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轄下水里鄉】。
齊無惑看着當時被害少女留下的地址,仍是捏了個障眼法從門出去,只是走出門的時候,轉過身,看到城池大門,城池正門之上有着造型極爲威武的城樓,大殿最高的地方,左右都趴臥着威嚴的神獸銅像,是爲嘲風,椒圖。
嘲風性喜好遠望,而椒圖則是反感敵人進入自己的巢穴。
城門城樓之上,多有塑像。
但是齊無惑總覺得中州大城門上的嘲風像稍有些怪。
總覺得是活着的似的,剛剛似乎還看了自己一眼。
然後又立刻地把頭扭過去了。
現在眼珠子直直看着那邊的雲氣。
‘錯覺嗎?’
於是上前詢問,以那少女當時和他說的事情爲佐證,只說自己是認得那少女的人,爲其所委託來這村子裡,那位老先生手中還握着一卷書,擡眸看着他,道:“你說的是鄭秀她家啊,她女兒走丟了好久了,竟然還有消息傳回來嗎?”
“後來,後來姑娘不見了。”
“就硬挺着,我們給她送些吃的,是會來吃的。”
最後乾淨許多,煥然一新。
那女子聞言情緒一下激動起來,往前邁步,卻反倒是撞到了旁邊的桌子,嘩啦一下東西灑落下來,她踉蹌地軟倒,跪倒在地上,卻只是雙手伸出拉住齊無惑想要攙扶的手掌,聲音哽咽地幾乎不成樣子了,道: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水里鄉距離府城不算太遠。
老人悄聲對齊無惑開口。
仍舊有村鎮,鄉,裡這樣的劃分。
“那孩子是不是已經……”
他忽而思緒微頓。
“她家?這,哎,事情複雜,小道士,你隨我來吧,我給你帶路。”
四年前?《登基德音》
老者欲言又止。
“嗯,菩薩會保佑她的……也會保佑你。”那女子似是遭遇巨大的衝擊,大哭一頓,便昏沉睡去了,齊無惑推開門,就連撲鼻的氣息都有一種即將緩緩腐爛般的感覺,他將那少女母親攙扶回放在牀鋪上。
老人慨嘆道:“難得過年了,我也帶點紅紙對聯過來,再得寫個竈王爺的帖子。”
朝着那塑像方向微微一禮。
“我會在這裡幫她恢復元氣,療養身體後再離開。”
而後爲其把脈。
少年道人幫着收拾這個紛亂屋子,那老爺子也幫忙。
齊無惑安靜許久,他伸出手,並指而出,只是瞬間就在牀鋪上女子身上穴道點過,剎那之間,就連老者都感知到了她的氣息變得平穩下來,而那少年似乎面色稍微有了些許蒼白,老者詫異,道:“這是……”
老先生搖了搖頭,手裡的書隨手往旁邊一放,旋即示意齊無惑跟着他一起往前走。
那老人拍了拍門,半晌纔有人聲音傳出。
少年道人詫異,而後又察覺到那嘲風盯着自己的時候。
少年寫了一副對聯,老人忍不住鼓掌讚歎,道:“好文字,好文字啊!”
拍了拍門,喊道:“小連啊,小連?”喊了幾聲,沒有人應答,便自推開門,示意齊無惑進來,這院子似是尋常的農家,原本一側土地應該開墾,種着些蔬菜的,但是卻已荒蕪,院落裡灰塵到處都是,又有雜草成團,明明已經要年節了,但是卻沒有任何的準備似的。
老人更是不解了,詢問道:
“是道門弟子,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以及,害了她女兒的,是個道士,終究也算是道門弟子。”
齊無惑回答:“承諾。”
少年道人半跪下來,雙手溫和攙扶着那雙滿是皺紋的手掌,嗓音溫和,回答道:
“怕女兒有一天回來找不到自己。”
她大哭着。
便看到那嘲風似乎抖了幾下,眼珠子明顯偏斜,明明石雕,卻彷彿有種僵硬的感覺。
老者道:“……她本來身子就不好,後來爲了拉扯大女兒硬生生熬着,你知道的,村子裡面很多人得了病舍不得去看醫生,難受就硬熬着,挺着,然後得病了;女兒好不容易拉扯大,還託我們幫着找個好婆家,可後來女兒爲了給她看病都推了,說自己去了那邊的話,離家太遠。”
“人嘛,就是這樣的,再苦,不想死,總是要熬着的。”
老人嘆了口氣。
是依據府城左近一條河流,近水而生的村落,齊無惑去了的時候,天色尚早,冬日的河流流速都似乎慢了些,整個村落算是富裕,可以見到人們來往,臉上的神色愉悅欣喜,許多人家都已經貼好了對聯,已做好了過年節的準備。
“她小時候,我還抱過她的。”
“我修爲低微。”
“感謝菩薩,感謝佛祖,感謝感謝玉皇大帝,我家女兒,女兒……”
想到了今天那邋遢算命先生的嗤笑和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黃粱一夢經歷的事情本身和情緒正逐漸忘卻,但是曾經掌握的東西,卻是真實存續了下來,而修行者對於身軀的掌控,讓他能發揮出曾經無惑夫子的書法,於是落筆寫下一篇祭禱祝福的文字帖子,希望竈王爺第二年能夠保佑這苦命人。
“四年前頒佈了的《登基德音》,老頭子我可是得了好處能歸鄉的,我怎麼會記不清呢?”
齊無惑提筆。
“只是若能幫忙,便是幫忙而已,倒也沒有什麼關係。”
“婆家也不願意她過去,她們還大吵了幾架。”
“比老頭子我寫得好,來來來,這竈王爺的帖子也你來寫。”
齊無惑低頭看去,卻沒有看到哪一個字寫錯了。
“我在那河上,足足打坐了一年?!”
老人欣賞少年的文字,忽而搖頭笑道:“寫錯了寫錯了。”
‘昨日?’
齊無惑道:“所謂的鍼灸,根基不過是爲了扶正氣以驅邪。”
“嗯?”
“您來找我,是我家丫頭找到了嗎?還是說您知道她的消息了?!”
門中摸索着走出來一個人,那少女的母親,也不過該是四十歲不到而已,而今看去卻是面目枯槁,形銷骨立,黑髮之中大半已經成了白髮,剩下的黑髮也都盡是枯槁之色,如同秋日之後的枯草一般——
閒談之時,齊無惑知道這位老先生曾經讀書,考中過秀才,只是一直在仕途上不得意,年老回了家鄉,每日裡讀書賞花,也教導教導孩子們讀書,倒也是樂得自在,又提起失蹤的孩子,也是慨嘆許久,說自己還曾經教導她讀過書,寫過字,未曾想到忽而就消失了。
齊無惑看向老人。
齊無惑許久後擡手,道:“本來就有頑疾在身……又悲痛傷身,元神大耗;又甚少飲食,身體的元氣受到了很大的損耗……元氣大傷,需要安心寧神地靜養,否則的話,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齊無惑怔住,剎那間無數的可能性在腦海中轉過,自己明明沒有離開那麼久。
就在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
根已經斷了,沒有了養分,生機就如飄蓬一樣地消散掉了。
“但是還不敢死。”
少年道人見到一位老者正坐在躺椅上,懶洋洋地曬着冬日難得的暖陽。
“景雲五年?可是……”
女子期待着說着,只是雙目無光,看着的方向也不對,齊無惑沒有開口詢問,只是道:“我有她的消息……”
道人回答:“並無關係。”
“果然是中州大城,和夢中不同。”
少年道人沒有回答,最後也只是溫和微笑:
“她出生時,老夫正你這個年歲,讀書年少,看着她長大,未曾想變成這樣。”
旋即運轉地祇的法門,循着陶太公贈予的玉書記錄的方向,即便是藉助地脈前行也不用擔心迷失了道路,中州府城,是整個中州最爲繁華之地,哪怕是在帝國之中,也只是遜色於京城帝都,能居住於城池之中【坊內】的百姓,只是佔據少部分,大部分都在外面村落之中。
看到少年道人神色,也已猜測到了什麼,只是感慨。
“那你爲什麼要做到如此程度?”
拋去了在那島嶼上的經歷,坐船的時間也就一日一夜而已,怎麼可能有一年呢?
老人正要說這是個道士,你要感謝他怎麼能說是佛祖菩薩呢?
“啊!”
老者見到他不信,不由笑道:“年輕人啊,不要以爲我老了就記不清楚了。”
他去取了紅紙,齊無惑提筆寫文字。
‘若是昨日的話,什麼都沒有發生哦小道士。’
“敢問老先生,她家現在何處?”
“她娘拖着身子去找,找啊找,找了幾個月沒有找到,身子不行了,走不動路,只好哭,哭着哭着,眼睛就瞎了。”
老人伸出手指指了指,笑道:“你看看,這都景雲五年了,你怎麼還寫景雲四年?”
“只是她的眼睛。”
當時和慄璞玉的叔父聊起來還說三年前的《登基德音》。
少年道人怔住,他明明記得自己走的時候是要過景雲四年的年節纔對。
“既如此,那以我之氣爲針,刺激其本身元氣,自是更直接簡單的法門。”
老人說着話。
神色黯然。
他袖口中有一卷白紙,上面寫着無數人的經歷,曾經感慨,原來一個人的生死,只是一行文字,一點墨痕,而今來此方是知道,那一點文字,一點磨痕,分量如此之大。
那女子只是道:“啊,是周老哥麼?”
老先生走到一家門戶前,忽而止步,看着齊無惑,道:“小道士伱和我說。”
少年道人心中浮現出一個荒謬念頭。
齊無惑想着,把這個事情記載心裡面。
那老先生站在旁邊。
老者看着少年行鍼,還是忍不住道:“你和她有關係嗎?”
“該如此的……”
彷彿有如知見障被打破。
體內元氣,忽然開始發生變化。
數次迴旋,而後——
暴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