看到小麥冷不丁落淚,她心裡意外了一下。
畢竟她這兒媳,始終留給她的是沒心沒肺的印象。
從進羅家門就沒哭過,咱咋說咋罵,人家也不哭不頂撞。
有時,吃的稍好些,或是她兒回來,還能從早到晚一臉笑模樣。
要是做錯事或是眼裡沒活捱罵,要麼一張小臉兒懵懵的,說下回定會注意,要麼就來上一句“娘,我錯了。”
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哭。
羅母哼了聲,一邊聽着小麥的啜泣聲,一邊不再那麼尖銳道:
“我還沒哭呢,你這是落淚給誰看。
你一頓仨大白麪饅頭的造,換別人家你再試試,別不知足。
別家的婆婆,只會讓你餓着肚子幹活,活還只會比咱家多。
至少你洗衣裳不用一盆盆的洗,家裡也沒做過兩樣飯,我吃乾沒讓你喝稀吧,你吃的多,我也沒拿筷子打你手吧?
大晚上的,你說哭就哭,也不怕招來黴臉子。”
小麥不被說還好,被這麼說,哇的一聲徹底哭出聲來,語無倫次道:
“婆婆,你對我好,我知道。
可夫君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我很是惦記。
我二姐夫救了夫君,你看到夫君傷的不重就沒給他帶銀錢,讓他空手去鎮上,那我二姐夫怎麼辦?我爹孃會多着急上火。
我二姐夫要是有個好歹,我二姐那日子還能過了嗎。
二姐夫就算沒丟命,哪個看病不要花錢。換做旁人,咱也不能這麼做事,更何況那是親人。
我只是想回孃家看看爹孃,不能給銀錢給補償,還不能到我二姐面前問問。”
小麥說到這裡泣不成聲,打了兩個哭嗝才能繼續說下去:
“而且,娘,你不知曉,打小,大姐沒出嫁前大姐幹活,大姐嫁人後,二姐帶我,啥活也不讓我幹。
我和二姐姐的感情很不一樣。
眼下家裡出事,還是爲咱家人出的事,我是一定要回去瞧瞧的。”
羅母沒想到會被頂撞這麼一大串話,意外至極。
想到沒給兒子帶銀錢,多少有一點點心虛。
那不是想着左老漢跟車去啦,當親老丈人的,還能不管姑爺死活?
但是,由不得兒媳指她鼻子埋怨,否則將來就會蹬鼻子上臉。
這一次壓不住,下一次會造反。
“大晚上的,你發什麼瘋,哭的跟要死了似的。
我問你,你回去看看就能好啦?你是郎中啊。
你要有那能耐,你老左家能那麼窮?
你居然還學會頂撞長輩,我說一句,你頂十句,是不是平日裡吃飽了撐的沒少在心裡罵我。
我告訴你,你個小妮子別得寸進尺,你是咋進我羅家門的心裡沒數?我兒是你能配得起的?
不說你個鄉下丫頭要啥沒啥,和我兒差着十萬八千里。
就衝你那個娘生了仨丫頭,我閉眼挑兒媳隨便扒拉都挑不到你頭上。
要不是看我兒實在可憐你,我能讓你個小家雀得了懲。
不知自個身份的東西,你還想像別家媳婦吃好的喝好的,時不常的回孃家?人家那是門當戶對,可你和我兒戶對嗎?”
羅峻熙就是在這時進門的。
他單手端着一碗大姨姐給帶回的肉菜,砰的一聲放在外屋竈臺上。
穿着老丈人的短打衣裳,端着一隻傷胳膊衝進裡屋時,臉被氣的通紅。
羅峻熙就不明白了,小麥已經進門,娘爲何還要說那些傷人的話。
小麥最初做豆腐不成形,娘罵:鄉下丫頭就是配不上我兒,那腦子是個芋頭。
小麥做菜捨不得放油,娘罵:一身小家子氣,將來我兒成了舉人老爺,你連個院裡丫頭的體面都不如。
小麥將撈飯做錯,娘也罵:你孃家那撈飯都沒有成型的米粒吧,就你這種沒見過世面的樣,是咋好意思賴上我兒的。
就這些,還是他不常在家,聽的少。
爲何甭管做什麼,都能扯到配不上,今日小麥只是想回個孃家,又要這麼罵人。
“娘,你夠了!”
羅母瞧見兒子端傷胳膊進門,本是嚇了一跳。
畢竟骨頭脫臼這種病情,剛出事時注意不到。
要是知曉兒子不止那點兒刮傷,羅母早就帶着銀錢跟着去鎮上。
結果還沒等關心,擡眼就見到唯一的親兒對她大呼小叫。
兒子從小長這麼大,從沒這樣和她說過話,還是當着兒媳的面兒,羅母怎會受得住。
“你和誰說話呢,啊?”
羅母重新坐回到炕沿邊,哆嗦着手,指向羅峻熙:“你學問學到狗肚子裡去啦,先生就教你,讓你到家就對親孃大呼小叫?我怎麼夠啦,你給我說清楚,我幹啥啦?我從你七歲開始,就一人拉拔你,拉拔錯啦?!”
羅峻熙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十八歲的小夥子,忽然間感到很疲憊。
他甚至沒了以往的耐心去和娘掰扯道理。
以前又不是沒講過,有什麼用,娘說話照樣隨她自己的性子,根本不顧旁人的感受。
“夫君。”小麥也被羅峻熙的模樣嚇着。
小麥這面還沒緩過神,緊接着又被暴起的婆婆打。
“你個喪門星,看我們娘倆爲你吵起來,你終於滿意了。”羅母忽然下炕,蹦高躥起,啪的一聲,甩了小麥一個大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