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的更鼓剛敲,孫府北門外,有兩輛馬車停在那裡。不多時,幾個丫頭扶着一個女子出了來。女子正是迎春,她走到府門處,回頭望了一眼自己院子的方向,蹙緊了眉。
別了,孫府。
迎春轉回頭,在丫頭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的走着,不知道轉過幾道街,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司竹等幾個丫頭扶迎春下了車,迎春望着眼前的小院子,心裡卻是百般滋味。這裡雖然安全,但是,哪裡是家呢?她惦記着孩子們,惦記着孫老太太,更惦記着孫紹祖。所有的親人,都離得她很遠,很遠,迎春第一次感覺到很孤獨。迎春望着漆黑的大門,斂盡了所有心思,只有她保護好自己時,才能讓她惦記着的人安心。
這個院子雖然不幾進幾齣的,倒也不算小。早有人收拾好了院子,司竹几個把迎春的東西搬到了屋子裡。迎春指揮着丫頭們,衆人一直忙到快二更,纔算收拾得妥當了,迎春望着有些疲憊的丫頭們,輕聲道,“都快去睡罷。”
迎春本來讓司竹回自己家去,司竹卻堅持要守在迎春這,迎春也就不再勉強。迎春睡在裡間,司竹和桂心睡在外間。
離開孫府的第一夜,迎春輾轉難眠。想想自己初嫁到孫府時,她恨她怨她要報復,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迎春卻在心底把孫府當成了自己的家。她眼前晃動着孫府裡花園子裡的花影,幾個孩子純真的笑臉,孫老太太埋怨她時皺着的眉,還有孫紹祖溫柔的笑。
胡思亂想中,迎春漸漸睡去了。
這一覺,迎春一直睡到快近巳時,才醒了來。迎春一醒,馬上坐起來,一連聲的喚着司竹,司竹跑過來,迎春開始埋怨,“你怎麼不早叫我起來,這都是什麼時辰了,我還沒給老太太請安呢。”迎春一邊說着,一邊趿上鞋子。
司竹垂着頭,小心翼翼的說,“夫人,您,不用去請安的。”
迎春的動作像是被定格住一般,可不是,自己現在已是被孫紹祖“休”出來的人,而且已經搬了出孫府來,還須請什麼安呢。
司竹忙岔開話,“木香已經熬好了蓮子粥了,夫人要不要現在擺上來?”
迎春嗯了一聲,站起身,披上了外衣。
司竹知道迎春放心不下孫府裡的老少們,卻也不好相勸什麼,只是有一句沒一句的和迎春說着話。迎春走出裡間,回頭吩咐司竹,“一會兒子讓個機靈的小廝去外面打聽打聽,不管什麼消息,都打聽出一些來。”
司竹應着,出去打發人去。
迎春正用着飯,小翠進了來,“夫人,蔣掌櫃的來瞧夫人了。”
迎春不由得笑着望了一眼司竹,司竹的臉紅了起來,嘴裡嘟囔着,“都遣人去告訴給他了,他還跑了來,真是……”
“司竹,你先去瞧瞧去罷,我把飯用過了,再讓澤英進了來。”
司竹知道迎春是故意讓他們夫妻去先說些體己的話,臉上更紅,垂着頭出去了。
沒一會兒,迎春用過飯,槐角把飯撤下去,司竹進了來,“夫人,澤英候在外面呢。”
“這裡又沒有外人,拘着這些虛禮兒做什麼,快讓他進來罷。”
司竹出去叫進來澤英,澤英一進來,先給迎春施禮,“夫人。”
迎春一擺手,“迎喜行裡的生意如何?”
“還不錯,天氣漸暖,嫁娶的人家也越來越多了。”澤英說到這裡,身子躬得深了一些,“奴才來見夫人,也是今日早上聽得說,昨晚上孫府裡招了賊。”
迎春的身子一僵,“是什麼時候的事?可傷到了人麼?”
“聽得說是昨晚子時的事,倒沒聽說傷到人,街上傳着說孫府裡庫被人翻了,丟沒丟東西的倒還不清楚,順天府的人已經去孫府裡了。”
不用問,肯定是福慶王的人去找兵器秘籍去了。迎春不怕丟了什麼,她擔心的是有不有人受傷,於是她吩咐着司竹,“你遣個人悄悄兒的去孫府裡打聽一下,聽得可有人受傷了沒有?”
澤英見迎春沒事再問,就要退下去,迎春叫住了他,“澤英,我這裡即在迎喜行的后街,晚上你也就搬到這邊來罷,讓司竹收拾出一間房來,你們夫妻住着。”
“這……這如何使得?”澤英連忙推辭。
“這個時候,還有什麼使得不使得的,你們夫妻團圓着,我瞧着也高興。”
澤英深躬到地,謝過迎春,才退了出去。
不多時,派出的小廝趕了回來,帶回的話和澤英說得差不多。迎春坐在小炕上,粉拳緊握着,孫府裡的人不會有什麼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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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半個時辰,司竹進了來,“夫人,小翠剛纔從孫府裡回來,她說王貴家的說了,府裡昨晚招了賊,把庫裡的東西翻了一個遍,倒是沒傷到人。”
迎春這才長長的出了口氣,還好沒傷到人。迎春望了一眼司竹,“倒也讓小翠小心些,我想着孫府裡現在大概有人盯着,不管是哪方的人,肯定不會像從前一樣。”
司竹點點頭,迎春遣下了司竹。
三天,就這樣平靜的過去了,孫紹祖沒來看過迎春,孫府裡倒也太平了許多,迎春暗暗鬆了口氣。
第四日下午,門上的小廝說有人送來一封信。司竹把信呈給迎春,迎春緩緩打開信來,只見上面寫着:
欲見孫紹祖,戌時到城外北坡鎮七香閣泉香室。
迎春心頭一跳,真出事了?!看看時辰,現在已快申時了。迎春馬上叫過來司竹,“送信的人呢?是個什麼樣的人?”
司竹叫過來小廝,小廝說:“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媳婦子,她說是受人之託給夫人送信的,然後她就走了啊。”
“快,去孫府和衙門裡看看,看看老爺是否在呢。要快”
司竹一見迎春看過信後的臉色變了,忙去叫人。
迎春不安的在屋裡來回踱着步子,孫紹祖難道真的出事了?不,不可能啊,孫紹祖一向冷靜且又處事周全,若是真出了事,沈子恆那邊也該得了信兒啊。迎春的不安慢慢的在心內擴張着,不要出事纔好,不要出事纔好啊。
沒多一會兒子,小廝氣喘吁吁的跑進來,“夫,夫人,府裡的人說,老爺去衙門還沒回來呢,奴才又去了老爺的衙門,衙門裡的人說老爺有事先走一步了,去了哪裡,誰也不知道啊。”
迎春驚得面無血色,怕什麼來什麼,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迎春咬住嘴脣,猛然一擡頭,“快,快去護衛營裡找沈大人去,越快越好。”
小廝不及答一句,就跑了出去。
迎春只覺驚出了一頭的冷汗,她不由得拭了拭額頭。現在只能希望沈子恆那邊能幫忙了。
迎春坐在榻子上,沉思片刻,站起身,叫司竹拿出自己的斗篷來。司竹忙問:“夫人,您還要出去麼?”
“如果我沒料錯的話,沈大人那裡也是白跑一次。”迎春望着有些木然的司竹,一跺腳,“你怎麼還沒明白啊,這一切都是別人佈局好了的。你想想,現在是申時,酉正就要關城門了,戌時又要到北坡鎮,北坡鎮離都中有三十五里的路,可不就是兩個時辰的路麼?有人早就已經算好了時間,就等時機一到,引我們去呢。”
司竹愣了愣,大急起來,“夫人,您即然是龍潭虎穴,我們爲什麼還非要去呢?您現在是有身子的人,您不爲自己想想,也要爲肚子裡的小公子想想啊。”
“糊塗!”迎春罵了一句司竹,“你難道還不明白麼?老爺若是不在了,我縱是生下了小公子,還有何意義呢?我的一生……就完了。”
司竹望着迎春失魂落魄的眼睛,不再說話,夫人說得沒錯,沒了父親的孩子,縱是有夫人一個母親,也是極不幸的。何況,老爺和夫人感情甚篤,夫人怎可能眼睜睜的棄老爺於不顧呢?
“夫人,”司竹忙上前一步,“我隨您一起去,另外,把小芸也叫上罷,許是都是用得着呢。”
迎春知道此去凶多吉少,攔了司竹,“你在家看家就是了,萬一沈大人那邊有消息了,你就快帶沈大人去北坡鎮。”
“不,我要和夫人一起去!”
“不行!”迎春柳眉倒豎起來,第一次和司竹發起火來,“我還是你的主子呢,你現在眼裡竟然沒了我,我說讓你在家裡,你就在家裡。”
司竹的眼睛蓄滿了淚水,迎春的聲音軟了些,“司竹,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意,我也始終把你和繡橘當成我至親的人,可是,你要好好想想,萬一真是有了事,小芸保着我一個有身子的人已極爲艱難了,你讓她再怎麼去顧你呢?司竹,你不去就是幫了我了,好麼?”
司竹的眼淚流了下來,她咬了咬牙,“夫人要小心啊,奴婢這就叫小芸去。”
迎春笑着點點頭,心裡卻有難過。對不起司竹,我不能再讓你和我一路去送死了,你才成了親不久啊。
司竹僱了輛馬車,小芸也收拾穩當了,去尋沈子恆的小廝回了來,果然,沈子恆隨皇上出巡了,去了哪裡卻不知道。小廝倒也機靈,說給沈子恆留了口信,只要沈子恆一回來,定會來尋迎春的。迎春聽得細細的吩咐了司竹,然後帶着小芸就上了馬車。
迎春坐在馬車裡,望着晃動的車簾,咬緊了牙,北坡鎮,縱是個圈套,她也要跳進去看看,不到最後,哪個是贏家還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