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太守這一操作,雖說只是將江南西道之內的舉人功名打落,可這輿論,卻是席捲全大寧朝文壇的,也讓大寧朝庭成功注意到了此事。
只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自古以來,都是武將起兵造反成功的多,又或者文武雙全者,古往今來的豪傑人物。
許父許志遠,又有什麼造化呢?他不過是一個普通鄉翁,少年時得了秀才功名後,考數次不得名次,乃成婚,直到數年前,又生出幾分文炁來,一舉中了江南西道舉人第四名次。
別的倒不說,許父流傳出去的,無非就是“罵龍”之文章,是在老爺廟罵順濟小龍王,引用了韓愈的龍說,加上自身也有一股“墨梅”的風骨,修成了浩然正氣在身,引發了儒家道統共鳴,進入了“賢”“大宗師”“聖”,三大儒家境界的修行。
如今又火熱一番。
說實話,哪朝哪代,無論何時,都有文人騷客,認爲“這國怎,定體問。”
尤其是“天心派”,天心派認爲天人感應,人間道德水平低下,上天便降下災殃,人間道德水平高,天上就降下祥瑞。
因此年年歲歲,百官紛紛報祥瑞,以拱聖朝治理百姓皆已具道德教化。
當然有這種“祥瑞派”,就必然就有那種“災殃派”了。
災殃派見到天災,便會說:“這必然是皇帝幹壞事了。”“這是朝中有奸臣啊。”“這是後宮干政啊!”
原先祥瑞派是大過災殃派的,皇帝也希望自己是聖君,不是什麼昏君,暴君,結果連續三年天災不斷,南方洪水的時候北方旱災,北方洪水的時候南方旱災,該下雪的時候不下雪,反而黃風捲黃沙………接着就是這裡逃荒,那裡鬧瘟疫,好幾處又報了地震………
日子怎麼過好的,大部分人稀裡糊塗,可日子怎麼過差的,大部分人是親身經歷的。
原先日子過得還算不錯的富農,小地主,基本很難撐過去,破產了,淪爲了佃農還算好的,爲奴爲僕的,他們有些也是“讀書人”,雖未必貴,卻也沒有受過這樣的苦難。
因此最先喊“國之將亡”的,就是這些小地主,富農階級。
真正的貧農,佃戶,沒有文化,亦不知國家大事,甚至一輩子未出一縣,也只有小地主,富農階級,有資格學習文化,卻又處於整個權貴階層的最底層。
至於往上,便成了世家,縣望,已經有資格霸道鄉里,兼併農田,搞宗族影響力,安插族人當小吏,鄉嗇夫,里長之類的“小官”,便是有災年,荒年,又或者一時動盪,抗過風險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有時候甚至可以起事。
這是所謂“地頭蛇”,何爲地頭蛇,皇帝是龍的話,那各地世家大族,便是“蛟虺蟒蛇”,是“土皇帝”,蛇者,小龍也。
正所謂“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便是如此解釋,各地的龍蛇之輩,蠢蠢欲動,爭奪大寶。
世家,就是外國的“貴族”,宗法制和科舉制度交織出來的“龐大怪物”。
貴族有侯爵稱“選帝侯”,於大寧朝諸世家而言,亦如此也,真起於流民乞丐的皇帝,畢竟是少數,大部分還是從其中出。
就算不出皇帝,亦出紫青之才,治國宰相……往往權利依然世襲,四世三公不是說說而已……
總之,無論成事與否,許父均田的舉動,都十分嚴重的影響了帝權爲代表的世家貴族利益。
別以爲皇帝痛恨兼併土地,其纔是最大的地主,各處皇室圈下皇莊不計其數,他們只是不想要世家大族吞併富農,吞併小地主階級,如此加速王朝的自毀……
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
可藉着大道爲公名義的往往都是行門戶私計的。
許父看到南昌太守的文章後,別人都義憤填膺,他倒不怎麼在意,只道:“南昌太守是進士出身,文章寫的極好,我文章就沒他寫的好,憤然情緒之下,駢散得當,辭藻文華,足可以傳世,在青史留名,只是他有點說錯了,我不好名聲,不搏這些虛的。”
“他們總是說我禍國,說我既然科舉,便是受君恩,要忠,可這裡面又有什麼必然麼?我們讀的是聖賢文章,聖賢文章一開始是爲了做官麼?
許志遠跟周邊圍着他的學生道:“你們一開始讀書的想法是要做官,要霸佔良田,要出人頭地,要一步步成爲最高最大的官,一步步權侵朝野,甚至顛覆王權麼?”
“我們要如何徹底的均田,致公,就是要做好和這種人,這種思想,做長期鬥爭的準備,南昌太守反對我們,這是他作爲封建官僚的限制,但你們呢,你們也會覺得他說的對麼?”
“人有其志,亦有其格,我不畏這些扣在頭頂上的帽子,只怕那些不明白我的苦心的人。”
“這個世上,我見到最多的是兩種人,一種是心甘情願做大戶人家奴僕走狗的,一種是恨自己不是大戶人家奴僕走狗的。”
“很多人就認命了,拜神拜佛,求下輩子往生極樂,可真求真信的,神佛能救麼?不依王命,不立教法,他們也只是卑微苟活在此之下,以協王朝治民也。”
“現在我們打破了,大家都有田種了,也不餓肚子了,開始知書達禮了,然後指着我鼻子罵,這個人不忠不仁,我便算是失敗了。”
“今天且問問你們,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做什麼麼?”
一陣沉默之後,便聽得一聲道:“知道,是造反。”
童聲童言。
那家大人立馬將他嘴捂住。
他們想要分田,想要踏實過日子,可分到了田後,他們還是想做順民的,不想造反,不想被砍頭,不想流血。
“是啊,造反,造反就是要殺頭的,那冒着殺頭也要做成的事,是壞事還是好事?你們是要跟着我們一起做,還是就這麼算了。”
“反,還是不反?”
“如果是爲了謀官,詔安,我隨時可以舍了你們,去做這個官,但我想的是,咱們是民,不是牛馬,又或者牛馬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