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殘酷的絞殺在天明之時,因爲陶家旺率領着數百騎兵的加入,而迅速明朗化,他們成了壓垮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一直支撐着東胡人的意志因爲徵東軍援軍的突然加入而迅速崩潰。
第一支援軍抵達,就說明會有第二支,第三支,這也代表着另一個戰場之上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東胡兵兵敗如山倒,再也無法挽回頹勢。
陶家旺極其興奮,一路猛趕,他終於在最後時刻趕上了這一仗,雖然他帶來的騎兵來自十數位將領身邊的親兵,指揮起來不便,但眼下本來就是一場亂仗了,要的反而是個人的武勇,能在各級將領身邊當親兵的人,又有那一個不是厲害人物,這種最後關頭的亂打,反而成了他們的強項了。
東胡宮衛軍天下無敵,但終究是被徵挨批國最後一陣亂拳,給活生生地揍死了。
天色大亮之時,大規模的戰鬥已經結束,徵東軍開始追殺那些逃出生天的東胡宮衛軍,不過,這已經無關大局了。在戰場的正中央,顏乞坐於血泊之中,左手拄刀於地,他的一條腿,已經被陌刀斬斷。而在他的周圍,密密麻麻的徵東軍將他圍得水泄不通。
這是一個大人物,自然不能隨便殺了。
人羣潮水一般的向兩邊分開,同樣身上染滿血跡的高遠大步出現在顏乞的面前,看到老對手出現在眼前,顏乞本來慘白的臉色,涌上了一絲紅暈。
“高遠,你贏了!”他低聲道。
“我當然會贏!”高遠看着他,肯定地道,掃視了一眼顏乞腿上的傷口,搖頭嘆息道:“很抱歉,你的傷太重。救不了你了。”
顏乞苦笑,“我本來就沒有了右手,如果再沒有了一條腿,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所以,根本就沒有必要救我。”
高遠點點頭,“我知道你情願死在這裡,所以,我也不多此一舉了。顏乞,你還有什麼未子之遺願。我會將他傳遞給你們的東胡王。”
顏乞搖搖頭:“我辜負了大王的重託,毀了我東胡的大業,即便死後,也沒有臉面去見老王,所以,也沒有什麼要想說的。”
“對你的家人也沒有嗎?”高遠凝視着他,“我可是知道,你有一大家子人,最小的兒子。還不到十歲。”
聽到高遠提及家人,顏乞眼神稍稍閃爍了一下,“也不必了,將軍難免陣前亡。我是統兵將領,只要領兵在外,他們就必須有我戰死沙場的準備,至於兒子們。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如果有能力,自有一番天地。如果沒有能力,那也是他們的命。”
“你倒是豁達。”
“不能不豁達!”顏乞搖頭,“高遠,我就要死了,我們可以好好地談一談嗎?”
高遠沉默片刻,點頭道:“自然!”轉頭看着賀蘭燕等人道:“你們都下去等我吧,其它兄弟都去打掃戰場,我送顏乞將軍一程。”
看着散到四周的東胡兵將,顏乞嘆道:“你就不怕我刺殺你嗎?”
“你殺不了我!”高遠笑道:“如果連這點自信也沒有,我怎麼會出現在你的身邊,坐在你的身旁?你想與我說什麼,我想你要抓緊時間了,你的血快要流乾了!”
“說幾句話的時間總還是有的!”顏乞扔掉了手裡的刀,“當初在遼西城中初遇你,要是早知道你會成爲東胡最大的敵人,我應當在那個時候就殺掉你。”
“你試過了,你沒有做到!”高遠微笑道:“你的右手,便是那一次的念想。”
“那是不同的!”顏乞搖頭道:“那一次,是純粹的武人之爭,我藝不如人,輸了便輸了,如果要殺你,當時的我有的是手段對付你一個小小的兵曹,那時的你,可還上不得檯盤,可是我顏乞卻不屑爲之,現在,我是真的後悔啊!”
高遠微微一怔,不得不承認顏乞說得有道理,如果顏乞那時真想利用其它的手段殺自己,辦法的確很多。
“高遠,如果有一天,你當真擊敗了我們東胡,你會怎麼對付東胡人,斬盡殺絕嗎?”顏乞轉換了一個話題,問道。
高遠笑了起來,“顏乞,你也認爲我有一天能擊敗你們東胡嗎?”
“我只是在與你討論一種可能!”顏乞道:“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就像當初我萬萬想不到,一個小小的兵曹在數年的時間裡,便擁有了徵東軍如此強大的勢力,控制着如此大的地盤,成了我們東胡最大的敵人一樣,你現在有了這個資格,所以我願意與你討論這個問題。”
高遠思索了片刻:“東胡王國不可能存在,但東胡作爲一個民族,我將允許他們生活在我的治下,與其它人一樣,享有同等的權利,如果他們願意爲我作戰或者有其它的才能,他們甚至可以成爲我徵東府中的官員。”
“你不怕他們造反?”
高遠哈哈大笑:“這就是我與你們的不同,我不怕他們造反,因爲我能給予他們更好的,更富足美滿的生活,他們會比以前過得更好,你看,現在我的麾下有這麼多的匈奴人,他們在積石城過得很好,如果匈奴王庭還在的話,我也敢肯定,他將再也無法指揮這些匈奴人了。”
“你很自信。”
“不自信,便不可能成功。”
“如此說來,我倒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顏乞笑了笑,“王朝更迭,本就是這世間規律,東胡王朝或許會不存在,但只要東胡人還存在着,那也便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高遠,最後求你一件事吧!”
“你說!”
“親手殺了我吧!”顏乞道:“我不想死在一個無名小卒的手中,斬去我這一腿的一刀,我竟然不知是誰,由你來補我一刀,能死在你這樣的人手中,我也算死而無憾了。”
高遠沉默片刻,站了起來,走到顏乞跟前,伸出一隻手去,“好吧,我滿足你這最後一個願望,你的遺體我也會送還給你們的東胡王。包括你們這一次死在河套的所有高級將領的遺體,我都會送還給和林。”
“多謝!”顏乞伸出左手,握住了高遠的手,借高遠的力道,腰腹一挺,單腿站了起來,在他站起來的那一瞬間,高遠的手指間多了一柄薄如蟬翼的小刀,悄無聲息的沒入顏乞的心臟。
“多謝你讓我站着死!”顏乞喃喃地說出這最後一句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戰,雖然全殲了顏乞統率的五千宮衛軍,但高遠麾下,也只剩下了一千五百餘人,黑衣衛全軍皆歿於戰中,公孫義與洛雷兩人所部都只剩下了五百餘人,便連紅衣衛,也整整折損了四百多人,本來就不足一千的紅衣衛,現在只剩下了五百多人了。
雖然勝了,但卻的的確確是一場慘勝。在這種狀態之下,宮衛軍仍然能迸發出如此強大的戰鬥力,不由讓高遠對於宮衛軍更是提高了警戒心,東胡宮衛軍號稱天下無敵,盛名之下無虛士,如果在正常狀態之下,高遠不認爲自己有可能在人數相等的情況下擊敗宮衛軍,想到在和林城中,索普至少還擁有兩萬宮衛軍,高遠不由得有些憂心忡忡。終有一天,自己還是要與這些人面對面的。
回望着身後剩下的這一千五百餘名將士,高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們,在經歷了這場血戰之後,也會成爲徵東軍中的宮衛軍。
紅衣衛中,梅華與吳崖兩人並轡而行,他們兩人的戰馬被一張氈毯連在一起,毯子牢牢地拴在兩人的馬上,毯子中間,血乎乎的楊大傻仰面朝天躺在那裡,全身被包得像個糉子一般,卻仍在放聲狂笑,不時與經過他身邊的每一個人打着招呼,他的每一聲大笑,都會讓傷口再迸出一些血來,這讓梅華不由有些擔心:“連長,你不要說話了,再這樣流血,你就要嗝屁了。”
楊大傻大怒,“你個死小子就是不懷好意,是不是看上了老子的連長位子了,老子死了,你就可以上位了,告訴你,想也別想,老子命硬着呢,死不了。”隨着他的咆哮,血滲得更多了一些。
一邊的吳崖臉上卻是閃過一絲慘痛之色,“連長,我們連只剩下了三十幾個兄弟了。幾位排長,都沒了。”
楊大傻的笑聲戛然而止,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一仗,打得太慘,他的大笑,他的豪爽,只不過是用來掩飾內心的傷痛,但吳崖卻血淋淋地揭開了這個傷口。
“你們這兩個菜鳥,都給我記住,第一連每一個戰死的人的名字,你們都要牢牢記住,第一連每一個活着的人,都必須要給老子照顧好戰死兄弟的家屬。誰要是做不到這一點,我便讓他在第一連連一天也呆不下去。”
“我們記住了!”梅華與吳崖兩人趕緊道:“連長,你還是別說話了,好好休息吧,第一連可還指望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