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取代郡郡城西陵,就必須拿下南彰,而想要拿下南彰,就必須先拿下鶴峰與建利,趙牧從知道趙拙死於邯鄲之後,便知道趙王必然要趁此機會,一勞永逸地取了代郡,徹底抹去子蘭這個讓他不省心了幾十年的同族王兄,趙牧別無選擇,只能快速出兵,想要在子蘭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先取了南彰。
不得不說,趙牧對於趙王的瞭解,或許比趙王對自己的瞭解還要深,當趙王的王命送到趙牧手裡的時候,他的軍隊已經到了代郡,最初幾戰,極爲勝利,代郡顯然沒有如此神速的反應,但在趙牧連取數縣,直逼南彰的時候,作爲南彰門戶之一的鶴峰,卻將他牢牢地擋了半個月。
速取南彰的計劃已經破產,現在,南彰想必已經是重兵雲集,想拿下比鶴峰不知難打了多少倍的南彰,趙軍必須付出他們不想付出的代價。
而且,鶴峰一戰,讓趙牧砰然心驚,他知道子蘭在代郡的威望極高,但萬萬沒有想到高到這種地步,舉城軍民,爲了替子蘭爭取時間,竟然願意爲子蘭去死。
事後想來,這一切,難道不是趙王一手造就的嗎?子蘭受封於代郡,本來就是趙國最大的一個郡治,這麼多年來,爲了削弱子蘭的力量,趙王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可以說,趙王一手促成了今日代郡只知有子蘭,不知有趙王的局面。
趙牧是瞭解趙王的,但他並沒有猜到趙王對他隱藏的太深的疑忌之心,特別是在對於他與子蘭的私交之上,就在趙尚兵發鶴峰的時候,他再一次收到了趙王的命令,這一次是讓他回邯鄲坐鎮。討伐代郡由趙杞全面負責,這等於是變相剝奪了趙牧的兵權,從此以後。趙國兩支最大規模的軍隊,一支落到了趙杞手中。一支落在了荊如風手中,趙牧,成了一個空頭太尉,回到朝堂,他能做的,僅僅是出謀劃策而已。
或者,他的出謀劃策,不見得還被採用。要不是顧忌趙牧在軍中的威望以及對其它國家的震懾。趙王也許已經有了讓他解甲歸田的心思。
孤燈悽影,趙牧寂寞地擦拭着他的寶劍,從此以後,寶劍歸匣,明珠蒙塵,自己只怕再也難以上戰場了。
鶴峰一戰,讓趙牧明白,代郡不是那麼好打的。如果自己能快刀斬亂麻,不給外界反應的時間,纔是最好的結果。但現在,一個鶴峰便讓趙軍舉步維艱,這也讓趙牧意只到。從子蘭解除相位回到代郡,恐怕他就在準備這一天了。
趙杞,能是他的對手嗎?
秦國會眼看着子蘭快速倒下麼?不錯,他們是想拿回山南郡,但他們更想看到趙國這場內亂長久地持續下去,最好是打成一窩亂仗才最符合他們的心意。
子蘭的盟友,高遠,會眼睜睜地看着子蘭倒下麼?不,他也不會。雖然他正在征戰東胡,但就算是從牙縫裡擠。也會擠出一些兵力來幫助子蘭。
與燕國盟約,讓燕國對高遠施加壓力?這隻怕是個笑話。檀鋒周玉,又何嘗不想看到趙國再衰弱一點,好讓他們能重奪五城?
趙牧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或者,他只能寄希望於子蘭能識大體,明大義,放棄抵抗,雖然不能在呆在趙國,但子蘭總是可以流亡他國的。
他放林森回去,就是要藉助林森的嘴,告訴他鶴峰一戰的慘狀,告訴他滿城軍民盡皆爲他死了的真相,子蘭也是趙國人,他難道願意看着趙國就此衰落下去嗎?他與趙王,總必須要倒下一個。趙王既然在邯鄲,那倒下去的就只能是他子蘭了。
嗆的一聲,趙牧還劍入鞘,頭上的白髮,似乎更多了一些。
不論子蘭選擇走那條路,自己與他數十年來的友情,終歸是走到了盡頭。
南彰,子蘭卓立城頭,作爲代郡郡城西陵的門戶,南彰地勢險要,依山傍水,城池規模是鶴峰的數倍,城內有居民萬戶,近十數萬人,從戰事爆發起,子蘭便坐鎮在這裡,開始撤離南彰的百姓,而一路路的代郡郡兵則從後方匯聚而來,融入了這座城市,更多的青壯自願留了下來,編練成組,作爲預備隊,代郡現在雖然只有軍五萬,其中二萬人,還在山南郡,但現在守南彰的,便有了近三萬人,雖然這其中,只有正規軍一萬餘人,其餘的,都是從各地趕到南彰的民勇。
子蘭這數年來的努力,終於得到了回報,他採用了高遠的建議,在編練新軍的同時,讓退役的老兵,軍官在鄉間編練義勇,閒遐之時操練行伍,原本只是爲了有朝一日抵抗秦軍,卻沒有想到,這些舉措,現在竟是拿來抵抗趙國的常備軍,抵抗自己的老朋友趙牧。
林森虛弱之極,現在是躺在一塊門板之上,他的傷不輕,趙牧放了他之後,他單人獨騎,狂奔上百里到了南彰,見到子蘭之時,只剩下了一口氣。
“舉城皆死!”子蘭仰天長吼,淚如雨下,“父老鄉親們,我對不起你們。”
瘦弱的子蘭站在城頭,涕淚交流,號淘大哭,城內城外,所有人都仰着頭,看着他們的郡主子蘭,鶴峰舉城赴死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整個南彰都沉浸在悲傷之中。
“郡主,此是趙牧之詭計,他想誘使郡主放棄抵抗,郡主萬萬不可上當!”身邊,潘宏眼圈通紅,扶着子蘭,低聲道。
“我明白!”子蘭擦乾臉上的淚水,“十年之前,我餓死了一個兒子,另一個兒子在孃胎裡就先天不足,至今身體羸弱,唯一健康長大有望承我衣鉢的拙兒,又被殺死在了邯鄲,趙無極,你害我代郡子民,害我子蘭滿門,我與你誓不兩立。”
哧拉一聲。子蘭拔出佩刀,割下一截衣袍,大聲道:“來人!”
一名親兵應聲而出。
“你。拿着這個,去鶴鋒。送給趙牧,告訴他,這便是我的回答。”子蘭厲聲道。
割袍斷義,這便是子蘭給趙牧的回答,也是子蘭向趙無極下的戰書。
聽到子蘭的決斷,潘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幾十年前,子蘭已經錯過了一次。這一次,他終於是下定了決心。
“郡主,回西陵吧,秦雷將軍經驗豐富,而且,趙無極昏庸透頂,竟然招回了趙牧,換上了趙杞,那是一個心比天高,卻志大才疏的傢伙。您只需坐鎮西陵,便足夠了。”潘宏勸道:“而且,秦國的使者和徵東府的使者都已經到了西陵。您也應當去見見他們。”
“秦國人,嘿,他們這一次想必是高興得很。”子蘭臉上閃過一絲紅暈。
“郡主,這一次,您絕不能再錯過機會,秦人前來示好,正好加以利用,您回西陵,我卻準備入趙了。我雖不能指揮千軍萬馬,卻能爲您找來更多的支援。趙國治下,對趙無極不滿的可不在少數。便是子章,現在也有些後悔了。我願以三寸不亂之舌,去爲郡主謀一個璀璨天下。”
子蘭回身,伸手,握住了潘宏冰冷的雙手,看着那張與自己同樣已經漸漸老去的面容,“先生,悔不該當初不聽你之言,放落得如今這下場,當年,如果心狠一些,當機立斷一些,何來今日趙國之亂象。”
“悔之無益,亡羊補牢,未時爲晚!”潘宏低聲道。
“此去吉凶難卜,你,你要當心。”子蘭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如果郡主這裡能連戰連勝,我自然是穩如山嶽,即便是那些牆頭草,在代郡不露敗相之前,他們也不會拿我去向趙王請功請賞的,他們還想爲自己留條後路呢!”潘宏微笑道。
西陵城,白羽程百無聊賴地在城中閒逛着,代郡最爲繁華的城市,如今卻是戒備森嚴,一切都進入了戰時管制狀態,城牆上,城門口,嚴陣以待的士卒對每一個進城的人都嚴加盤查,一隊隊的巡邏兵,不時從街道之上巡邏而過,而在城外,從各地彙集而來的民勇也越來越多,他們連最基本的帳蓬也沒有,竟然只是草草在城外搭個窩棚便住了下來,白羽程來的時候,竟然看到了他們中的許多人,帶的武器居然是鋤頭,羊叉,鍘刀等物,有的甚至只是提着一把菜刀。這些人中有經受過一些最基本的軍事訓練,有的,純粹就是農夫。
這樣的人組成一支軍隊去打仗,白羽程簡直不敢想象上了戰場之上的後果,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佩服子蘭,能夠讓治下的子民不顧生死而爲他戰鬥的郡主,的確是太難得了。
那些受過基本軍事訓練的人,被優先挑走了,其餘的人卻是駐在城外,不肯離去,他們甚至自備了乾糧,但在白羽程看來,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他們聚在這裡不走,遲早會成爲西陵城沉重的負擔。
白羽程自然不是孤身而來,這幾年來,在高遠的授意之下,他一直在訓練一支特殊的部隊,這支部隊被高遠稱之爲特種大隊,高遠的要求就是他們能在沒有後援,沒有補給的情況下,完成一些特殊的任務。
數年時間,白羽程也只訓練出了一千人,這一次,全都跟他來到了代郡,現在就駐紮在西陵城外。
爲了支撐住子蘭,徵東府這一次可算是出了血本,不僅是白羽程的這一支部隊,中央集團軍葉真所部,也派出了一千騎兵由步兵統率將在隨後趕到,當然,爲了照顧代郡人的情緒,這一千騎兵當中,沒有一個匈奴人。
漫步在西陵城的街頭,白羽程不由想起了臨行之前,蔣議政對他所說的讓他震驚無比的話,打完東胡之後,代郡將是徵東府的又一個目標。但現在看來,想要拿到代郡,恐怕得等子蘭死了之後,纔有可能得手。也許,在自己的報告之中,要將這一條,做爲重中之重,彙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