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裡間傳來弱弱的聲音:“老爺,夫人,女兒有罪,要請老爺和夫人罰了女兒。”
聲音不大,但是在這樣靜着的僵持裡,聽得分外清楚。
孫紹祖急急的走進內間,迎春隨後也走了進去。陳姨娘想了想,也跟了進去。
錦紋拉開一側的簾子,扶起了雨凌。雨凌樣子很憔悴,她強支着身體靠在牀榻旁。
孫紹祖忙止住雨凌,皺着眉頭說:“有什麼話,等你好了再說,先躺着罷。”
雨凌卻搖了搖頭,小聲說:“老爺,請恕女兒欺瞞之罪。今天下午,女兒趁錦紋去廚房之際,我也悄悄跟去了廚房。當時見廚房裡的人把蝦曬在廚房的院子裡,女兒頑心大起,想着年歲也大了幾歲,可能不再因海物而生疹子了。所以女兒就偷嚐了一隻小蝦,不想竟惹了大禍。還請老爺夫人治女兒的罪。”
陳姨娘卻倒吸了口冷氣,驚叫道:“大姑娘你……”
雨凌擡眼看向陳姨娘,幽幽的說:“讓姨娘也擔心了。”
孫紹祖聽着雨凌的話,臉上微微閃出些紅暈,孫紹祖擺了擺手:“算了,以後可不許再這樣胡鬧了,你要知道,這樣會惹大麻煩。罷了,你好生養着罷。”
雨凌點點頭,沒再說話,錦紋扶着她躺了下來。
陳姨娘卻有些慌亂的對孫紹祖說:“老爺,我看是雨凌這孩子糊塗罷,她這麼明白的孩子怎麼會去吃海物呢?”
迎春挑眉看着陳姨娘:“那你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雨凌說謊?我來問你,大姑娘爲了什麼說謊?”
“她……”陳姨娘支吾了半天,沒說出什麼話來。
孫紹祖有些惱了:“行了,事情既然是這樣了,還說什麼。”說完,孫紹祖轉身看了眼迎春,又道:“嗯……都散了罷。”
陳姨娘不再說話了。
迎春卻冷冷哼一聲:“慢着,你說抓人就抓人,說是害人就送官,現在說沒事,就沒事了?”
孫紹祖凝神看着迎春:“那你是什麼意思?”
“給我個說法,給抓木香一個說法,污我名聲一個說法,現在就給!”
孫紹祖沉着臉:“你想怎麼樣?”
“你給我道歉,給木香道歉。”
孫紹祖想也沒想的答道:“不可能!”
迎春冷笑一聲:“有什麼不可能的?”
孫紹祖站起身來:“就是不可能!”
迎春挑起眉毛:“既然這樣,那就換個簡單的罷,把府裡的內院事務交給我。”
陳姨娘聽完話,倒吸口冷氣,也顧不得許多,急急的說:“老爺這怎麼可以……”
迎春打斷了陳姨娘:“怎麼不可以?我是這府裡的主母,難道我不該掌管內務麼?”
陳姨娘心裡像着了火,老爺不會真把內務交給夫人罷?
不可能,老爺討厭死夫人了。老爺還和自己私下抱怨過,怎麼娶了這個夜叉星進門,所以,老爺是不會把內務交給夫人的。
想到這裡,陳姨娘心稍安穩了些,但是依然看向孫紹祖。
迎春也在等着孫紹祖的答覆,陳姨娘和迎春的目光都集在孫紹祖身上。
孫紹祖略沉思下,站起身:“陳姨娘,十日後你把內務交給夫人。”說完,孫紹祖就大步走了。
陳姨娘聽完孫紹祖的話,跌坐在地上,半天沒回過神來。
迎春看着陳姨娘,微微一笑:“陳姨娘,那十日後,我就等你把內務交過來了。”說完,迎春帶着人也走了。
迎春和繡橘、司竹回到院子裡後,迎春一屁股坐在小炕上,翹起二郎腿,揉着後脖頸:“今天倒是真累了,本來踢毽子就夠累了,還跑去鬥智鬥勇。多虧我還練過,不然還真讓他們把我給擺佈了。”
繡橘上前脫了鞋子,跪在迎春身後給迎春揉着頸背,小聲說:“夫人,你說大姑娘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迎春冷冷笑道:“傻丫頭,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繡橘呆呆的看着迎春,木然的搖搖頭。
迎春接過司竹遞過來的茶,輕抿一口:“陳姨娘該是早已懷疑木香是我安排的人了,她想除掉木香。所以讓張財家的在木香不留神時,往雨凌的清筍煲時偷放了海物,結果雨凌吃了後起了疹子。陳姨娘把這事鬧給孫紹祖,想嫁禍給木香,最好能撥着蘿蔔帶出泥,把我一道弄出孫府,她就一勞永逸了。”
“啊?!”繡橘很是吃驚,“這個陳姨娘怎麼捨得對大姑娘下手啊,剛纔看到大姑娘的疹子時,我都很心驚呢,陳姨娘怎麼能這樣呢,再怎麼說,那也是她的骨肉啊。”
迎春冷冷的說:“如果只是大姑娘的疹子,就令我被掃出孫府,那我想陳姨娘會選擇讓大姑娘出疹子的。有什麼比夫人座上空着,等着她去坐,更讓陳姨娘高興的事呢?”
繡橘完全緘默了。
迎春嘆了口氣:“我原以爲是雨凌和陳姨娘一起要害我,但看後來雨凌的態度,雨凌該是不知情的,而且在關鍵時刻,她能大義救我和木香,把錯獨攬其身,這就是不易啊,看來我錯看了雨凌。”
繡橘問道:“夫人,奴婢不明白,大姑娘爲什麼要這樣做呢?”
“因爲她也猜出來,是陳姨娘要害我和木香。大姑娘有顆善良的心呢,她捨身救我,也有另一屋深意。”
“另外的深意?難道大姑娘也藏着害人的心?大姑娘不會罷?”繡橘有些不敢相信的說。
迎春微微一笑:“繡橘,你不要草木皆兵。大姑娘有另外深意的,但這深意是:她希望我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要太記恨陳姨娘。”
繡橘和司竹都有些呆呆的。
“庶出的女兒啊,不明白事理的,在嫡母面前胡攪蠻纏,明白事理的呢,又生活在嫡庶之間的夾縫裡。雨凌的日子怎麼過,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司竹和繡橘都想到,迎春是庶女,在賈府裡不聲不響的生活了這麼多年,她,是最瞭解庶女的心呢。
司竹嘆口氣:“白白辜負了大姑娘這樣一個好人才,怎麼會有這樣的姨娘呢。”
迎春把鞋子脫了,繡橘扶着她靠在小炕裡。迎春擡眼看向窗外的花叢:“我以爲陳姨娘會因前面的事而老實守本了,但我想錯了。嫡庶之爭,永遠不能停息。”
司竹想了想,岔開了話題:“不過,夫人倒是個聰明的,藉着此事把內務居然爭到手上了,這可是大事呢。”
迎春依然看向窗外,臉上不悲不喜:“妾們已經抓住了我的弱點了,先是繡橘,後是木香,我不知道下一個會是哪個。唉,我哪想這樣做,我只是爲了保住自己和你們,實非我所願。”迎春把身子全都靠在小窗口上。
窗外,花開得真漂亮,但是,迎春卻沒有看花的心情。
良久,迎春回過頭,看着繡橘和司竹:“不過,有件事是我沒想到的,孫紹祖這樣的中山狼居然會這麼在意自己的女兒。”
繡橘全無心機的笑回:“夫人,虎毒不食子,有幾人不在乎自己的兒女呢?”
繡橘話剛說完,司竹輕輕的扯了她衣角一下。繡橘馬上想到賈赦待迎春的情景了,低下頭,不敢再說什麼。
迎春卻聳了下肩膀:“這世上真有人把自己的女兒往火炕裡推呢,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繡橘和司竹都不再說話了。
二等丫頭槐角進了屋子,回道:“夫人,王奶奶來了。”
王奶奶是迎春的乳母,在大觀園裡時因賭錢被賈母罰過,現被迎春帶到孫府裡來。迎春聽說她來了,讓司竹去把王奶奶迎進來。
一會兒,司竹帶着王奶奶走進來,王奶奶見了迎春叫了聲“夫人”。迎春微微一笑,讓司竹給王奶奶讓座。
王奶奶卻沒坐,臉色有些焦急。
迎春見王奶奶如此,問道:“媽媽來是有什麼事罷?”
王奶奶見屋子裡沒有別人了,急急的對迎春說:“夫人,我剛從賈府回來,我聽賈府裡的幾個婆子說……”
迎春見王奶奶臉色有些微變,知道肯定有事,追問道:“她們說了什麼?”
“她們說,前兒老太太遣人來接夫人了……”
迎春打斷了王奶奶:“等等,老太太什麼時候遣人來接我的?”
王奶奶張大了嘴巴:“難……難道夫人不知道麼?老爺沒告訴夫人不成?”
迎春不再說話,她已經全明白了,賈母派人來接自己回賈府,被孫紹祖攔在了前面。看來孫紹祖安心不想讓自己回賈府,他又安的是什麼心?!迎春挑了下柳眉,這個中山狼,還真不識誇,自己剛誇了他舔犢之情,他就給自己上了“眼藥”,自己還真不能對他太仁慈了。
王奶奶見迎春不語,心裡更沒底,支支吾吾的不敢再說什麼。
迎春長出口氣,緩緩說:“媽媽,你聽說什麼了?”
王奶奶才又說道:“我聽幾個婆子說,老爺派羅依姑娘回去了,羅依姑娘說夫人……”說到此處,王奶奶有些不安的看看迎春的臉,吞了口吐沫,繼續說道:“她說夫人沒有大家子小姐的樣兒,連孫府裡的粗使丫頭都不如。”
迎春臉色很平靜,沒再說什麼。王奶奶見迎春沒再說什麼,也不再說話。迎春讓繡橘給王奶奶拿些散錢,並吩咐王奶奶好生養着身體。王奶奶答應着退出去了。
迎春隨手拿起茶杯,品着茶香,看着茶氣,冷笑道:“看來我真是小瞧了羅依,看她平時不聲不響,暗地裡,真沒閒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