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千二百步。
壽千二百歲。
這句話的口氣何等之大。
紗囊之中的蟲兒燈火似乎都微微恍惚了下,齊無惑擡起頭看了看前面的老者,咀嚼的動作都慢了下,凝眉道:“老丈莫不是在開玩笑?”
“相傳就連彭祖纔有八百年壽數,一千兩百歲?”
老者攤手玩味笑道:“誰叫你這傢伙,這也不要,那也不要,老頭子心中着惱,自然是給你開個玩笑了,呵呵……啊,小子勿要着惱,且留下老夫的肉粥!”
老人還要玩笑幾句,卻見到這個小鎮少年動作利索都要把老人的肉粥也拿走,不由得失笑,喚了幾聲,那少年才把肉粥給他放回去。
齊無惑平日裡素來沉默,端正剛直,也就只有這個時候才能看得出些十三四歲少年人的性格來,老者撫須微笑。
自此不復提起所謂善緣。
齊無惑住的地方是小鎮偏移遙遠處,但是消息傳播卻是非常迅速,外來的齊家小兒揹回來一個老人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附近的幾條街道。
有說這是和他同宗的長輩的,有說這是認了門親事的,也有的說是齊無惑貪圖這老者身家,這纔好生供養,要問爲何,且看那身上所穿紫袍,只是那一身衣服,就整個小鎮都找不出能比得上的。
若非如此,那窮酸到了極點的破落戶齊無惑,怎麼會把他帶回來呢?
這些雜言碎語傳來傳去,但是齊無惑並不理睬,‘君子持身正大,無咎’,那些人便也自覺得沒趣,慢慢地這個消息就又被其他人的‘大消息’‘新談資’給壓了下去。
小鎮村落,大抵如此。
又有十日,大雪茫茫落下,整個鎮子都越發清淨,彷彿與世隔絕,那位自稱姓李,號了凡的老者慢悠悠地煮着一壺茶,齊無惑在院子裡提斧劈柴。
不知道爲什麼,他只覺得這十天裡面,氣力越發滋長起來,大碗碗口粗細的木柴,就是壯漢都得兩三下才可劈開,以前他也得五六下,現在卻只一斧下去便可以。
又是一斧劈下,木柴只是咔嚓一下就已經被劈開來,但是斧頭的去勢不絕,竟然深深劈砍在了地面上,斧刃都鑲嵌了進去,一時拔不出來。
齊無惑怔神。
泡茶的老者忽而揶揄笑道:“氣力自生,沒有想到,無惑你竟然還有幾份江湖武藝在身,是不是練過什麼神功典籍?”
齊無惑搖頭道:“不曾。”
想了想,俯身下去捻了捻那木柴,道:“大概是這木柴放的時間太長了些,木質變鬆了,才這樣好劈吧。”
正想着,門外忽而傳來敲門聲。
這小木屋也有一個小院子,門扉原先早已破敗,齊無惑用木樁做了個簡單的木扉,只是一推即開,有些粗暴的人更是直接一腳踹開,來人卻仍舊敲門,齊無惑心中已大約知道來者是誰。
放下劈柴的斧頭,稍微整理儀容,快步前去開門。
吱呀聲中,木門打開,門上有雪,開門的時候隨着動作飄落在地,門外路旁老鬆三株,松下有人。
齊無惑擡眼望去,正是穿着青袍的先生,身上的袍子厚重卻也不顯得累贅,一側是穿白色對襟繡大碗牡丹襖的女子,手持一青竹骨傘,以遮風雪,男女氣質清雅,和這小鎮格格不入。
旁人看去,和那穿褐色短袍,只是草繩扎住頭髮不至於蓬頭垢面的窮苦少年,相差何其之大。
齊無惑微微拱手,語氣平和道:
“不知道是蘇先生和夫人來訪,
還請入內。”
蘇聖元伸出手止住,微笑道:“不了,不了,天將大雪,我陪着夫人回家省親,今夜需到下一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就不進去了。”
齊無惑微微擡眸,這纔看到了在道路一側,距離這偏遠小巷稍有數百步距離的大道上,隱隱可以看到一輛兩匹馬拉着的青廂馬車,上面似乎還有一道火紅身影,拉開了車廂簾子朝着這邊張望。
見到齊無惑的時候,頗爲開心地搖晃手掌。
蘇聖元看了一眼夫人,微咳嗽了下。
那位氣質頗高雅的女子白了夫君一眼,而後主動將懷中一個包裹遞過去,爲齊無惑稍微整理了下衣領,嗓音寬柔道:“冬日嚴寒,勿要凍壞了,裡面是兩件棉衣裳,兼一雙細針眼厚底鞋,權當你這三月穿用。”
“可不許拒絕。”
齊無惑怔住,道:“這如何使得……”
蘇聖元笑着擡手道:“知道你性格清直,但是豈不聞‘長者賜,不可辭’乎?好了,好了,無惑,你師母好意,你就不要再推辭了。”
復又呼出一口冷氣,問道:“這些時日,大雪隆冬,不曾開講,這幾年學的東西,你掌握得怎麼樣了?我且來問你幾個問題如何?”
旋即在少年頷首之後,便即詢問。
齊無惑一一做答。
蘇聖元撫須良久,嘆息道:“好,好啊。”
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齊無惑肩膀,道:“三月之後的春試,我當爲你舉薦,以你之才,當一戰而霸,三年之內,名聲動於州郡之間。”
“勉之,勉之!”
齊無惑隱隱似乎聽到了院子里老者不屑嗤聲。
但是不知爲何,蘇聖元卻是沒有聽到似的。
復又寒暄片刻,蘇聖元勉勵齊無惑許多,方纔在夫人的暗自催促之下離去。
回到那馬車之上,仍兀自感慨不已。
就連他的夫人都有些驚愕丈夫的表現,道:“那孩子……才華當真如此厲害?”
蘇聖元嘆道:“何止,簡直是生而知之者也!每每發言,都有讓人驚歎的地方,我行走於九州四野三十多年,或者有學識超過他的,卻沒有見過比他更有才氣的。”
想了想,看向一側。
有少女年方十三,雙垂髫羽,而着紅衣,手中玩弄着一枚小巧機關,正是蘇家的女兒,家中寵愛她,穿着的衣服都是火狐皮毛做的,袖口和衣領處翻卷過來,露出白色絨毛,越發襯托她眉宇可愛,想來再過數年,便是美貌非常。
蘇聖元沉吟道:
“月兒,記得齊無惑麼?”
那少女嘻嘻笑道:“記得啊,那個總是挺得筆直,像是竹子似的,總是第一個來的那個傢伙,父親你說過很有才氣的那個,當然記得。”
蘇聖元沉吟,忽而道:
“若讓你三年後,和無惑定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