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過得很好,你呢?”
那樣的一句話讓伊蕾感到自己的心口彷彿被什麼東西擊打了一下,就好像是被某種鳥兒的翅膀扇到了一下那樣。這種猝不及防讓伊蕾幾乎是脫口而出道:“其實……”
伊蕾本想說,其實她覺得她好像把自己弄得一團糟了。可話才起頭,就被伊蕾掐斷,換了一種語氣說道:“其實我最近過得還不錯。”
這種突兀的轉換當然會讓科維爾感覺到不對勁。因此原本還心情很好地與伊蕾通着電話的科維爾沉默了下來,並很擔心地喚了一遍伊蕾的名字。
“可是我覺得……你聽起來可能並不像你說的那麼好。”
在心防最爲脆弱的時候被人以這種純粹的關心所問候,那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面色如常地將它拒之門外的。於是伊蕾在掙扎之後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說道:
“那好吧,如果我最近真的不是太好,你想怎麼樣呢?”
電話那頭的科維爾愣了愣,而後十分坦誠地向伊蕾承認道:“你問到我了。因爲,現在除了能給你打電話之外,我什麼都不能做。但是當我踢完了球,感到精疲力盡的時候,我想到你,我會希望你是快樂着的。但好像總是會有那麼多事讓你感到煩惱。”
那一句話中包含了許多,許多許多,可是在補覺時被吵醒後坐起身來倚着牀頭的伊蕾卻只是在眼神放空地沉默了片刻後說道:“因爲你越是長大,你就越是會發現自己的世界不是那麼的純粹,也不是那麼的單純。所以,就會有煩惱。”
科維爾:“所以說,只要試着去做一個單純的人,讓自己的世界變得純粹,就能不那麼煩惱了,是嗎?”
伊蕾:“從理論上來說,這應該是對的。我也想嘗試成爲這樣的人。只是我心裡的事太多了,有些事它客觀存在,不是我不去想,不去在意就會不存在的。”
夏日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投射進來,在伊蕾躺着的那張牀上打下光與影的交界線。在那一刻,沉悶的風輕輕吹拂過皮膚,那彷彿總是會字不經意的時候給你帶去一絲的煩悶。
而屬於科維爾的聲音就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再一次地從手機的聽筒裡傳來。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曾經有想過成爲一個畫家。這個想法一直都存在於我的腦袋裡,伴隨我長大。因爲我喜歡感受風流動的方向,水經過大壩時起的波浪。我喜歡分辨不同季節時的陽光的顏色。我喜歡把它們都記錄在畫板上。”
“但是你最後選擇了成爲一名球員。”伊蕾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你是想告訴我,世界上有那麼多的東西,可我們不能全都選擇嗎?”
“是的。因爲在這個世界上,達芬奇只有一個。所以我只專注於一件事。如果我喜歡做一件事,就只做一件事。畫家的生命可以很長,球員的卻很短。所以我放下畫畫,選擇先成爲球員。”說着,科維爾又是話鋒一轉道:
“我還從沒有見到過一個人能像你一樣。你在中國出生,在中國長大,十八歲以前只會英語這一門外語。但是在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已經成爲精通五種語言的翻譯。後來,你又學會了捷克語。在成爲海因茨的校隊教練之前,你從沒想過你會成爲一名足球教練,但是當你想要做到的時候,你就自然而然地做到了。可沒有人是能無所不能的。”
如果不能做到足夠純粹,那麼足夠專注就好了。
如果想要的東西不是那麼的多,就不會那麼輕易地就失望,去煩惱。
如果想要的東西不是那麼的多,那就會比和自己同樣平庸的人更容易達到那些。
在現在的科維爾心裡,他就是這麼想的。雖然他並不明白此時的伊蕾究竟在爲什麼而煩惱,但他以這種方式來告訴伊蕾自己的內心,以及自己保持那份純粹的方法。也許,也許那些能幫到被那些紛紛擾擾給弄亂了心的伊蕾呢?
而電話那頭的伊蕾則笑着搖了搖頭,並說道:“替我轉告海因茨他們,後天見。”
【後天】
那正是捷克隊與德國隊在本屆世界盃的十六強淘汰上相遇的時間。而在那一天之前,伊蕾就得踏上飛往北美大陸的飛機。並且她起碼得花上十一個小時才能到達那場比賽所在的城市,紐約。
也就是在接到科維爾所打來的那通電話的晚上,伊蕾爲了挑選一身合適的衣服而在自己的衣櫃裡很是努力地翻找了半天。無論如何,現在她已然沒有了去煩惱,去胡思亂想的時間。
就是在後天,全世界都會知道培養出了那五名在本屆世界盃上大放異彩的布拉格梅特奧隊的前任主教練被捷克國家隊邀請去美國看他們與德國隊之間的生死較量了!她可得打起精神來!
可是在衣櫃裡一陣翻找之後,伊蕾就發現她這幾年真的是太忙太忙了,被和球隊相關的事給牽扯住了所有精力的女人根本連好好花錢的時間都沒有!也就是說她的衣櫥裡除了一些日常的衣服就只剩下她在比賽的時候所會穿的那些配色很沉的職場正裝了!
這或許會讓伊蕾的那份從一下機場就讓人一點都挑不出錯的小心思在瞬間就破滅了!
可是才煩惱起了這些的伊蕾就因爲想起了剛纔科維爾在電話裡和她說的那些而猛一下失笑起來。
顯然,那個捷克男孩因爲足夠專注而做到了不會輕易地被外界給擾亂了內心。而伊蕾卻是因爲一件又一件火燒眉毛的事而分不出精力去煩惱那些擾亂了她內心的東西。
但無論怎樣,方法有效就好。
也許心裡還會因爲那些而無法真正地流露出發自內心的快樂笑容。可現在,她的注意力的確被轉移了許多。
在比賽開始的前一個晚上,乘坐着西班牙歐洲航空公司航班落地的伊蕾終於抵達了這片對於她來說還十分陌生的土地。而一走進這座足夠用巨大來形容的機場,伊蕾就感受到了一種撲面而來的,屬於世界盃的濃厚氣氛!
身爲本屆世界盃的東道主,美國隊的海報被貼在了機場內最顯眼的地方,而世界盃主題的廣告也在機場內的各處被循環播放着。然而更讓人驚喜的,是當幾個年輕人迎面走來的時候,伊蕾看到他們的手機上套着的竟然是捷克隊和他們的官方贊助商聯合推出的,印上了捷克隊球員官方單人定妝照的世界盃特別版手機殼!
而這幾名年輕人裡使用了這種手機殼的兩個人則正好湊出了科維爾和海因茨這對雙星!
這當然會讓伊蕾感到眼前一亮!她甚至在這羣青少年走近自己的時候豎起耳朵來聽他們究竟在說着些什麼!
“科維爾和海因茨在小組賽最後一輪比賽裡的表現實在是太棒了!我喜歡他們兩個聯手打進的那個球!”
“我聽說現場去看他們的表現會比電視上的看起來還要更好?我賭科維爾明天還能接着破門!他和德國隊之間的這場比賽實在是太有看頭了!”
“你們說他之前都已經那麼接近加入德國隊了,到底是什麼讓他突然改主意了的?”
這些帶着美式口音的英語讓常年都待在歐洲的伊蕾乍一聽之下覺得有些水土不服。但是當這些人走出好遠之後,伊蕾還是在仔細地回想之後弄明白了他們剛纔所說的。聽到那羣青少年用崇拜偶像的語氣提起她一手發掘並帶出來的那兩名球員,伊蕾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高興。那種感覺或許能稱之爲,與有榮焉。
儘管那些剛纔從她的身邊走過的青少年根本就不沒有認出她來,並且她也根本就沒有和那些小鬼們進行哪怕一句的交談。
可是又向出租車停靠點走出去了十幾米,她就又被一塊正在播放着耐克爲本屆世界盃所拍攝的球星主題廣告吸引了注意力。
就像早年的可口可樂以及百事可樂一樣,每一屆世界盃都彷彿會成爲生產同類產品的超級大牌競相展現自己實力的舞臺。在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英雄時代沒落之後,耐克和阿迪達斯高舉起了大旗。在世界盃開始之前就各自選定了在全世界範圍內都擁有絕對知名度以及商業價值的球星,並讓那些球星們聯合起來爲他們拍攝廣告,而後又在世界盃賽事正酣的時候用那些廣告進行全世界範圍內的狂轟濫炸!
而耐克所選定的那五名足壇巨星中最爲大牌的一個,則就是豐塔斯。
這個有着無敵俊朗外形的男人以皇家馬德里核心球員以及烏拉圭國家隊隊長的雙重身份出現在這則廣告中。
他的身影出現在人們的眼前,毫不費力地就吸引了你的眼球。他的聲音則在耳畔響起,讓你很難不記住那個僅僅依靠寥寥數言就讓你感到熱血沸騰的聲音。
可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在本屆世界盃賽前被那麼多的人所希冀,卻最終連一場世界盃的決賽圈賽事都沒能踢上。
伊蕾站在那塊廣告屏幕前待了許久,直到這則廣告短片都在她的眼前被循環播放了五遍才又轉過身,向着出租車的泊車點走去。
感慨的時間已經結束,而屬於捷克的時間就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