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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牛身上帶着血。
那是爲掙開被拴住繩索才留下的傷口。
那股子不要命非要去朱家看看羅峻熙的勁頭,嚇壞的養老黃牛的主人。
晚上天黑得走啊,都快要到睡覺的時辰了,爲追牛,牛主人從炕上跳下來,鞋沒穿嚴實,一路跟着老黃牛呼哧帶喘跑到朱家門口,腳上的大棉鞋跑丟一隻。
凍的牛主人用沒穿鞋的腳緊着踢老黃牛,氣的不行:“走,回家。”
老黃牛:不走,好不容易來的。
跑丟鞋的還算好的,有老牛跑的速度極快,且知道跳躍着抄近道,有主人跟在後面打出溜滑摔個大屁蹲的,還有腿腳不好使掉進壕溝裡的。
牛主人在壕溝裡,張着手無力地叫道:“哞哞……”
住在朱家附近的幾家鄰居聞聲出來,看到那幾頭老黃牛玩命撞朱家大門,從心裡往外的感嘆道:“艾瑪,咱村那些老牛這是得了瘋病吧。”
爲防止大門倒塌,老黃牛太過激動熱情,忽然衝進院落傷人。
朱興德再次發揮心細的特質。
第一,朱家的孩子們通通進屋。老小孩兒的代表人、他的嫡親祖父,也被他按在飯桌前,強勢命令,不準出去。
第二,雖然小姨子降獸的大本事,朱興德心裡清楚。但是別忘了小姨子才懷孕,那是經不得一點兒閃失的金貴人。所以左小麥就算再厲害,他也不打算貿然用。
第三,他自己更不能去開大門。
他眼下不能硬碰硬,他做夢雲山霧罩的本事再厲害,也幹不過不講道理的動物。
那怎麼辦?
朱興德:當然是小妹夫上了。
別忘了,小妹夫有一旁人沒有的絕技,幹不過就下跪。
舍不出小妹夫,幸福不了大夥。
朱興德和他大堂哥朱興昌,
以最快的速度分別爬上大門兩側的玉米樓子上。
高高的玉米樓子上還存着不少殘雪。
這功夫朱興德也顧不上埋不埋汰了,他用鐵鉤子帶着繩索,早在爬上玉米樓子前,就將繩索拴在大門把手上了。
此時,門閂本就被外面的老黃牛們撞的不輕,朱興德和朱興昌坐在高高的玉米堆上,一起用力拽開了大門。
衆人完全沒有想到,居然沒有預想的亂套。
外面幾位牛主人,之前都面露心疼了,制又制不住。說白了,還是不想傷到自家的牛。
但是他們已打算好,一旦自家老牛繼續發瘋,還瘋到了朱家,要是不管不顧的去撞人,那寧可一刀下去傷了自家牛的四肢,也不能讓牛傷害到人命。
卻沒想到,門一開,沒有見到朱家任何一人,入目先見到的是朱家院落裡兩頭碩大的牛。
長的模樣和他們家養的老黃牛很不一樣。
然後剛纔還鬧得歡的老黃牛們就瞪眼瞅瞅,莫名其妙消停了。
消停了。
站在堂屋門口的左小麥,大鬆了口氣,不枉費她離開家時,將染了她血的布隨身戴上,讓羅峻熙剛剛將血布捆在野牛頭上。
站在兩頭野牛身後的羅峻熙,也同步大鬆了口氣。
不枉費他將圓房的帶血破布隨手塞到懷裡。
他現在正將這塊布,像展示牌一樣悄悄摸摸展開。
發現有好些村民站在大門口在嘰嘰喳喳說話,有那種膽子大的嬸子大娘已經探頭看了過來。
羅峻熙怕讓人瞧見他舉着一塊帶血的破布,急忙掩飾般擦了下臉塞進懷裡。
“這是怎麼了,這牛又消停啦?”
牛主人們也稀裡糊塗,苦着一張臉拍老黃牛:“作,真能作。大晚上的,把特孃的牛圈撞出個大窟窿,你發什麼瘋。”說着話,就要急急將老黃牛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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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村民發出疑惑:“咱村攏共沒幾頭牛,咋今晚集體發瘋,還全跑到老朱家來了?”
這時,朱興德已經從玉米樓子上面下來了,他不能任由大夥瞎猜。
這事兒可以往奇聞上整,卻不能被扣上老朱家邪性的帽子。
畢竟“奇”和“邪”,村裡人一傳十十傳百,編故事的方向不一樣。
村裡人又迷信,不,是大部分的人全都很迷信,誰知曉瞎說八道傳着傳着會變成什麼樣子。
“就這頭牛,”朱興德頓了一下,本想上前拍黑虎阿牛的頭,這樣說話顯得有氣勢,卻不敢隨便瞎拍。
這頭牛不是他馴服的那頭,示意小妹夫隔着他點兒,幫忙拍一拍。
“它是頭子。咱村可能也有耳聞,說俺們家去賣酒路上撿了不少牛,那不是胡扯呢嘛。要是隨隨便便都能撿到,咱大夥還貓什麼東啊,啥活不幹就一直在路上溜達唄。其實啊。”
朱興德說到這裡,還大喘氣一下:“是誤打誤撞買了這牛大王。它其實是頭野牛。就像老虎裡有虎王,獅子裡有獅王。牛大王受傷被捕在當地集市被賣,我就給買了下來。然後這纔在路上,那不是要過許多山頭嘛,有的牛就來了。”
朱興德深知說話要真真假假纔像是真的,又補充道:
“有的牛,別看也是野牛,但人家有主人。
後頭來的野牛非要跟着牛大王走,我估麼這些牲畜能聞到味兒,像咱人類似的,互相能感覺出來。
但是憑白無故跟着咱走,指定是不行的。
人家主人後來就找到驛站去了,俺們家尋思釀酒反正也要置辦車,就給了銀錢。哪是白得的七頭牛啊,沒有那種好事兒,對不對?
要真那樣,我家還賣什麼酒啊,累的老天拔地的掙錢,有好幾頭牛,其實補給了銀錢。”
好幾頭是付了錢的,攏共不是才七頭?
羅峻熙抿抿脣。
姐夫是真能胡說八道。
編,姐夫您再接着編。
但村裡人可不這麼想。
他們倒認爲朱興德說的是事實。
之前,各村瞎傳說左家釀酒路上白得了好幾頭老牛,大夥就覺得這不是天方夜譚嘛。
可跟着押運的小子裡,有好些品性是非常實誠的,不像撒謊。那些話又是從押運隊伍小子的父母嘴裡傳出來的。說的有鼻子有眼。
恁是說左家積德,才使得天地萬物厚待,連老牛都能空手套白狼。
有的村民就在半真半假中信了。
有的村民卻背後嘀咕:那得積德多少?也沒發現左家特別造大福、積大德,這不是扯犢子呢嘛。是不是邊境那面的牛羣便宜,左家爲防止麻煩,不樂意下回運酒幫十里八村想買牛的人家捎帶,才編的謊啊?或是不想太招搖,左家明明很有錢了,酒買賣這趟非常掙錢,卻不想讓大夥知曉一筆添置七頭牲口。
兩夥人還掐起來了架。
實誠的村民很維護左家:“徵徭役那事兒忘了?你家沒少個人去服徭役不叫跟着借光?那不叫積大德那叫什麼,撩爪子就忘。”
但甭管是哪一夥人,掏心窩子講,一頭牛價值好幾十兩銀錢,左家要是真的白得七頭牛,那就是白得了幾百兩,還是挺羨慕嫉妒的,心裡稍稍有那麼點兒不得勁兒。
有點兒像是什麼呢。
左家釀酒掙錢,咱沒人家那個手藝,羨慕不來。也不去羨慕,沒用。
十里八村的人家,尤其是殷實的人家看待釀酒這事兒,還是挺平靜的。
別光看到人家掙錢了,咋不看看左家爲賣酒擔當多少風險。每次在大量生產前,不是要先有好些銀錢週轉買糧食才能釀出酒?一旦要是賣不出去,那就等於要傾家蕩產。
咱沒那魄力,不敢拿家當全部投入去幹一件買賣,咱就只能擰成一股繩,再多多努力幹活積攢。
可是老牛這事兒,被傳來傳去,他們聽懂了,左家等於是啥也沒幹,連辛苦都沒辛苦一下,就白得七頭牛帶回家。
好似老天真的突然天降餡餅了,卻分配不均。獨獨給了左撇子家,這就讓大夥很鬧心了。
別小瞧這一點點的心裡不舒坦。
很有可能因爲有嫉妒心理的人數衆多,而被許多人看不順眼。
而此時,經過朱興德真真假假的解釋,大娘嬸子們開始嘰嘰喳喳起來。
“艾瑪,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啊。”
“那看來咱村裡這幾頭老黃牛,也是來拜拜牛大哥的?”
“什麼大哥,是大王。那應當是的。你沒瞅見嗎?真是奇了,之前那些牛緊着嘚瑟,沒看自己家人都不認啦,給老蠻撞個跟頭,腳都扭了。幾頭老黃牛往死裡作妖,不是好動靜哐哐撞朱家大門,像是臨死要不留念想似的。門一開,得,見到牛大王了,立馬憋泡了,也不作不鬧了。你說這可真是沒誰了,奇了大怪,不服不行。”
“就是,要不然來朱家幹啥,還是一起來的。那一出,根本不是湊巧。得虧德子講了是咋一回事,要不然咱們還納悶呢。”
說這話的村婦,心想:不是來看牛大王的,難不成那些老黃牛,還能是來見朱老爺子的?
會說話的,仍然是那一副左家該着被老天照顧的理論,誇獎朱興德和羅峻熙道:“那你們家能買到牛裡的大王,說明老天爺還是覺得你家宅心仁厚,要不然咋沒讓別人買到牛大王。”
之前很是嫉妒的村民,挑高聲音興奮地說:“原來你家那幾頭牛,有花錢買的啊?”
甭管咋樣,哪怕朱興德手裡仍有白得的老牛,也比一頭都沒花錢的好。
從白得七頭,到有幾頭牛是花了錢買的,村民們立馬心裡接受能力變強,只要花用過錢,咱就能心裡平衡平衡。
也能找到勸慰自己的藉口:讓咱家花錢買,咱還沒有那些銀錢呢。就是買那頭牛大王,賣家誇的天花亂墜,或許咱遇到這種好事,仍會因囊中羞澀錯過。錯過了牛大王,自然就沒了後頭那些好事兒。什麼事兒都是一環套一環的。
嗯,這麼一想,這回連之前很嫉妒的村民,居然也發自肺腑道:“還是該着你家白得。”
再之後,左小麥過來了,假裝幫村裡人拿凳子,幫助牛主人們拽老牛,其實是趁機溜到老黃牛身邊嘀咕。
直到此時,村裡的老黃牛才老老實實跟着牛主人們走了。
老黃牛們不敢和左小麥對視。
怕了怕了。
反正也見到了想見的人,今晚已經心滿意足。
村裡人有不怕冷的,或蹲或站在朱家大門口,舉着火把不回家,開始聊牛大王不愧是大王,你瞅瞅那寬厚的蹄子,你瞅瞅那長相,沒等出聲就能給小娃子們嚇哭,看看那身板,快頂了村裡家養牛的兩倍還多。
朱老大朱興昌極爲捧場,恨不得張羅幾碗熱開水,分發給村民們,讓大夥多眼饞眼饞。
朱興昌聽大傢伙誇堂弟帶來的老牛,樂的比誇他這個人還高興。
朱興昌笑哈哈的張羅:“要不說呢,家牛沒有野牛香。噯?四大爺,別上手摸,你老躲遠點兒,小心尥蹶子,我的面子它都不給的。”
四大爺疑惑:“摸都不讓摸,那往後讓它咋幹活?”
在老人家看來,牛大王多點兒啥呀,再牛氣不幹活,也是個大白給。你是牲畜,你是幹啥吃的不知道哇?
朱興昌卻振振有詞道:
“你看,一般厲害的人都有脾氣,我老弟脾氣就大,俺們哥幾個,德子都不慣着,說翻臉就翻臉,那脾氣和酸猴子似的。
這牛其實也一樣,和人似的,你要是能將它馴服了,信不信四大爺?它一頭能頂家養的老黃牛四五頭,恨不得爲你賣命。
只要你有那個能耐,先將它馴服嘍。
我現在算是悟出來了,通常脾氣大的,都得順毛摩挲,要慢慢打商量,它現在不耐煩別人摸它,咱大夥就別摸了,別跟它硬犟。
反正俺弟的牛,啥也別說了,就是牛逼。”
朱興德扶着朱老爺子出場,正好聽到這一番話。
要不是大堂哥沒那個彎彎繞繞的腦子,他差些以爲大哥是在藉機損他。
——
深夜來臨。
左小麥和羅峻熙單獨躺在大姐這屋,小兩口商量着牛的事兒。
小麥說:“我感覺這不是最後一次,只是剛剛開始。”
“你是說,各村的牛,都會恨不得撞的頭破血流也要去找我?”
“別忘了,夫君,要一個月呢。這纔過去多少天。而我那血布,包括你那破布,只能一時震住,還得是我在,卻不能阻擋它們來找你。要不然還鬥牛幹什麼。”
羅峻熙說:“總是不能像大姐夫說的那般,將十里八村所有的牛全部拉到咱家養着。家裡沒有那麼大的地方安置。再說咱家憑啥白白替別人養牛,加在一起只餵它們就要不少錢。”不想爲這事兒,當這種冤大頭。感覺真將所有牛帶會家,很對不起岳父岳母。光喂那麼多頭牛,還不是自己家的,就要費錢還會多出許多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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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能,我天天在村口等着了。我出面能震住趕它們走。咱們遊寒村的牛,我也會以串門的名義挨家囑咐,先將它們收拾老實了,再在咱家大門口,掛上我的血布控場。”
“這麼冷的天,娘子,你還懷着身子,那得多辛苦。”
小麥心想:誰讓我嫁了你這樣的男子,嘴上卻一笑:“沒事兒,夫君,我能幫到你,總比只會着急問咋辦強。”
此後接連兩日,左小麥用實力證明,她確實控制得住場子,一切尚在掌握中。
但讓小兩口,包括朱興德都萬萬沒想到的是,十里八村的老牛不會莫名其妙跑左家撞大門,可是外面的老牛卻不顧風裡雪裡的奔來了。
附近沒有邊境黑虎阿牛的品種,來的還是家養的牛。
養牛大戶、秀花上一次嫁人的那家,這天早上,曾經是秀花的大兒媳忽然嚎叫道:“艾瑪呀,他爹啊,咱家老牛被偷了,少了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