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老驥伏櫪
名動大乾
在極短的時間,風秉文的策論以超出凡俗信息傳播的速度擴散至整個大乾,街頭巷尾,阡陌田野,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凡夫走販,每一城,每一地都有人談論起風秉文所寫的文章,以及他這位年僅十三歲的考生。
每三年一次的科舉考試,對於底層普通百姓與寒門而言,是唯一向上晉升的渠道,但絕大多數百姓對此都是漠不關心,因爲他們沒錢供子孫讀書,能認字便算可以了。科舉與他們無關。
因此,即便是在科舉中奪魁的狀元,鄉野之中也沒有多少人知曉其名諱,即便是聽到了,轉過頭也就忘了。
究其原因,是因爲與他們的飲食起居毫無關聯,知道了又怎樣,不知道更無妨,有這功夫,還不如在地裡多刨兩鋤頭。
但這一次不一樣,有人在科舉中諫言減免,乃至廢除農稅,甚至對低收入的百姓免除賦稅,這樣堪稱前無古人的言語,即便是目不識丁的農戶,也很難不關心。
“聽說今年科舉狀元是星君下凡?”
“什麼狀元?你從哪聽說的?現在鄉試都沒開始呢,哪來的狀元?”
“今年狀元寫的文章都不是已經傳開了嗎?”
“你是說那一篇減免農稅的嗎?聽說是一個年僅十三歲的秀才寫的。”
“十三歲?才這麼小,那今年的狀元,肯定就是他了!”
“對!我聽說這位叫風秉文的考生乃是天上的星君下凡,降生之際,天生異象,滿室紅光。”
“這風秉文豈不是以後要當宰相?”
“那肯定的,這種人,生下來就是要當宰相的。”
“當宰相好啊,這種大賢,如果當了宰相,我們這些老百姓的日子就好過了。”
尋常的平頭百姓,耕田農戶,沒有太多見識,也不關心其他,他們只知道本屆科舉,有一位年輕考生建議減免,甚至免除他們原本所要繳納的承重賦稅。
僅憑這一點,就足夠聽聞相關事蹟的百姓們對其交口稱讚,說其爲星君下凡,稱其爲當世聖人,許願他能夠執掌朝堂,位極人臣,然後將他所寫的化作現實,哪怕只是實現一部分。
不過,相比於底層百姓小民小戶的交口參贊與由衷期許,那些頗有家財的富商大戶與執掌權力的達官貴人,對於風秉文的評價就沒有那麼好了,堪稱是兩極分化。
“風秉文?乳臭未乾的小兒,也敢妄談稅制?他懂什麼!”
“我朝三百年來,一向都是以農稅爲主,莫說我朝,乃至於前朝,史書上記載的任意一朝,無不徵收農稅,從無一朝廢除。”
“荒誕小兒,異想天開!”
“這種人怎麼能參加科舉,而且還讓他拿到了頭名,當真可笑?”
“荊林州的主考官當真是老眼昏花,這般無識人之明,當告老還鄉,永不錄用!”
受恩惠者自然交口稱讚,而感覺自己的利益受到嚴重威脅的富商大戶破口大罵,言語中自然沒有一點好言語。
雖然其中也有些讚歎風秉文仁心壯志者,但是與那龐大的階級羣體相比,這些讚美之言,微不足道,毫不起眼。
荊林州,龍川府,青山縣
以被遺棄的大戶府邸爲基礎而改造而成的公學中,一間屬於授課夫子的房間中,幾道爽朗的笑聲響起,隨後就是夾雜着些許激動的交談。
半晌之後,纔有一位神情激動,臉色脹紅,穿着一身素白長衫的中年先生從中走出,跨出門檻後,又轉過身,向其內一位年齡似乎與他相仿的先生認真道,
“風先生,若您賢孫回來了,我一定登門拜訪!”
“好。”
這一間屋舍中,同樣着一身素色儒衫的先生含笑點頭,除腰間佩白玉外,身上再無奢華物件,就衣着打扮而言,並不起眼。
只是他的氣色看起來極好,面色紅潤,目光炯炯有神,臉上只有淺淺幾道皺紋,略顯蒼老之態。
“砰!”
含笑送別這位平日間來往並不算太密切的年輕夫子之後,其模樣看起來就是一位中年人的風靈鈞關上房門,原本面上的笑容迅速消失,甚至變得有些陰鬱。
他走回書桌後坐下,拿起桌案上,這幾日間都已經不知道跟多少人談論起的一篇策論,掃了一眼之後,其上已經滾瓜爛熟的內容映入眼簾,臉上的鬱氣更加厚重,顯得頗爲煩悶。
“我的好孫兒,你怎麼就寫出這種文章了?”
回想起這幾日,縣學中關於自己孫子寫的那篇策論而起的爭吵議論,想起自己於家中學堂往返間,聽過那些議論,還有諸多恭維,風靈鈞深深吸了一口氣。
片刻後,這位越發年輕的老夫子開始研墨,而後抽出幾張信紙,開始提筆寫信,這是他寫給兒子的一封信。
於是,半月後,臉上帶着擔憂與驚慌之色的風子川帶着風秉文風塵僕僕的趕了回來,而他們乘坐的那輛傀儡馬車,幾乎在半個月來晝夜不歇,一直狂奔,如今停下來時,居然有白煙從其中冒出。
不過,這些自然不是重點,得到自己親父稱病書信的風子川一臉驚慌的闖入家中,迎面便撞上了正帶着一羣大鵝,準備去湖邊散步的老母親。
“娘!我爹呢?”
看到自己老母親疑惑的臉色,風子川一愣,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連忙問道。
“他呀,去學堂了,不過他說你這幾天要回來,所以叫我留意,他有事情跟你說,不要回來了,又着急忙慌的走了。”
“我爹不是病了嗎?”
“什麼病病?這幾年我跟你爹的身子越來越好,就沒病過一次,你沒看到你爹身子多硬朗,這老東西怎麼可能病?”
風子川的面色有些僵硬,萬萬沒想到父親居然會寫信騙自己。
而老人家叮囑了一聲,隨後眉開眼笑地看着一旁氣定神閒的風秉文,與許久未見的孫子攀談了兩句,然後便帶着一羣嘎嘎大叫的大鵝,腳步輕快地往臥龍湖去了。
“你看,我就說了,爺爺不可能有事!”
看到一路上焦急不安的父親在家門口安靜下來,對一切事物的來龍去脈,都瞭然於心的風秉文道。
半個月前老爺子突然派人送來了一封書信,言稱他抱病在牀,感覺時日無多,想見一見兒孫。
這般情況下,即便是鄉試在即,風子川也顧不得許多了,連忙拉着風秉文,坐上可以日夜不歇的傀儡馬車,一路顛簸趕回來。
可沒想到到家後,居然是這般情況,家中並無任何異常,他父親甚至還有閒情去縣學授課教書,沒有任何病。
“你都馬上要參加鄉試了,你爺爺在這時候寫信把我們喊回來,真的是……”
虛驚一場的風子川,在慶幸過後,擦了一把虛汗,心中便不免有幾分怨氣,對一旁兒子抱怨道。
“爺爺應該是有什麼事情想跟你說。”
“不管有什麼事情,也得等你考完啊!”
風子川仍舊喋喋不休,這一路顛簸,可把他折騰得夠嗆的。
而他的抱怨一直等到臨近傍晚時,老爺子乘着黃昏夜色歸家。
“子川,你跟我來!”
老爺子一進家門,就招呼風子川進了書房。
“爹,您這麼急找我回來有什麼事情?”
風子川此時憤懣難平,即便是老爺子,在他心中有着不可磨滅的影響與壓迫力,他此時也依舊耿着脖子質問。
“您就不能等秉文考完了?”
“他不能再考了!”
沒有等自家兒子說完,老爺子便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眉宇間浮現出了濃厚的抑鬱與煩躁之色。
“什麼?”
乍聽此言,風子川人都傻了,旋即便反應過來,
“您在說什麼?”
“文兒,不能再讓他參加科舉了,他絕不能繼續考下去。”
風靈鈞一字一頓,吐字清晰。
“爲什麼?”
風子川難以理解。
“文兒,他不是當官的料!”
幽幽的燭火在房間中跳躍,照在風靈鈞棱角分明的臉龐上。
“是因爲那篇策論嗎?”
風子川也不傻,整天念着科舉,甚至大半生都投注於其上的老爺子,突然讓孫子放棄科舉,必然是有什麼極爲重要的原因,而他自然便想到了那篇在大乾各處引起了討論的策論。
“是,那篇文章的內容足以讓文兒自絕於官場,一旦他高中,恐怕我風家的血脈就會因此而斷絕了。”
“有這麼嚴重嗎?”
“你這些年的生意做得如何?”
“我給文兒攢了千畝良田!”
“嗯,足夠了。”
老人聽聞此言,臉上並沒有什麼震驚之事,而是很平靜的點點頭。
“你攢下的家業應該足夠他一人揮霍了,不論他幹什麼都可以,舞刀弄槍,哪怕是流連風月場所,隨意他怎麼都行,只要他不參加科舉就好。”
“……”
回想起這些時日的見聞,還有幾位與自己相熟的商人言語間的抱怨,風子川沉默片刻,而後緩緩吐出,
“我明白了!但是,爹,您這輩子都想跟爺爺一樣,要不,再讓秉文再考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