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導?……您好,我們是好萊塢一播報的記者,能……採訪一下您嗎?”
正和劉墨墨聊天的許鑫聽到這動靜後一愣,扭頭看去,發現是一對……看起來歲數不算很大的年輕人。
甚至臉上還帶了些稚嫩。
看起來跟沒畢業的學生一樣。
男孩高高瘦瘦,戴個黑框眼鏡。
女孩梳着一頭齊劉海的長髮,眼睛正閃閃發亮的看着他。
“呃……”
許鑫左右看了看。
心說這大半夜的……這倆人咋冒出來的?
並且……
“你們應該不是受邀媒體吧?”
聽到許鑫的話,女孩趕緊搖頭:
“不是的……許導,很抱歉冒昧打擾二位。我們其實是南加大新聞專業的留學生,然後……自己做了一個關於好萊塢各類新聞的自媒體。我們並不是今天的受邀嘉賓,但知道了張導的《金陵十三釵》會在這邊首映,特地趕過來想……碰碰運氣。”
原來是留學生……
許鑫正琢磨着,旁邊的劉墨墨說道:
“那你們開車了麼?”
“……啊?”
女孩一愣,下意識的點點頭:
“有的,我們就是開車過來的……”
“那還行。洛杉磯的夜晚還是挺危險的,以後儘量晚上少出門比較好。尤其是你們拿着的這些設備……”
劉墨墨看了男孩手裡的一個類似MINI相機一樣的設備。
這玩意她也有,叫做GOPRO,是一款挺出名的運動相機。
還挺貴的。
“要多多注意。”
“呃……”
聽到這話,這倆人明顯有些意外。
不過劉墨墨顯然沒自我介紹的意思,說完這句話後,就退到了一邊。
而許鑫也點點頭:
“行啊,想問什麼就問吧。”
海外留學生,怎麼也得照顧一下。更何況還是張沫的校友。
而聽到了他的話,女孩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謝謝許導,請您稍等……啊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叫王艾琳,這是我同學周潤。”
“嗯,你們好。”
看着有些迷糊的女孩,許鑫擺擺手:
“沒事,別緊張。”
“嗯嗯,謝謝許導!”
王艾琳看了一眼周潤,見對方已經舉起了GOPRO相機後,便拿着錄音筆,對到自己嘴邊:
“許導您好,我們的第一個問題是……想知道《金陵》首映禮內部的情況。在影片結束後,前來觀影的嘉賓都是什麼反應呢?”
“……”
許鑫嘴角一抽。
心說姑娘你是會問問題的。
這問題好懸讓咱老許腦血栓都犯了。
想了想,他說道:
“這個問題的答案你可能要失望了。因爲題材的緣故,這是一部嚴肅歷史題材的電影,雖然國內的觀衆好多已經看過了這電影,覺得很精彩……
但今天這場首映,影片在放映結束之後,其實大家並沒有什麼諸如想象中那樣鼓掌歡呼,或者是傷心落淚的樣子。張導用很嚴肅的手法來處理這部電影,而觀衆在看完後,如果對咱們的傷痛抱以熱烈掌聲,那本身就是一種違和。
所以,要讓我來總結觀衆的反應,那就是平靜。他們很平靜,但平靜的背後,是否會讓他們自身產生一些思考,那就要看每個人的思想了。”
“那他們覺得好看麼?”
女孩又追問道。
許鑫微微搖頭: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很好看。這個回答可以麼?”
“嗯嗯!”
周艾琳趕緊點頭,笑道:
“我們好多同學其實都在等13號的首映。因爲看到了國內的評價,好多人都說被這部電影感動哭了。都特別期待!”
“哈~”
許鑫輕笑一聲:
“那你們肯定不會失望,至於外國友人能不能對這部電影達到共情……這個還不好說。希望吧,希望張導拍攝的作品能讓他們產生全新的認知。”
聽到他的回答,劉墨墨瞟了他一眼。
在心裡嘆了口氣。
而接下來,女孩又問了幾個關於電影的問題後,忽然話鋒一轉:
“許導,能問一些……關於您的問題麼?”
“好,你問。”
“請問楊蜜現在在哪啊?”
“在多倫多拍戲呢。我參加完今天的首映禮,明天就得趕過去。”
“那部電影的詳細消息……”
“這個不能說。”
許鑫把兩根手指比成“X”,貼到了自己嘴脣上笑道:
“少給我挖坑啊!”
“……嘿嘿。”
女孩頗爲不好意思的趕緊點頭,接着問道:
“許導……我之前看國內的新聞,您在香江先是見了謝霆峰,然後基努·裡維斯到香江的時候,您和他還一起吃的飯……考慮到您一年一部電影的風格。見這倆人……是不是說明新電影已經在籌備了?”
“沒,兩碼事。和基努……是有一部電影,不過是他自己來執導,我只是作爲朋友幫個忙牽線搭橋。至於和謝霆峰老師……”
他想了想,說道:
“是談一些商業方面的事情。這個也不方便說,不過如果能合作成,到時候大家也會知道的。”
這時,劉墨墨注意到張一謀那邊已經結束後,正在上車,於是對許鑫說道:
“張導那邊結束了。”
許鑫往那邊一瞧,剛好見到老頭也正在看這邊。
不過沒過來的意思,而是招了招手,便直接往街邊的商務車上走後,許鑫便明白了意思,主動說道:
“好啦,採訪就到這裡吧。張導中午才抵達,這會兒時差還顛倒着,這次就不幫你們牽線接受採訪了。辛苦了,兩位,趕緊上車回去吧,晚上怪危險的。”
沒給倆人任何繼續的機會,許鑫擺擺手,扭頭對劉墨墨說道:
“姐,咱們走吧。”
“嗯……再見。”
劉墨墨禮貌對倆人揮了揮手,和許鑫一起朝着車子的方向走去。
“我上張導的車。”
“嗯,我自己開車走。”
“好。”
倆人說着,聽到了後面的“許導再見,謝謝您”的話語後,許鑫回頭衝倆人微微一笑,擺擺手,直接坐進了張一謀的車。
剛上車就聽老頭來了句:
“那倆是國內的記者?”
“不是,南加大的留學生。新聞專業的,來這碰碰運氣,剛好堵住我了。”
許鑫解釋了一句。
這會兒車裡除了發行公司那邊的司機以外,就是張沫、孟丹青。沒啥外人,他便直接說道:
“我有點擔心明天媒體的反饋……”
“……”
張一謀沉默了片刻。
看着前面的夜景,平靜說道:
“沒什麼好擔心的,接受與否,事在人爲。”
“……”
本來許鑫還有一肚子話想說。
可聽到這話後,在黑暗中看了一眼他那眼窩深陷的模樣。
嘴脣微動……最後也沉默了下來。
也罷。
木已成舟,事已至此。
那就走着看吧……
……
“張沉溺於華麗的攝影和誇張的慢鏡,強調每個華麗的槍傷引發的血噴。貝爾演了一個良心自我發現的機會主義者,但最終,他的救贖之路讓人覺得只是對《辛德勒名單》的無力模仿。不過他的角色至少還有些層次,不像邪惡的日本軍官或誘人的妓女。《金陵十三釵》裡,張多半隻是證實了被轉化成視覺盛宴的悲劇的效果會被大大削弱——人類的苦難被拉低成了視覺上的小手腕。”
——《村聲》,Tim Grierson
“張先生採用了一維的,充滿愛國之心的方法揭露日軍對南京的入侵和佔領並非毫無理由和不合時宜。近來一些天朝電影顯示出更加感性的民族主義、沙文主義和對侵華日軍的妖魔化。《金陵十三釵》遭到了與幾部同類經典影片的縱向比較,而橫向上關於大屠殺的電影少之又少,只有路川的《南京南京》和紀錄片《南京》可以參照。那些電影人跑來用觀點武裝電影,而張先生則撤回老電影的迷霧之中,拒絕佔領高地。
——《紐約時報》,Mike Hale
“毫無疑問,張一謀導演的《金陵十三釵》是部帶有宣傳企圖的電影,片中天朝士兵全部英雄偉岸,日本入侵者全部卑劣可鄙。我們從前看過這類戰爭片,但難道觀衆仍未超越非黑即白的刻板道德?”
——Pasadena Art Beat,Jana J. Monji
……
11號上午。
機場。
許鑫在推特上搜索《金陵》時,看着一個又一個影評人、媒體給出的差評,臉上一片平靜。
就像是昨天墨姐說的那樣。
一定有人會把這部電影和《辛德勒名單》聯繫在一起。
也一定會有人覺得這段歷史的不真實性。
明明都猜出來了。
可此時此刻看着這些差評,他發現自己還是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哪怕這不是他拍的電影,可這些評論在此時此刻,還是讓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些人,這些評論,這些文字,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
變成了一個個臉上帶着傲慢,穿着禮服,帶着高帽,手持文明棍的洋人形象,指着“自己”的作品,嘰嘰喳喳的口水亂飛,噴出一坨又一坨帶着傲慢與偏見的臭不可聞。
“……”
他手一劃,直接把所有IPAD上面的程序全部退出,隨手把電腦遞給了蘇萌。
接着便打算去廁所抽根菸後就登機。
可就在這時……
“許哥,有一封郵件。”
蘇萌剛接過電腦,看到屏幕亮起來後,趕緊說道。
“……?”
許鑫一愣,又把IPAD接了過來。
一看發件人……
竟然是菲利普。
他點開了郵箱。“許,這是第一版《電話鈴聲》的劇本。按照你的想法,我已經完成啦。你看一下,咱們在溝通。順帶問一下,你打算什麼時候拍攝?如果是今年的話,那麼我就推掉另一個公司找我約稿的劇本了。新年快樂,我的朋友。”
這是郵件內容,郵箱裡還有一份附件。
見狀,他看了一眼時間。
洛杉磯時間上午9點20。
時差是6個小時。
也就是說,現在是意大利那邊的……下午3點多。
“萌萌,筆記本給我。”
一邊說,他一邊拿出了手機和耳機。
翻到了菲利普的電話,給對方打了過去。
“叮鈴鈴……CIAO,我親愛的導演先生。你回覆的可真快~”
“CIAO,菲利普。你剛完成劇本?”
“沒錯,目前正在享用我的咖啡。洛杉磯那邊的天氣怎麼樣?”
“我又不是英國佬。”
“哈哈哈哈哈……”
在菲利普的笑聲中,許鑫看了一眼機場外面陽光明媚的天氣,來了句:
“洛杉磯的天氣很糟糕。”
“哇哦,羅馬的天氣可是不要太好。要開視頻麼?讓你感受一下羅馬的風光?”
“算了吧。我馬上就要登機了。”
接過了筆記本,打開了郵箱後把附件下載了下來。
許鑫一邊點開,一邊說道:
“菲利普,你今年還有別人的約稿?”
“有,所以我才問你,是不是打算今年投拍。如果是的話,那我就把對方的約稿給推了。”
“唔……我感覺這個應該用不了一年的時間。說老實話,就按照咱們說的那個框架來看的話,只要找到合適的演員,那麼這部電影在其他方面根本不會花費許多的時間。我現在看一下劇本的整體故事,如果沒問題的話,剩下的一些需要修改的小地方,我們可以慢慢修改。你完全可以接下一個活。”
“接下一個?不不不不,許。我爲什麼要接下一個?我這一年已經很辛苦了,辛辛苦苦的編寫了一個故事。接下來的時光該是享受度假生活的時候了。一年兩個故事?……許,我只能說,你還不懂意大利人。”
“……”
許鑫瞬間無語了。
不是,大哥……這才一月份。
你是怎麼說出來你一年都很辛苦了這句話的?
“這樣吧,菲利普,我先看看。如果故事沒什麼問題的話,咱們可以把這個項目立項了。”
“今年拍?”
“嗯,今年拍。”
許鑫給出了肯定的答覆。
妻子那邊電影至少得拍到三月份。
雖然工作強度不大,但卻很繁瑣。每天可能真正投入拍攝的時間也就兩三個小時,但等待場地佈置、或者化妝之類的時間卻很長。
而四月份之後,他基本就可以解放了。
《烈日灼心》也不需要那麼大的後期工作量,到時候他自然有時間弄新電影。
甚至嚴格意義上而言,這個暫定名字爲“電話鈴聲”的劇本,都不在他的“新電影”計劃範疇之內。
因爲它太“小”了。
但不管怎麼說,今年的他應該不會很忙,這倒是實在話。
“好,那就這麼說。許,你先看下劇本吧,我等着你的答覆。”
“嗯,我這邊可能會慢一些。我先看下故事,對話臺詞方面,我們還是用意大利語。不過我不懂,菲利普,你的校正工作要繁瑣一些。”
“沒問題,你先看故事思路,只要沒問題,我立刻着手準備。”
“嗯……”
倆人一直聊到了飛機開始登機才掛斷電話。
登上了飛機,等飛行高度平穩後,許鑫便快速打開了電腦,開始看這個故事。
對於劇本的設計和行文結構,每個編劇的習慣都不同。
菲利普的創作結構有點類似小說。
上來就是所有主角的名字和背景介紹。
【伊娃:心理醫生、洛克的妻子、她暗地裡請名醫做豐胸手術,和丈夫在結婚多年後被生活瑣碎磨得激情全無,另找情人尋求情感寄託,同時又很擔心處於青春期的女兒在情感關係上混亂。】
【洛克:整形醫生,伊娃的丈夫。他和妻子結婚多年,自己心理有問題,卻不找作爲心理醫生的妻子諮詢。當妻子爲叛逆期的女兒頭疼不已,他試着讓妻子“學會放手”。】……
一個又一個角色、概括全部瀏覽完後,許鑫開始看故事。
從洛杉磯到多倫多民航要飛6個多小時,這一路還挺漫長的。
剛好這些工作可以用來當做度過時間的良伴。
……
很快,下午3點多快4點的節骨眼,飛機抵達了多倫多機場。
蘇萌推着行李在前面走,許鑫只背了一個裝着電腦的揹包,在後面多多少少走的有些漫不經心。
菲利普的故事他已經看完了。
並且……
實話實說,非常滿意。
這個故事真要概括起來,其實很簡單。
只是一場朋友的小聚。
然後在聚會時,藉着一個由頭,大家玩起了一個遊戲。
那就是把所有人的手機都放到桌子上,不管任何人來電或者來信息,都要讀出來,或者開免提讓大家來聽。
而在這場聚會裡,一共7個人,每個人身上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
比如心理醫生伊娃、整形醫生洛克夫婦。
洛克有着一些心理問題,但他卻沒有選擇和自己妻子溝通,而是選擇了和其他心理醫生訴說。
同樣的,伊娃想要整形隆胸,本可以找自己丈夫。但她卻偏偏約了一個比自己丈夫名氣大很多的整容醫生。
在法律部門工作的萊勒有一個關係“曖昧”的朋友,每晚都會準時發過來一張很露骨的自拍圖片。
而萊勒的妻子則有一個類似字母圈的“網友”,倆人會通過一些字母圈的電話調教,來滿足彼此的“興趣”。
在比如出租車司機卡西莫,明明和妻子在蜜月期,可卻和許多女人出軌。
亦或者是佩普,這個體育老師,卡西莫、萊勒、洛克他們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可卻沒人知道,佩普原來是一個同性戀……
總之,這個劇本,被菲利普層層嵌套,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而這些秘密則都會通過這一晚上的遊戲暴露出來。
其中涉及了一些反轉。而這些反轉中,被嵌套進去了諸多的問題。
比如性取向、婚姻、愛情、乃至事業、人生觀等等內核。
看的許鑫簡直爽到不行。
這可比他當時跟傑絲敏他們參加那個飯局有趣的太多了。
當然了,其中也有一些結構上的問題。
這和編劇無關,是需要導演通過拍攝來解決的。
託這個優秀的劇本的福,整整6個多小時,一直到下飛機,許鑫的腦子裡全都是這個故事。
面對新故事的新鮮感,讓他甩開了所有不快。
更別提……他現在已經離開了美國,來到了加拿大。
一下子……全世界都變得陽光明媚了起來。
很快,倆人坐上了程虎的車。
許鑫坐在後排,繼續沉思。
而開車的程虎按照許鑫的習慣,本來開車時想放音樂的……但手剛放到車載CD上,就見蘇萌擺了擺手,又指了指後面。
程虎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許鑫那沉思的模樣後,微微點點頭。
一路無人說話。
一直回到了租的別墅裡,看到了暖暖和陽陽,許鑫這纔算回過了神來。
楊蜜不在。
當爸爸的帶娃就變的簡單粗暴許多了。
更別提看到女婿回來後,楊大林和楊春玲要和程虎一起去超市買菜。
這仨人一走,許鑫往地墊上一躺,乾脆就不搭理倆娃了。
看着在那搶玩具的暖暖和陽陽,他習以爲常的打了個哈欠。
打吧。
哭吧。
鬧吧。
好幾天沒看到倆孩子打架,他其實也寂寞。
反正孩子現在年紀小,也不會告狀。
愛咋咋地。
於是……
“萌萌,把畫稿給我拿來。”
“好的,許哥。”
蘇萌很快把一打嶄新的畫稿和筆遞給了他。
陽陽見狀,立刻就不跟姐姐搶東西了。快速跑了過來,拿起了一根水筆,抽走了爸爸的一張畫稿,自己跪到茶几前開始塗鴉。
誰知暖暖不樂意了。
你走了我跟誰玩去?
於是……
你畫畫?
我搶!
你拿筆?
我搶!
你敢哭?
我一個超級加倍大飛腳……
“嗚哇……”
聽到哭聲,許鑫擡頭瞄了一眼。
看着忽然打作一團的姐弟倆,他撓了撓下巴……
嗯。
舒服了。
這纔是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