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賽開始之前去到了威斯特法倫球場看臺區之外的地方打完了那通電話的伊蕾又回到了她的座位上。她的助理教練杜歷卡在她坐下來的時候頭也不擡地說道:
“打完電話了?我還以爲你要錯過比賽的開局了。”
“但是現在看起來並沒有?”說着這句話的伊蕾又拿起了她的筆記本和文件夾,並也不看向對方地直接把目光放到了球場上。
在那裡,兩隊球員已經分散在場邊進行最後的熱身,而本場比賽雙方的隊長,多特蒙德的赫爾曼以及馬德里競技的艾托爾則正站在正對着主席臺的場邊,和本場比賽的主裁判一起以拋擲硬幣的方式來決定誰擁有開球權,誰則能夠選擇上半場比賽時哪半塊球場屬於他們。
伊蕾此行的目的是想要看看馬德里競技在歐冠賽場上所展現出的,現在的他們所能夠拿出來的最強實力。因此她和杜歷卡所選擇的,是和主席臺同一側的,偏上方的位置。那能夠讓他們把整場比賽的攻防大勢,球員之間的配合線路,以及馬競主帥的臨場指揮風向都看得十分清楚。
但說實話,這並不是一個距離球場很近的位置。你會無法看清場上球員的臉。
可即便是如此,伊蕾還是能夠輕易地認出肩膀上帶着隊長袖標,手上拿着交換得來的馬競隊旗,此時正在和裁判指着她左手邊的那片球場的金髮男人。
那讓她不禁把視線挪開,望向這座足以用美妙來形容的球場。
這或許不是全歐洲最漂亮的球場,單獨當你第一次看到這裡的時候,你一定會被它所驚豔。
因爲每逢有多特蒙德的比賽,這裡一定會變成黃色與黑色的海洋。而在多特蒙德的鐵桿球迷所在的南看臺,那裡一定會有許多屬於多特蒙德的巨型旗幟,在九十分鐘的時間裡沒有一刻停止揮舞。無論他們領先,陷入僵持,或是落後於對手。
這樣的一座主場,沒有任何球員會不喜歡。
隨着尖銳的哨聲被執法本場比賽的主裁判吹響,一場冠軍級別的比賽就在這座球場中開始。負責開球的,是皇家社會的國王杯決賽對手,馬德里競技。這是西甲球隊中硬朗派的代表球隊,也是伊蕾的皇家社會所最不擅長面對的球隊類型。
他們的防守堅固,雖然其中並不蘊含什麼高深的意式防守哲學,卻堅硬如鐵。
他們的意志頑強,每一名球員都能夠完全遵照主教練的要求,積極地參與到進攻,或者是防守中去。爲此他們不吝惜貢獻奔跑,也願意將自己所創造出的機會交由更有把握拿下它的隊友。
是,皇家馬德里擁有全歐最貴的進攻端,並且他們所發起的攻勢都銳利無比,讓人看得驚心動魄。
是,巴塞羅那擁有最好的傳控技術,他們的每一名球員都擁有很強的射門意識,並且也是全歐洲最會“玩”球的隊伍。
可是當這樣的兩支球隊遇到馬德里競技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會說他們一定能夠贏下那支全西班牙最硬朗的球隊。這樣的一支球隊可能會讓你覺得他們的陣中沒有太過亮眼的人。可當你試着去思考該要如何去擊敗他們的時候,你卻會發現你很難找到他們陣中的弱點。
並且,你可以說這支球隊的球風並不花哨,也非常的實用。
可你無法說馬競的比賽不好看。
“杜歷卡,如果你缺一名好的後衛,你可以去意甲。那裡擁有誕生優秀後衛的傳統。如果你缺一名好的中場,你可以去西班牙買,這裡有全歐洲技術最細膩的中場。但如果你缺一名好前鋒,一名頂級的正印中鋒,那就一定得去馬德里競技看看。別去皇馬,也別去巴薩,去哪家都不管用,就得去馬競。”
開場僅五分鐘,帶着三球淨勝球來到了客場威斯特法倫的馬德里競技就獲得了一個機會。這支球隊的中後場擅長防守以及攔截,創造擁有足夠威脅的傳球。
而他們的前鋒則擅長抓住機會。在對手方的多名球員都衝進他們的半場時在中場線附近拿球,而後一路衝向禁區,沒有絲毫猶豫,並且無畏無懼。
在伊蕾對杜歷卡說出那些話之後,這個早年迫於所效力的球隊財力有限而幾乎都只在歐洲最窮的地方發現球員的捷克人笑着說道:“那可得看看我們的球隊願意出多少錢去找這樣一名前鋒了。並且,我還得看看我的老闆想要尋找處於怎樣一種階段的球員了。”
剛剛畫好了剛纔那輪進攻中馬競的傳遞線路的伊蕾示意杜歷卡說下去。
於是杜歷卡說道:“通常來說,球探需要挖掘的有處於三種階段的球員。一種是最初級階段的,擁有驚人天賦,但就是藏在不知哪幾座山頭之間的農村裡。第二種是已經在某支小球隊裡嶄露頭角,但只是在他所在的國家或者是那個區域小有名氣。第三種,那就是已經擁有非常成熟的技術,並且也已經爲自己所在的五大聯賽球隊創造出了很多,但距離豪門俱樂部依舊有一段距離。”
伊蕾:“所以,馬德里競技通常是買來第二種階段的球員,把他們培養到第三種階段,然後再把他們賣去豪門?”
杜歷卡:“完全正確。”
看到杜歷卡用一種那麼得意洋洋的語氣說出那句話,伊蕾不禁皺眉笑着嘀咕起來,而後搖了搖頭地繼續看向場上的局勢。可她纔沒看多久就又繼續說道:“馬競的前鋒把射門轉化爲進球的能力是最強的。在這個數字上,他們是高於皇馬和巴薩的前鋒的。”
杜歷卡:“聽起來你還挺想買馬競的前鋒?不不不,我們雖然從一家很窮的俱樂部換到了一家稍微有那麼點錢的俱樂部,可我們還沒那麼有錢。馬競的前鋒雖然性價比很高,可那怎麼說也得要三四千萬。我覺得,以球探的眼光來看,馬競來買我們的人還差不多。這比較符合邏輯。”
伊蕾:“請不要跟我說誰家要買我的人好嗎?”
面對伊蕾的轉頭瞪眼,杜歷卡即刻就很無辜地攤手錶示聽伊蕾的,聽伊蕾的,他全都聽伊蕾的。於是伊蕾這才又轉回頭去繼續認真地看起了場上的局勢。卻是越看越眉頭緊鎖。在比賽進行到了地二十五分鐘的時候,伊蕾終於對就坐在她身邊的杜歷卡說道:
“不行,我們贏不了他們。我找不到機會。”
杜歷卡:“拿出我們面對強敵時一直用的兩邊邊路戰術?在進攻推進到禁區附近的時候再……”
“不行。”伊蕾立刻就否決了杜歷卡的提議並說道:“馬競對於兩邊邊路的攔截能力很強,剛纔多特蒙德有兩次想要從邊路傳中,都被他們輕易地在中路截斷了。而且他們做得也太輕鬆了。可如果直接從中路發起衝擊,伊洛維奇、科維爾和喬瓦尼的經驗都不足以應付馬競的禁區鐵桶陣。如果強調高壓防反,馬競的防守反擊從來就是整個西班牙做得最好的,並且他們當然知道應該怎樣面對這樣的戰術。因爲他們在平時的分組訓練裡肯定都會採取這樣的戰術。更不用說他們的出球速度要比我們的快,快很多。”
在一切的想法都被自己所否決之後,伊蕾不禁在抓亂了自己的頭髮之後看向場上穿着黃黑色球衣的那支球隊。她需要在另外一支球隊的身上找到靈感。
於是她的注意力終於從球場上那由藍白紅這三種顏色組成的球衣轉到了黃黑色的球衣上。而一旦打破那種精神上的壁壘,她很容易就會看到場上的那十一名多特蒙德球員中最奪人眼球的一個。
那個人有着一頭日耳曼式的,並不柔軟的金色頭髮。近乎完美的身材比例,以及不過分厚重的上身肌肉。一旦他拿球,並向着對手方的禁區發起衝襲,你就能夠感受到那種威脅感。可是在那之前,你已經在自己都沒覺察到的時候將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
赫爾曼。
曾經的門興金童在獲得歐洲金童獎的時候還總是喜歡憑藉自己的速度以及球感衝破對手的防線。可就是在他十字韌帶撕裂,並傷愈復出,速度還難以恢復的時候,他學會了用盤帶過人。
第三十六分鐘,赫爾曼在他的隊友從後方給予他一個絕妙的斜傳球之後向着馬競的禁區發起衝擊。可是馬競的回防太快也太過積極了,當赫爾曼向着馬競的球門練過兩人之後,他望向前方擁有多名身着藍白紅色球衣的球員對他進行封堵的區域,在一個作勢要再次晃過對手的假動作之後直接起腳射門。
而後,那腳射門就這樣在所有人的視線中劃出一道無解的弧線,並避開了所有擋在它與球門之間的馬競球員,從那道狹小的縫隙中飛速穿了過去!
場內的巨大積分器終於從0:0變爲了1:0。
“你前男友進球了。”
抱着伊蕾帶來那一大包西番蓮味果糕軟糖,並從中拿出一粒撕開了包裝而後放進嘴裡的杜歷卡這麼說道。
對此,伊蕾速度緩慢地轉過頭去看向自己的助理教練,而後猛地從對方的手裡搶過那包糖,並說道:“這是我的糖!我堂弟從中國給我寄來的!很貴重的!”
面對伊蕾的這一表現,最近這陣子已經從伊蕾那裡揩油了很多這種果糕軟糖的杜歷卡默默地從自己的錢包裡拿出一張一百歐,並面無表情地用那張一百歐碰了碰伊蕾抱在懷裡的那包糖的包裝袋。
伊蕾:“一百歐只夠郵費!”
被伊蕾這麼一喝的杜歷卡只得默默地把那張一百歐收了起來,猶豫再三也還是沒有把錢包裡的另外一張一百歐也給拿出來。於是他只得又重複起剛纔的那個話題,說道:“剛剛赫爾曼進球了。”
忍無可忍的伊蕾轉過頭來,卻是才深吸一口氣還沒開口呢,場內dj就已經在說了一連串解釋剛纔那腳進球的話語之後帶着全場的球迷高喊起進球功臣的名字!
“赫爾曼!”
“赫爾曼!”
“赫爾曼!”
那是一種震撼人心的場景,在能夠容納八萬一千多名球迷的,在幾乎被黃色與黑色淹沒了的威斯特法倫球場,所有的多特球迷都激動地高喊起那名也曾橫空出世,讓整個歐洲都爲之驚豔,也曾在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年重傷沉淪,狀態一落千丈,卻在最終重拾起一切的多特蒙德當家球星的名字。他們將赫爾曼的名字連聲高喊九遍。每一遍都讓人心跳爲之一震,並且每一遍都讓人不住地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球場上的那個正在與自己的隊友一起慶祝的人身上。
在這個過程中,坐在伊蕾旁邊的數名多特蒙德球迷甚至直接拿出赫爾曼的面具戴了起來,並站起來高呼他的名字。
於是好幾次深吸一口氣,想要告訴杜歷卡些什麼,卻是每每都被現場球迷喊出那個名字的聲音給淹沒了的伊蕾滿懷複雜的心情,用糾結且多有反覆的手勢告訴自己的助理教練。
她“看”到了。
也聽到了!
【在與馬德里競技的那場國王杯總決賽之前,我去到了多特蒙德。
那一年的多特蒙德是馬德里競技的歐冠十六強淘汰賽的對手。他們在首回合的時候0:3客場落後馬競,又在次回合的時候2:0擊敗馬競。我本想去到現場看一看我的下一位國王杯上的對手所能展現出的最強實力,卻是看到了這樣一支在我眼中幾乎無法擊敗的球隊究竟是怎樣完全落於下風,並在被對手零封的情況下打進了兩球。
那場比賽給了我很多的靈感。我甚至以爲在看完那場比賽之後我已經找到了對陣馬德里競技時的突破點。我想了很多很多種比賽時的可能,以及相應的對策。在那場比賽開始之前,我以爲我已經有了完全的準備。可僅僅是在比賽開始的十分鐘後,馬德里競技就以他們的精彩表現推翻了我的所有預測。在那場比賽的九十分鐘過後,他們完完全全地擊敗了我們。
我本以爲我可以坦然地接受那樣一個結果。甚至在淘汰了那一年的皇家馬德里之後,我就已經告訴我自己,之後的每一場比賽都會是我賺來的。只要能夠繼續走下去,那麼無論結局如何,對於這個時候的我們來說都已經足夠不留遺憾。
可是那一年,我明明帶隊走到了最後,卻還是會望着錯失的獎盃久久惆悵。
沒有人能帶着喜悅去領獎臺被授予亞軍獎牌。
儘管那支馬德里競技是整個西甲聯賽中我最敬服的球隊。
——《伊蕾自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