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笙人生中第一次的哭鼻子,也是在他的教鞭之下,什麼神女架子都沒了。
哭爹喊娘就像是頑童受到了嚴厲的懲罰,哭爹喊娘,抽泣不止。
面上精緻的妝容都花成了一團,偏偏又不肯妥協認錯。
無祁邪做事從來不喜歡做一半,甚至不會留下任何迴旋的餘地。
見她冥頑不靈,十分難纏,他索性以赤金靈繩縛着她,脖子套上金圈,一手牽繩,如押送罪犯一般,絲毫顏面都不給她留,一步步拉至長生殿殿門之前。
在看守神衛震驚的目光下,親手將這名幽冥神尊的掌上明珠吊在殿門前抽打屁股。
直至抽得她服軟認錯,不再胡鬧,才肯收手,命神衛三天後才準接觸金繩禁錮。
甚至放言,若是她還敢胡攪蠻纏,不知禮數亂闖長生殿,就將她的雙腿直接打斷。
並非狠話,因爲幽笙知曉,這個少年,他是說到做到的性格。
詭異的是,平日裡素來疼愛關懷她的父親,這一次竟然也沒有出面保她。
三日後,整個虛無神界,便傳出了堂堂幽冥神尊之女,垂涎帝子美色,行萬千少女不敢行的英勇之事。
色膽包天之下,竟然夜探長生殿,窺視帝子沐浴,後被吊起來抽打三日的傳聞。
可笑,她正兒八經的向帝子發出挑戰,無人稱她英勇。
如今被人吊起來三天三夜,抽得體無完膚,竟然被諸神津津樂道?
顏面盡失的她本來應該很生氣的,可詭異的是,她竟然覺得自己並無多大氣憤之意。
夜裡輾轉反側間,眼前滿滿都是冷泉之中,那人的挺秀身姿。
她覺得她是入了什麼魔障,不可自拔,沉迷其中。
除了煉丹,她彷彿找到了什麼新的樂趣,夜夜流光昭雪,她忘記了那人對她的警告之語,仍就鍥而不捨的夜探長生殿。
每一次都會被他抽得渾身是傷,骨頭甚至都打斷了好幾根,素來守諾的他,更是毫不手軟,當夜就將她雙腿給抽斷了去,可她仍是樂不知疲。
傷好之後,她就像是一隻勤勞的小蜜蜂,再度如約而至。
而幽笙的修爲境界,也是在這一次次的捱打抗揍之中,飛速精湛。
許是見她過於纏人,他又不可能真的將幽冥唯一愛女給打死在長生殿,後來也懶得管她。
從此九重天上,就傳出了幽冥神尊之女偷看帝子沐浴被抓,被帝子抽得重傷還不忘夜夜準時而至。
領教鞭,飽眼福,最終打動帝子一顆堅硬玄鐵男兒心,竟是任由她自由進入長生殿冷玉泉。
長此一來,幽笙也以爲自己是對他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他給了她旁人沒有的特權,哪怕是夜夜偷看他沐浴更衣,他都不甚在乎了。
可幽笙卻是不知,他只是覺得日夜教訓這個不知禮數的野丫頭實在麻煩,倒不如將教訓人的功夫用在修煉一途上。
與他而言,幽笙與他庭院間的青石落花,別無兩樣,只要將她當成一個擺設,便不會心煩了。
從一開始的偷偷摸摸潛入長生殿,到後來的大搖大擺,毫不忌諱光明正大而來。她喜歡看他在梨花樹下練劍修行,喜歡看他在月下賞花品酒。
久而久之,她也漸漸發現,其實這位帝子大人,並非如同旁人口中,那般強大毫無破綻。
至少,他的酒量真的很差,一杯清酒下肚,面上的紅潤醉意,卻是要維持大半宿。
他看似無情冷涼,像是一個尚未開竅的冰石。
可是在練功的閒暇之餘,神後爲他親手做了梨花酥糕,她在暗中偷看,饞的肚子咕咕叫。
他都會只吃一枚梨花酥,多的都留在盤中。
然後離去處理殿中公文,假裝沒有發現暗中還有一個幽笙在默默窺視。
等他批完公文回來,盤中的梨花酥都會消失不見,一枚也不剩,就像是被一隻貪吃的小老鼠盡數吃到了肚子裡。
每次收起碟筷之際,幽笙都會躲在暗處裡,滿嘴都是點心屑屑,暗自竊喜偷樂。
這樣的時光甚是美好,溫柔韶華,日暮天涯。
那時的她其實並未想過要嫁給這個人。
因爲她覺得,這樣閒淡的歲月,他在樹下舞劍,她在檐下偷賞,便是一生。
直至有一日,長生殿窗櫺之前,多了一株奄奄一息,難以養活的紅花。
縱然他依舊每日練功修行,沉默寡言,無一絲變化。
可每到夜裡,他都會朝着那株殘花吹出一口本命靈息,用以溫養花靈。
幽笙意識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更詭異的是那危機感居然是一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花給她帶來的。
葬徊曾對她說,凡間的生靈都是卑賤不堪的,整日妄想着投機取巧,攀龍附鳳。
帝子本該皎潔無污,怎能讓一朵卑賤的凡花累他神子命格。
若是她能夠偷偷將這朵凡花拋入化神池,噬靈腐骨,也算是替帝子做了一件好事。
雖然她覺得葬徊所言,並非沒有道理,可是……
她能夠看出,那個人在賞花之時,眼底流露出與平常絕然不同的暖意微光。
她雖從未見過他傷心難過,但是她清楚知曉,若是她真的傷害了這朵凡花,他一定會十分難過。
在飽受掙扎不不安的折磨裡,日復一日,神殿庭前,不再是她與他兩個人的安靜世間。
塵土中的紅花在他細心呵護下,綻放美麗,不再奄奄一息。
她知曉,受了弟子神息眷養的凡花,終究會脫了凡骨,逆了花身。
那一夜,燈下紅衣,只教人覺得扎眼,心酸欲落淚。
聽完這段遙遠故事的陵天蘇,良久無言。
往事只說到這,彷彿回憶就完結至此,她那雙漆黑沉靜的眼睛裡,深藏着初遇的情緒,有甜蜜,有溫和,有悲傷,但更多的是遺憾。
神魔光陰卷軸,記載着七界億萬年來的諸天神魔歷史記載,每一次開啓觀摩,他所看到的,就不一定是自己的前塵往事。
而窺光陰所耗神魂,亦是極爲消耗的。
陵天蘇並未在神魔光陰卷軸中,窺得此篇記憶光陰。
而且,這是屬於幽笙的回憶,他聽入耳中,記入心底,卻是極爲陌生的。
在他殘破的記憶篇章裡,他記得梨花樹下的黑裙少女。
卻是不記得這一段往事。
可見,在當年,她的確是未進那位帝子之心。
才使得今日這般,未起片許驚瀾。
陵天蘇手指輕輕摩挲着玉瓶,從聽故事的那一刻起,他便安靜下來,一個字也沒有說,更沒有問這個故事的結局是什麼。
彷彿絲毫不好奇,如今她心中傾慕的那位男子此刻身在何處,長生殿內的那襲紅衣又歸往何方。
他就像是世間最完美的聽客,故事落入耳中,流入心底,再深深埋藏,不露半分一角叫人瞧見。
這樣安靜的模樣,不禁讓幽笙漸漸眯長了眼眸。
她忽然伸手,拽緊陵天蘇的衣襟領口,迫使他面朝着自己的臉頰,四目相對。
漆黑的眸凝着幽藍的眸,她莫名其妙地發問:“說……我長得可還好看?”
陵天蘇看着她那雙生得大而明亮的眼睛,宛若渾然天成靈毓的黑寶石。
這雙眼睛分明是在看他,卻是自欺欺人的……透過他的身軀,望見了她心中的那個靈魂。
陵天蘇見她有些魔怔,心中暗自輕嘆一聲。
他終究不再是當年的那個他,所以點了點頭,道:“嗯,很好看。”
寶石一般的黑眼睛亮了亮,像是火劫餘燼中死灰復燃的最後一抹微光,她喃喃紅脣啓伏:“那……爲什麼,就是不肯要我呢?”
她聲音很輕,語氣不再如神女那般高傲,宛若磨滅了鋒芒與棱角。
此刻像是面對着心中傾慕已久苦苦得不到迴應的那個人,唯恐驚擾到了他,遭他厭惡討厭一般,小心翼翼。
陵天蘇沒有避開她那隱含灼烈的眼睛,擡手扯開衣襟上的那雙手。
他平靜說道:“感情這種東西,不是你喜歡,就一定要回應的。”
幽笙眼底彷彿有着什麼東西在碎開,碎裂的目光將她拉回現實。
她收回手掌,揉了揉額角,自嘲輕笑:“如今再來問這些,的確……好蠢。”
說完,她又從衣袖間取出一截碧嫩的新柳,扔給陵天蘇:“你胸前妖骨缺失一塊,影響了戰鬥力,會耽誤我殺死修羅王,此爲問風神柳。
乃九重天風神界域中一棵神柳樹問風而生的一截神柳,你初成小木仙靈體,大可煉化此柳,重塑妖骨。
若是資質通透一些,領路出神柳中的一絲風息之力,對你的遁術身法,以及箭術皆有着極大的幫助。”
陵天蘇低頭看着扔入他懷中那一截新柳,他蹙眉道:“我記得此柳是你煉丹的重要靈材之一,可助你感悟天地風息之靈意,加大成丹機率,何必給我。”
聽聞此言,幽笙頓時眯起了眼眸,帶着一絲古怪的審視意味上下將他打量一番:
“此柳的確能夠加大成丹機率,可此柳乃是風神界內的至寶秘靈,何以你知曉得如此清楚。”
陵天蘇心頭一跳,面上卻是不顯分毫,目光平靜直視過去,毫不閃避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輕笑道:“只要認真探索,在這七界之中,便沒有藏不住的辛秘。”
見他回答的如此圓滑,幽笙冷笑一下,也未過多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