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軍隊!”東方策雙眸一凝,從脣間擠出三個字來。
“是軍隊,”慕飛卿重複,劍眉微微上揚,“可雪域之外本是荒涼之地,怎麼會有軍隊?”
“是軍隊,”凌昭瀾緩緩啓脣,帶着鬱重的嘆息之聲,“天祈大軍。”
“天祈大軍?”其餘人等面色皆變,猶以白思綺爲最——
難道雪域之外的情勢,已經到了讓她無法想象的地步?難道凌涵威他——
“他要殺死這裡每一個人。”雪霽幽冷的聲音再度響起,彷彿來自萬尺冰淵之底。
“爲什麼?”雪纖瞪大雙眼,黑亮澄眸中滿是困惑,“他很生氣嗎?爲什麼生氣?”
雪霽沒有答話,轉眸看向容色慘淡的白思綺,神情慢慢變得凌厲:“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想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明白。”
“綺姐姐?”雪纖再次眨眨眼,“綺姐姐人很好啊,怎麼會惹人生氣呢?對不對啊,綺姐姐。”
白思綺雙脣蠕動着,良久沒有作聲,隨即重重一咬牙,轉身向後,邁開大步朝山下走去。
“你去哪裡?”錫達長聲喚道。
白思綺沉默着,背影倔強而堅定。
慕飛卿和陌雲寒,幾乎在同一時間跟了上去,與她一起並肩而行。
“喂!”錫達不滿地跺腳,“這算什麼事兒嘛?大家好歹朋友一場,要做什麼交待一句,做甚麼一聲不吭?”
不等他發完牢騷,東方策和凌昭瀾也飛步跟上,錫達無可奈何,只好從善如流。唯有東方凌,面有遲疑,站在原地,用詢問的目光看向雪纖。
“冰哥哥,有什麼話,你就說吧。”雪纖這次卻難得地聰敏了一回。
“纖兒,”東方凌握起她的手,輕聲道,“你留在這裡,等我先出去瞧瞧,然後再來接你,可好?”
“不,”雪纖當即搖頭,“冰哥哥,我要和你在一起。”
“可是……”東方凌下意識地瞅了雪霽一眼,見她仍舊靜默地矗立在地,遙望着狼煙升起的地方,心緒一時複雜到極點——不管怎麼說,她總是自己的母親,留下雪纖,一方面是爲了她們兩人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
想讓雪纖陪着她,好好地勸慰,平息她心頭的怒火,可是此際看來——
“走吧!”雪霽背對兩人,忽地拋出兩個冰冷至極的字來。
“……母……親……”東方凌喉間哽咽,曲膝跪伏在地,心中翻騰着千言萬語,“……孩兒知道,也許母親這一生,都不會與孩兒相認……但孩兒會永遠記得母親的模樣,從今以後,無論孩兒身在哪裡,都會想着母親,惦着母親……母親,孩兒沒有別的願望,只求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冰哥哥。”雪纖見他如斯模樣,心中酸澀不已然,也在他身邊跪下,衝着雪霽重重叩了一個頭,口內說道,“纖兒也會永遠記着姑姑,永遠想着姑姑……”
“走!”雪霽再次凝聲厲喝,長長的紗袖忽然向後重重一甩,立時捲起一股颶風,將東方凌和雪纖的身子高高拋向空中,直擲下山去。
“母親!”東方凌發出一聲愴然大喊,眼裡卻早已沒有了母親的影子……
高高的山巔上,雪霽仍舊無聲地站立着,直到薄薄的天光穿透雪域亙古的黑暗,投落到她的身上,她才緩緩擡起頭,望向天空極邈遠處,微微地笑了……
上蒼,總算待她不薄,讓她在生命的盡頭,見到兒子最後一面。
滅了情,死了心,丟了魂,連苦苦守護的暗靈珠也弄丟了,她活在這世上,本就沒有了任何牽念——天光至處,也是她神形俱滅之地。
因爲,生活在極北之地的每一個生靈,都見不得陽光,皆因了暗靈珠的蔽護,他們才能存活於這個世界,可是,暗靈珠沒了,永夜城不復存在,他們,又如何能倖免?
闔上雙眼,絕美女子慢慢平展雙臂,安然地,等候着死亡的降臨……
一抹玄黑的身影,忽如鷹隼撲至,寬大的衣袍敞開,牢牢罩住了雪霽已經開始變得透明的身子,挾裹着她,急速朝黑暗尚存處掠去。
銳冽的風喚回雪霽潰散的意識,微睜的雙眸倏地瞠大:“你——竟然是你?”
黑影稍滯,繼而以更快的速度,向前方疾馳。
“爲什麼救我?爲什麼要救我?”雪霽開始用力地掙扎,揮掌如刀,毫不留情地劈在黑
影的胸膛上。
玄袍男子身體劇震,卻始終沒有撤手,仍舊是前進,再前進,直到口中迸濺出一口口鮮血,可貼在雪霽腰上的那雙手,仍舊攥得那麼緊,那麼緊……
………………………………………………………………
望着那個矗立在戰車上的少年,白思綺久久怔忡。
見過了東方凌的俊美,東方策的清逸、錫達的英武、月澈的精緻,月痕的絕魅,她仍舊不得不承認,這個少年,渾然天成的霸氣,與生俱來的貴儀,還有承繼他母親的絕色五官,成就他的,傾世風華。
即便身披戰袍,即便立於血腥之地,即便神情有如地獄修羅,還是那樣地惑人魂靈。
凌——涵——威,這就是你長大的模樣麼?
那少年似是有了感應,望向天空深處的眸光慢慢收回,投向她的所在,然後,華彩驟放。
“綺姐姐!是你嗎綺姐姐?!”
白思綺默然,立於慕飛卿身旁,下意識地握緊他的手,心中的不安鋪天蓋地地瀰漫開來。
少年身形縱起,如展翅輕鴻,徑直朝她飛來,在離她數丈遠的地方,猛然停住,湛湛銳眸落到她和慕飛卿交握的雙手上,霎那陰沉。
“涵威,”白思綺微微地笑,和慕飛卿一起,踏前一步,“你長大了。”
少年神情稍稍回暖,揚脣淺笑:“是啊,涵威長大了,可是綺姐姐你,一如五年前那般漂亮。”
一如五年前?
白思綺怔了怔,下意識地擡手,撫摸着自己柔嫩的臉頰,神情恍然——自從在永夜湖底醒來之後,他們迭受衝擊,是以都沒有留心自身的不尋常之處——
是的,五年過去,可他們的身體,居然和進入天月雲境之前一模一樣,這說明了什麼?白思綺不及細想,也沒有餘力去想,因爲眼前少年眼中綻放的銳芒,深深扎痛了她的眸子她的心——
“綺姐姐,跟朕回宮吧。五年了,朕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他的眼神,似極月霄宮中的月痕,執烈、狂魔、隱着滾灼的熾焰,彷彿只要她說一個不字,便會噴濺而出,將這天與地,煉燒得蕩然無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