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慕宇瀟勾脣一笑,“覺得寂寞了?那趕緊出去抓一個如意郎君回來。”
“抓?”慕宇翩微覺驚詫地張大嘴,“上哪裡抓去?”
“你愛上哪裡抓,就上哪裡抓,難不成,憑你的本事,還要大哥教你不成?”
“呃——”慕宇翩搖頭,“這個就不必了,我,我會去抓的。”
“大哥。”她左右瞟瞟,“我留在這裡似乎有些不合適,你和大嫂先過過兩人世界,我,我漂走了。”
慕宇翩說完,轉身坐上車,漸行漸遠。
“薇薇。”慕宇瀟抓起郝薇薇的手,“跟我來。”
兩人走進花海深處,漸漸地,消失不見。
這真是一片傳說中的世外桃源。
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湖面如鏡。
俞天蘭躺在草叢裡,將兩手枕在腦後,看着天空。
慕飛卿伸手拔了根草棍兒,去戳她的鼻孔。
“別鬧。”俞天蘭皺皺眉頭,“阿卿你別鬧。”
“蘭兒,你最近怎麼了?”慕飛卿眼裡閃過絲疑惑。
“嗯?”
“總是懶懶的,提不起一點精神來。”
“或許,是疲倦了吧。”
“疲倦?”
“對。”俞天蘭點頭,“非常疲倦,總想找個地方歇下來,永遠都不離開。”
“那,就歇在我這兒吧。”
“阿卿……”
“嗯?”
“你讓我,一個人呆會兒,好不好?”
慕飛卿深深地注視了她一眼,確定她並不是說謊,這才起身,有些失落地走了出去,看着他蕭索的背影,俞天蘭心中忽然一痛。
“阿卿。”她不禁叫了一聲。
男子回頭,眼裡頓時燃起亮光。
“你過來吧。”
慕飛卿立即跑到她身邊。
“坐下。”俞天蘭用命令的口吻道。
慕飛卿坐了下來。
俞天蘭立即趴在他的膝蓋上,靜靜地躺着。
四下裡非常安靜,只偶爾聽見草蟲咕咕叫喚的聲音。
“如果我睡着了,你可不可以抱我回去?”俞天蘭擡頭,看了慕飛卿一眼。
“當然。”
“那……”
俞天蘭沉入了夢鄉。
說來也奇怪,她最近越來越喜歡睡覺,夢境裡可以看到另一個奇怪的世界,很遙遠而縹緲的世界,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卻覺得,那個世界纔是真實的,只有在那個世界裡,自己纔會活得很快樂,就像魚兒游到水裡,就像鳥兒在天空裡飛翔。
好想。
好想。
或許,從每個人降生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隱隱就有一種,想讓靈魂脫離軀殼的感覺,生命竟然成了一種負擔,也許,只有當生命結束,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眼前忽然出現一點亮光,引誘着俞天蘭朝前走去。
是一株花。
一株長在水畔的,散發着異彩的花,好奇怪的花。
俞天蘭伸出指尖,想要觸碰花瓣,碰到的,卻只是虛無,定睛看時,那花卻在更前方,她繼續朝前走,追尋着那花的影跡。
忽然,花兒消失了,她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座橋上,下邊是波濤洶涌的河流。
這,這是哪裡?
“俞天蘭。”
一個聲音忽然從空中傳來。
俞天蘭倏地擡頭,卻不見人跡。
“你在人世間
,可還有未了之事?”
“人世間?未了之事?”俞天蘭眼裡閃過絲疑惑。
“對。”
“爲什麼這樣問?”
“不管爲什麼這樣問,你只如實回答。”
“……沒有。”
“真地沒有?”
“沒有。”
“那就順着那道亮光,去吧。”
話音剛落,前方黑暗裡便亮起一絲紅光,俞天蘭像是受到某種召喚,迷迷瞪瞪地走過去。
慕飛卿定定地看着俞天蘭的面容,她那麼安靜,那麼美好,渾身散發出一股,奇怪的氣息,好像整個人已經不存於世。
若是從前,他一定會覺得非常心慌,可是這一刻,他卻不知爲什麼,卻非常地恬靜,是那種異樣的恬靜。
將她的身體輕輕平放在地上,他亦躺了下來——她想去哪裡,他亦跟着去哪裡,如是而已。
俞天蘭停下腳步,隔着一條河,看着對岸的景象,那裡燈火燦然,有接天的高樓,有喧鬧的街市,有來往穿梭的人影,她就這樣靜默地看着,像是在看一出大戲。
一個男人的身影浮出,愈發顯得清晰。
那是——
她看着他拔劍起舞,看着他浴血奮戰,看着他千里飛馳,看着他來去於宮闈之間,卻心海無波。
若是從前,她會覺得焦急,會覺得痛苦,會覺得茫然,可是這一刻,她卻那麼安靜,是一種言語難以形容的安靜,是一種穿透了人世滄桑的安靜,是一種千百種滋味都嘗過的安靜,亦或者,是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已經瞭然的安靜。
當整個世界的人與事,都與你毫無關係,自然可以脫得本心自在。
那她的本心是什麼呢?
無慾,亦無求。
諸事不縈心,便是自在境界。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俞天蘭忽然笑了。
那一瞬間,無數的花瓣飛飛揚揚自空中飄落。
她飛了起來。
隱約間,她似乎聽到來自天國的梵唱,一字一句,凝着無窮無盡的智慧,直過她的心裡。
放下吧。
放下吧。
只要放下,哪裡都是無塵至境。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你這一生,無論是痛苦也好,快樂也罷,富貴也好,貧窮也罷,到頭來都只是一場虛妄。
有什麼,放不下?
世間種種,皆如過眼繁花。
什麼都不擁有,就什麼都不會畏懼。
憂生於執著,懼生於執著,若無執著心,亦無所畏懼。
人的生命原本有如飄絮,飄到哪裡,便是哪裡,倘若落在懸崖峭壁之上,便註定要受那凜人的風霜,倘若落入富貴窩中,無非亦是春夢一場。
該醒了,是麼?
應該離去了,是麼?
那就讓一切結束,好麼?
世之喧喧擾擾,有何益處呢?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俞天蘭很震驚,此刻的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思想,然而這想法又是如此鮮明,甚至讓她有了一種大徹大悟的豁然開朗。
“來吧。”渺渺洪荒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呼喚着她,“我的孩子,來吧。”
俞天蘭感覺自己飛了起來,朝着那個聲音的來源處,莫明奇妙的快感在她全身上下擴散開來,就像煙花即將綻放的前一瞬……
然而,就在她即將靠近聲源的那一刻,一股強烈的颶風忽然從旁邊吹來
,俞天蘭立即快速地朝下方墜去,隱約間聽到空中有人說:“司命星君,你這是做什麼?”
“此女大限未到,何故召她前來?”
“可是,我查過她的命薄,此生塵緣已盡,諸事皆了。”
“那又如何?上蒼造人,自有其理,你無故壞人性命,便是犯了大忌。”
俞天蘭睜開眼,但見身周已經完全黑暗下來,她的心出奇空靈,就像一汪水,幾乎能照出自己的影子。
轉頭看時,身側男子鼻息正勻,細思夢中所見情形,極致虛無,卻又纖毫畢現,真實得不能再真實。
何處是夢?
夢,又是什麼?
她就那樣呆呆地坐着,直到整個天色再度變得明亮起來。
太陽從地平線下升起,照着這個已經不年輕的女子。
剎那間,俞天蘭似乎明白了什麼——上蒼讓她活着,必然是有它的安排。
如活着,那便好好地活着。
“爸爸,媽媽——”遠處忽然傳來幾個孩子焦急的喊聲。
俞天蘭撮脣,吹了聲口哨。
很快,幾個孩子飛奔而至,團團將她圍住:“媽媽,你去哪兒了,快把我們給急死了。”
看着他們焦灼的臉,俞天蘭心中忽然淌過陣陣暖流——什麼是活着的意義?當這個世界上,有人還愛着你,有人還需要你,那你的生命就還有意義。
“媽媽,爸爸這是——”
“他只是睡着了,來,我們把他擡到車上去,讓他好好地睡。”
“嗯。”幾個孩子一齊點頭,七手八腳地擡起慕飛卿,把他送入車中。
“玩開心了嗎?”
“很開心。”
“那我們回去吧。”
“好。”
幾個孩子點頭,紛紛上了車,仍然是慕宇翩驅使着梅花鹿,輕車熟路地回到宮殿。
慕飛卿這一覺睡得很長,他去哪裡了呢?
他的魂魄回到了天祈,見到了自己的母親額若熙,見到西陵鴻,見到東方凌,見到雪纖,他們都過着太平安寧的日子。
真好。
天祈大陸終於沒有戰爭,家家戶戶太太平平,華美的宮殿裡,已近中年的帝王陪着自己依然美麗的妻子,幾個孩子在騎馬遊射。
至於其他的地方,人們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
只有在戲樓子裡,偶爾看見人說,偶爾看見人唱,偶爾看見人演,說從前有一位威武的將軍,還有一位巾幗不讓鬚眉的將軍夫人。
他們一起並肩作戰,闖蕩四方。
他們一起保家衛國,譜寫傳奇。
慕飛卿覺得,自己也滿足了,非常地滿足。
夙願已了,無論去哪裡,都已經放得下心,對這個滾滾紅塵,不再有任何的掛礙。
“你醒了?”
“嗯。”
“這一覺,睡得可真長。”
“是啊。”慕飛卿點頭,“很長很長,長得我都忘記了,自己到底是在夢裡,還是——另行轉世。”
“還記得咱們相見的最初嗎?那個時候你或許沒有完全相信我,覺得輪迴轉世這種事,不可思議,是不是?”
“是啊。”慕飛卿的眼裡,也有一種洞悉世事的明瞭,“確實不可思議,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或許誰,都無法相信吧。”
“那麼現在,你相信了嗎?”
“不是現在,而是很久以前,很久以前我就相信了,完全地相信了,相信你——一切皆是天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