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滾。
燭龍君的神色微微下壓,籠罩在袖袍之下的拳頭握緊,伴隨着熾烈之氣,有赤色鱗甲浮現出來,眼前這個小丫頭,他只要一拳,就足以將其打殺!
打得魂飛魄散,打得筋骨化作一灘血肉!
這一點毫無疑問。
區區只有一絲絲媧族血脈的後裔罷了。
不過螻蟻!
只是當他心中的殺意浮現出來的時候,卻忽而感覺到了一絲絲冰冷之感,渾身之炁都有僵硬,他緩緩擡頭,看到眼前的宮殿似乎變得極爲幽深,他似乎看穿了層層疊疊的帷幕,看到了那位穿着金色華麗服飾的女子微微擡眸,眸子冰冷,盯着自己。
轟!!!
燭龍君背後,上古燭龍之虛影緩緩浮現出來,冰冷目光似乎跨越層層疊疊的空間和時間,要鎖定那藏匿於宮殿之中的荒爻,荒爻是大聖,但是礙於血脈的原因,伏羲之隕滅似是和太一相關聯,兩位古神的廝殺導致的生靈塗炭。
最終伏羲被鎮壓而死,徹底死絕,就連血脈都受到影響,但凡是伏羲氏的後裔,都無法升格爲最強的根基,但是在大聖之前,堪稱一片坦途,而燭龍失蹤,其後裔卻相信自己的先祖沒有隕落,因爲他們是可以直指最高的。
燭龍君的根基,一旦踏破關隘,成就大聖,實力將會直接凌駕於荒爻之前。
哪怕是現在廝殺,也是可以和其抗衡一二。
但是在這個時候,在妖族諸多大聖在前的時候,和現在存在於後方的唯一大聖產生衝突,廝殺,絕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燭龍冰冷的目光看着那少女,按捺住伸出手,將其自相當一段漫長時間裡面直接抹殺,殺得魂飛魄散的衝動,緩緩道:
“這是荒聖的選擇嗎?”
平淡的聲音自宮殿最深處傳來,淡淡道:“你可以這樣認爲。”
燭龍君道:“好。”
“既然這是大聖的選擇,那麼在下自然不會再來。”
“只是此事,並非是結束。”
“在妖皇陛下來的時候,我自然會將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並報給陛下和其餘諸大聖。”燭龍君冰冷俯瞰着這荒爻聖宮,而後騰空化作一道遁光,遁光撕裂了虛空,也抗衡住了荒爻忽而的一擊,氣血翻騰,卻終究是成功脫身。
離開荒爻聖宮之後。
氣血翻騰的燭龍君思及先前的一切,胸中怒火升騰,終忍不住放聲長嘯,奮力一拳砸出,硬生生將前面一座高及千丈的巨峰直接轟擊成齏粉,這一座山脈轟隆隆地崩塌,巨石碎裂如雨,粉塵散落,燭龍君胸膛起伏,雙目之中的兇光,起伏不定。
以一萬兵馬,十位妖王,竟然拿那齊無惑不下。
十名妖王,皆是被駭破了膽子,沒了戰意。
本來希望那荒爻大聖可以出手。
如此可是十拿九穩。
但是荒爻的言行,已經表達了她的態度,燭龍君的神色暗沉,思索方纔的經歷,徐徐呼出一口濁氣,道:“看起來……荒爻是要反了。”
“但是,齊無惑必須要捉住。”
“必須,否則的話……”
燭龍君想到了妖皇陛下的決斷,以及,那位在整個天穹之上都有無上的威名,被尊爲四御,乃爲萬類之主,以及,上古第二劫紀之後,伏羲天皇上帝隕落之後,接任爲第二代天皇上帝的勾陳大帝!
齊無惑之事,其實極小。
小到了所有的大人物們在一開始,都沒有去想這一環會出現問題。
只是一個真人啊。
只是一個人族啊。
這樣的人,每一年都會在這個世界上出現幾百萬那麼多,也會死去幾百萬那麼多,微弱渺小,像是一粒灰塵,還是孤身一人,在妖族腹地,這樣的人,這樣的一環,怎麼會出現問題的?
但是這事情小,不代表着這一環不重要!
如果不去看這方寸山齊無惑的實力,單純看其重要性,手持東嶽印璽的齊無惑在妖族掌控之中,其實正是最爲了解后土皇地祇秉性的勾陳大帝對其設下的陽謀之中,最爲重要的一環。
作爲妖皇心腹的燭龍君很清楚。
素來倨傲的妖皇之所以願意和勾陳合作。
甚至於甘爲配合。
其實是因爲前一段時間,北帝和妖皇短暫而轟轟烈烈的爭鬥。
那一戰的勝負,無人知道。
燭龍君也不會去問。
只是在那一戰之後,他曾經數次看到妖皇獨坐於宮殿之中,看到那位桀驁的帝君怔怔然,看着自己的右手怔怔失神,便或長嘆聲氣,自語呢喃:“如此,便是【御】之境界嗎?吾亦算得天資縱橫,已在帝聖之上,卻不是【御】的對手。”
這一次的局,是爲了誅殺后土皇地祇而設下,是道爭,是道途之鬥。
勾陳大帝和妖皇陛下的交易,燭龍君雖然是真君,卻也沒有資格參與。
但是,勾陳承諾,在此局成就之後,將會幫助妖皇陛下,成就【御】之尊位!
“御之尊位啊!”
“於是陛下便可以得其圓滿,於是我妖族便是御這一族,於是陛下重建上古妖庭之夙願便可以成就,於是我族便也可以升到天上……”燭龍看着自己的手掌,緩緩握合,心中的憤怒癲狂,終於沉寂下來。
齊無惑這一環歸於他去負責。
此事事關妖皇陛下和勾陳大帝的謀劃!
事關妖皇陛下進階爲【御】的機緣!
也事關整個妖族的未來!
絕對不能失敗……
絕對不能在我這裡出現問題,燭龍君心中掙扎——若是繼續加大兵力去死拼那齊無惑的話,絕對會令妖皇陛下的直屬兵馬損失慘重,到了那個時候,他自己脫不了干係;可是現在,那諸多妖王沒有了戰意,而唯一可以輕易拿下齊無惑的荒爻,顯而易見反叛妖皇。
燭龍君甚至於懷疑,荒爻猜測出了和妖皇陛下合作的是勾陳大帝。
作爲第一代天皇上帝的子嗣,和這第二代的天皇上帝之間,本身就有無法調節的矛盾。
雖然說,一直沒有任何的證據表明,伏羲天皇上帝之隕落和勾陳大帝有關係。
但是伏羲氏的子嗣全部都是直覺本能的生靈,且性格深處有一部分的戲謔和惡劣,他們認定了是你做的時候,是不需要證據的,也不會聽從任何人的解釋。
該如何?
一旦失敗的話,這巨大的責任,那妖皇的憤怒和勾陳的目光。
燭龍一脈,不就要在此斷絕了嗎?
燭龍君握拳了雙拳,又鬆開手掌,面上陰晴不定,在連續兩次的失算,在被荒爻徹底而決絕的拒絕之後,他被逼上了最後的選擇——在付出巨大代價而被妖皇懲處;以及坐視那齊無惑從容脫身,壞了妖皇和勾陳的謀劃和妖族大計之後,被兩位存在之怒牽連兩個後果之中。
他只能選擇代價稍微不那麼可怕的一個。
燭龍君長呼一口氣,道:
“齊無惑,荒爻,是你們逼我的……”
“至於代價,荒爻,妖皇陛下之怒,就拿伱的反叛來安撫吧。”
他回到了妖皇行宮之中,其餘的妖族宿老衆臣皆在,他們先前已經暗自交談過了一段時間,打算等到燭龍君回來之後,就和燭龍君攤牌,講述自己的想法,但是這個念頭,在他們看到燭龍君的時候,就徹底放棄了。
燭龍君一身冷冽,已經換上了甲冑,步步而來,殺氣森然,展露出頂尖真君的實力。
那種癲狂,憤怒,以及潛藏着的殺機幾乎化作實質,撲面而來。
一位宿老開口,因爲這一股殺氣,語氣都有些打顫:“燭,燭龍君……”
“你……”
燭龍君擡眸掃了他一眼,於是那種森然冷銳之感就讓他閉上了眼睛,燭龍語氣漠然道:“此事,事關妖皇陛下的突破境界之儀軌,齊無惑必須在我等控制之中。”
一句話。
所有的妖族重臣皆是一怔,旋即神色驟變,一點血色都不曾存在。
妖皇突破之儀軌?
那位妖皇已經走到了大帝的極致!
再往上面,那不是【御】的境界了嗎?!
復又想到了,那位地祇之主后土皇地祇!
剎那之間,所有的妖族重臣都知道了這一次的戰爭是爲了什麼,於是他們的面色剎那蒼白——對四御出手,在昊天大帝執掌域內的時代,這無異於是對天挑釁,這是在伐天,難不成,妖族要……
他們下意識舉起手,下意識捂住耳朵,封印五感。
但是沒用。
燭龍君的聲音平平淡淡,落在他們的耳中,落在心底,此事他們就難以再置身事外,逼迫他們必須站隊,而果然,燭龍君的眸子掃過這些各族的妖族長老,伸出手指着浮現在空中的妖族禁忌之地,上古山脈的地方,道:
“諸君皆已知道了此大計,故有一事,需諸位合力。”
“齊無惑,是陛下儀軌必須的一環,而其狡詐……”
先前開口的妖族宿老道:“可是,這魔道手段狠辣,那提起山來,一砸就是一個死字,就是有萬名精銳,也不是對手啊,要是打算近距離斬首,他左右兩個頂尖的地祇這,這沒有真君出手,誰能殺得了他?!”
“他只是一介真人,手段奇詭了些罷了,但是以真人之實力,那種移山填海的手段,他能夠用得出幾次?!一次一萬,那十萬如何?他可殺得過來?!”
“至於那兩個地祇交給我……”
羣妖皆是變色,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燭龍君。
堂堂真君,而且是頂尖的那種,妖皇的心腹,在妖皇戒備后土皇地祇的時候,妖族後方諸多事情,皆由燭龍君主掌,而今,這位地位極爲重要的真君,似要親自上場了;放在人間界之國,那地位比起監國太子親自征伐一個山賊一般。
燭龍君伸出手,五指微張,似乎看到了妖皇之道,看到了勾陳大帝的謀劃,最終這些都散開,大人物的棋盤,到了微不足道的螻蟻般的棋子,他窺見到了那少年道人,五指握合,漠然道:
“齊無惑。”
“諸位,此番,興軍百萬!”
“七十二洞妖王,三十六尊妖師齊出。”
“由我領兵!”
“重現上古妖庭之風圍殺,此獠!!!”
於是衆皆駭然。
……………………
“可惜,府君,這些妖王分開十路而走,我們尋他不到,最後只將這兩個嘴最髒的斬殺了,帶回來了……”賞善罰惡回到了齊無惑所在,手中提着兩個妖王的屍骸,這都是先前說是要把齊無惑的四肢打斷,當成狗一般拖回去的。
被罰惡以陰司幽冥酆都的手法,捏碎了四肢,而後以鎖鏈勾住了脖子一口氣拉回來。
沿途不知道撞到幾多的山脈,撞塌了多少的樹木,死後屍骸都是遍體鱗傷。
酆都城的七十二正掌使,可不是什麼良善。
他們都是曾經最爲兇惡最爲兇狠的鬼神。
只是被北帝約束而已。
一朝得以釋放秉性,自然是恣意妄爲,殺戮極重,而齊無惑方纔和龍皇談論眼下的處境,龍皇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在死了這麼多的精銳之後,還不覺得棘手,要轉變性子,不顧一切也要殺死你嗎?”
齊無惑頷首。
他很清楚——此次他自己是闖入了勾陳針對后土的局,不是齊無惑,也會出現其他的人作爲這個誘餌,而妖皇針對后土而佈陣,後方必然會有知道真相的心腹,而那心腹知道齊無惑的重要性,則必然會傾盡全力。
之前對於一介真人,派出十尊妖王,上萬兵團。
已經讓少年道人心底都繃緊了。
這似乎不是一個會節省的對手。
誰知道他接下來會拿出什麼。
龍皇思索許久,道:“那你覺得,之後他們會怎麼針對你,既然妖王無法突破這兩個陰神地祇對你的防禦,恐怕接下來會有真君……真君殺你,這兩個屬下,擋不住。”龍皇是基於自己的理解而說的,而齊無惑也慢慢頷首。
他徐徐呼出一口氣,道:“是。”
“但是,如果我是那個心腹的話,我不會這麼小家子氣。”
“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勾陳和妖皇的打算,第一次失敗之後,最好的抉擇是,將手頭上有的所有底牌都推到桌面上,一口氣決出勝負,而不是一點一點來,不會給我喘息的機會……”
“而這,也是量劫的轉機。”
龍皇顯而易見也已經想到了這樣的發展,只是他仍舊不願意去想。
哪怕是大聖和大部分真君被調動到了前方,以一介真人之軀,去面對整個妖族的追殺,哪怕是龍皇都感覺到了一種,一種說不出的壓迫力,這少年道人將要面對的事情,已經不比他和玄真八千年前成名時候差了。
“你打算怎麼做……”
少年道人揹着琴,道:
“調動龐大的勢力,就代表着時間,而這個時間,或許是我最後翻盤的機會了。”
“我會再去一趟幽冥。”
他看着這山脈,而龍皇意識到齊無惑的打算,道:“你打算繼續以這地祇陰神,鎮封妖族地脈,搶奪時間嗎?可是,齊無惑,且不說時間上來不來得及,就算是來得及,你又有多少頂尖的陰神敕封?真君和地仙之間,也是有鴻溝的。”
“十名這樣的地祇,或者可以攔住一名真君。”
“這樣的陰神,你尚且還有多少?”
少年道人看着他,只是輕聲道:“應該足夠。”
他復又灑脫道:
“若是我活着,自然不必說;若是真如我所想,那麼死於整個妖界的追殺之下,也算是不負師門。”
龍皇嘆了口氣,知道少年道人其實心中已有死志。
死亦不懼,自然從容。
只不知何等仇恨,讓他能至於此處。
看着這面對着死境都是絲毫不在意的少年,龍皇道:“我還有一事……”正在此時,齊無惑忽而察覺到了一絲絲極爲微弱的法咒在尋找自己,這一縷法力可謂是小心翼翼,幾乎可以想象得到,這一絲絲法力的主人是何等的小心翼翼,如踮起腳尖往前走似的。
龍皇看到齊無惑微微一怔。
而後在少年道人下意識不假思索的迴應之後,那法咒的主人終於放下心來似的,噌一下竄出來也似,流光猛地逸散開,龍皇看到那先前死亦不懼的少年道人臉上似有了一絲絲詫異之色,而後默不作聲轉了個方向,避開了廝殺慘烈的畫面。
撩起衣襬,一腳把地上被罰惡斬下的妖王首級一腳踹飛。
下一刻,有小心翼翼的少女聲音傳來:
“無惑無惑,你那邊安全嗎?!這裡是雲琴,這裡是雲琴。”
“安全的話,請回答。”
龍皇看到那少年道人冷銳的眉眼都鬆緩下來了,不像是那十六歲蕩盡妖魔的殺伐果斷之人,眉宇平和,連眼角都似乎溫和下來,像是個坐在青松樹下的清朗少年,旋即若有所思,而後方纔舉手鎮殺萬妖的少年輕聲道:
“這裡是無惑,無惑這裡很安全。”
“雲琴,請回答。”
賞善罰惡:“…………”
兩位地祇沉默,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
旋即是一陣安靜。
就在齊無惑疑惑的時候。
那邊傳來一震鬆了口氣的歡喜聲音:
“哇啊,終於聯絡到你了,不知道爲什麼,之前都沒有辦法聯繫到你啊!”
“無惑無惑,你現在就在哪裡等着啊,我們很快就去找你!”
少年道人怔住:“我們?”
“是啊。”
雲琴提起手裡的一串玉牌,嘩啦嘩啦的玉牌子,和少年道人手裡的都一樣,少女身上帶着些灰塵,臉頰上還有一道不知道是劍痕還是刀痕的血痕,尚且未曾痊癒,眸子明淨,道:“因爲你好像被很多人欺負嘛,所以我也想着多帶些人。”
當代北帝子坐在青石之上,一隻手按着劍,束髮如馬尾。
笑容燦爛無邪:
“牛叔的關係。”
“我都打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