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一場大雨將黑冰臺這座黑色的宮殿洗刷的更加乾淨,站在那臺階之下仰望着矗立在上方黑色的宮殿,檀鋒的心跳驟然加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之中的土腥味極是明顯,但卻讓他稍稍冷靜了一些.雖然他署理着黑冰臺的副指揮一指,但平素辦公都在外面有專門的衙門,像這樣單獨受到召見,來這座黑色的宮殿見秦武烈王本人,卻還是第一次.
上一次受到秦武烈王的召見,還是他與周玉挾帶着姬陵來到咸陽之後,但那也不過是在大朝堂之上而已.
黑冰臺極高,與其它宮殿周圍林木環繞,花草絢爛不同的是,這座宮殿的周圍,光禿禿的啥也沒有,觸目一片空曠之處沒有讓人覺得寂廖,反倒是自有一股威嚴在裡頭.
檀鋒緩步踏上了臺階,一級一級,步入到了頂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侍者替他推開了沉重的大門,殿內一股陰寒之氣便撲面而來.檀鋒側身向老侍者微微欠了欠身子,別人不知道這老侍者的身份,但他卻是知道的,位雖不高,但權卻極重.上一次賜死大王子便是這個看起來勾腰駝背的老侍者的傑作,據說大王子看到他之後,便再也沒有了任何的掙扎.
踏足地面,看着那巨大的中原山水圖,想象着這如畫山水正被自己踩在腳下,檀鋒的心便忍不住劇烈的跳動起來.
“參見王上!”他匍匐在地上,重重地向牀榻之上的那個已經時日不多的秦國最高統治者叩頭.
“檀鋒!”頭頂之上,傳來一個明顯中氣不足的聲音.
“臣在!”
“你自入秦以來,大秦待你如何?”
“恩比天高,檀鋒亡國失家之民,苟顏殘喘,如不是王上收留,只怕早已屍骨無存了.”檀鋒道.
“心中還有燕國否?”
檀鋒心中一跳,心中還有燕國否?他在自己心裡重複了問了一遍自己,這才答道:”回王上,大燕已經沒有了,臣現在心中只有大秦,沒有大燕,過去的,永遠也不會再回來.”
“很好,如果你的回答是脫口而出,本王還真是不敢用你,但你思忖再三才回答本王,可見你還算不得一個薄情寡義的人,念舊不是壞事,但能清楚地判斷出現實,卻更是難能可貴.”
“多謝王上誇獎!”檀鋒只覺得後背之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以前在燕王面前,他可從來沒有這種畏懼的感覺,而現在面前這個讓他有着莫大壓力的人,竟還是一個即將不久於人世的老者.
牀榻之上的呼吸有些粗重,半晌,才重新響起了秦武烈王的聲音.
“你怎麼評價高遠?”
檀鋒略感意外,沒有想到秦武烈王居然問他這個問題.
“你與他相交很早,先爲朋友,後爲仇敵,更是因爲他失家滅國,想來對他是最瞭解的人了.說說你對他的看法.”
“是,王上,在微臣看來,高遠此人,聰明,堅韌,武勇,小事衝動,大事冷靜,凡事謀定而後動,絕不做無目的的事情.”檀鋒的腦子中,浮現出高遠那有些可惡的笑容,但讓他鄙薄一番高遠,他卻又做不出來.
“想不到你竟然如此推崇他!”
“高遠是臣下這一輩子的仇人,爲了擊敗他,臣自是無日不夜不在揣摸此人.”檀鋒頓首道.
榻上再次沉默了片刻,”檀鋒,你身在黑冰臺,現今局勢你要比一般的朝臣清楚得多,依你看來,現在我們大秦應當怎麼應對?”
聽到這句問話,檀鋒立時有些緊張起來,心中更是明白,這隻怕是秦武烈王對他的一次考驗,如果所答能簡在王心,自己重新出頭就不是什麼難事,否則,就只能在黑冰臺這個地方窩一輩子了.
腦子裡閃電一般將這些天收集起來的情報以及他對高遠的瞭解過了一遍,然後理了理思路,這纔開口.
“王上,依臣下看來,大秦眼下並無近憂,雖然李大將軍戰敗,十數萬大軍覆滅,不過高遠在近期必然沒有與我大秦一決高下的心思.而是會積蓄力量,先收魏,韓,趙,甚至兵出楚國.”
“何來此言?”秦武烈王心中略感詫異,上身微挺,讓自己坐得更直了一些,凝視着眼前這個年輕的自燕來投的亡國臣子,此人的判斷下得極快,而且與昨晚自己與先生的思慮如同一轍.
“高遠很清楚,雖然這一戰他打贏了,但損失也不小,據臣所知,賀蘭雄的東野與東胡獨立騎兵師都是損失慘重,而高遠只以這兩隻殘師逼向山南郡城,顯見他並無攻佔山南郡城直搗我大秦後方的意願,究其心思,只怕是他認爲大秦雖遭此敗,但數百年底蘊猶存,焉有一鼓而下的道理?而觀其主力兵團的位置,其必然先穩定韓地三郡,收復魏國,必竟這些地方都是膏腴之地,人丁衆多,拿下這些地盤,遠比拿下山南郡城更重要.而穩定這兩地之後,他第一個要對付的只怕便是趙國,趙人這一次與我聯盟,開放上谷,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而據臣所知,高遠最痛恨的就是背判者,所以他必然要先對付趙國,即便是楚國,臣以爲高遠也不過擺個樣子,嚇唬一下楚懷王,楚國雖大,人丁衆多,但並無奮勇向前之心,反而抱殘守缺,縱有黃歇,屈重等名相名將,依然難以扭轉此風.高遠重兵一至,楚懷王必然偃旗息鼓,想法子平息高遠的怒火.”
秦武烈王微微點頭,檀鋒的這番分析,與他們昨天的想法就有些出入了,他與李儒都認定,高遠會趁此機會重重地敲打一下楚國.
“爲何你斷定高遠不會趁此機會將楚國打殘呢?”
“王上,正如高遠不敢現在與我們決戰一樣,對待楚國,他必然也是同樣的心理,楚國之地,比我國更遼闊,人丁比我大秦更衆,也比我國更富裕,如果逼得急了,楚國奮起反擊,以他現在的力量,不見得便能應付得來,更何況,他還得擔心我們會趁機在此出兵,如果秦楚兩國傾國之力出擊漢國,他焉能不敗?”
“哪我們可有與楚國聯合,傾力一戰的可能?”
檀鋒擡起頭來,看了一眼牀榻之上那張蒼白的幾無血色的臉龐,吶吶地道:”如果王上身子大好,也不是沒有可能.”
秦武烈王嘆了一口氣,”是啊,只可惜,老天爺不給我這個機會,楚懷王只怕更盼着我一命嗚呼,秦國大亂吧!”
檀鋒沉默不語.
“那你認爲,高遠接下來的大戰略會是怎麼樣的?”秦武烈王唏噓了一陣子,接着問道.
“王上,在很早之前,我與高遠還是極要好的朋友的時候,有一次與他論到了戰爭之道,此人對我講過,戰爭,打到最後,其實打得便是國力,打得便是經濟和銀錢,誰更富有,誰便更能持久,誰就有贏得戰爭的最後勝利,雖然在歷史的長河之中,這個道理也有出入,但卻yankuai不離十,而在這十年中來,高遠的治國理念無不在實踐着這一條,所以臣認爲,此戰過後,高遠定然不會再隨意發動戰爭,而是會埋頭髮展民生,此人在這個方面,着實有着常人難以比擬的才能,積石郡,遼西郡這些原本在大燕最窮困的地方,在他的治理之下,竟然超過琅琊等膏腴之地,成爲漢國的核心,等他拿下韓,魏這些地方之後,只怕漢國經濟會一飛沖天,真到了那個時候,纔會是他發動戰爭的時刻.”檀鋒道.
“經濟,民生?”秦武烈王喃喃地道:”你看高遠的治國之道與我大秦的治國之道,誰高誰下.”
檀鋒沉默片刻,”王上,高遠當年曾說過,大秦之國策,窮民而富國,便如同涸澤而魚,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達到目標,便會轟然倒塌,甚至不用外部勢力的侵襲,內部便會四分五裂.”
“看了高遠的大漢,我現在明白這一點卻是有些晚了,此時改弦易轍,只怕秦國垮得更快!”秦武烈王搖頭苦笑.”依你所見,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王上!”檀鋒呆了呆,終於還是硬起頭皮道:”依臣下估計着,依着高遠在遼西等地的發展時間,今年不算,如果我們大秦不能在五年之內擊敗漢國,則以後便會每況愈下,越來越是艱難.”
“五年時間麼?”秦武烈王仰頭看着高高的穹頂.
“檀鋒,你原本就是大將出身,我準備重新起復你去軍中任職,與你的老搭擋周玉兩人一起來替本王帶一支大軍,你可願意?”秦武烈王突然道.
檀鋒先是一怔,接着大喜,連連叩頭道:”臣願爲王上,爲大秦效犬馬之勞.”
“很好,不過在這之前,你還需要去做一件事情,做完了這件事情,你便去上任吧,你的委任狀我已經簽發,現在在嬴英的手中,到時候,他會給你的.”秦武烈王轉過頭來,看着檀鋒,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莫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