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個讓人意外的要求。”傅杳手裡的玉摺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桌面,“把這樣一個機會用在這上面,不覺得浪費嗎?”
今秋道:“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的確在嫉妒她。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不想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還被輕易的取代。”說到這,她略有些無力地笑了下,“剛纔只是玩笑話,您別當真。”
“就算我當真你也換不了。”傅杳道,“改變與我交易者的人的命運很容易,但改變別的人,所牽連的因果更復雜。你所能拿出的東西,不值得我冒那麼大的風險。你想要改變什麼,還得自己去動手才行。”
“是這樣嗎?”今秋似懂非懂,“那就請您恢復我的歌喉,再給我更漂亮的美貌吧。至於我所擁有的一切,您儘管予取予求。”
“是個爽快人,”傅杳用扇子在她臉蛋上劃了一下,“看在你這麼爽快的份上,我送你個小禮物。在你死前,你的容顏聲音都不會受任何的影響,你會一直美到你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多謝。”
兩人交易完,今秋很快消失在道觀裡。
翌日。
早上醒來後,瘦男人將昨晚上看到的事告訴了妻子,胖女人是認爲丈夫眼花。兩人爭執不下,於是最後共同向伙房小哥求證。
趙興泰聽後,對女子的身份反而有些好奇,“你們說是個年輕的女子?”
“對,年紀估計也就十七八歲,聲音怪好聽的。”瘦男人道,“看她的模樣,似乎不太像良家女子。”
聽到這,趙興泰大概就猜到是誰了,他道:“這事大叔你們心裡有數就行。待日後習慣了也就好了。”
“習慣?”瘦男人跳了起來,“不是,你把話說清楚。我爲什麼要習慣這種事情?”
趙興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忍心告訴他,現在主觀裡就有一個。
“大清早觀裡就這麼熱鬧?”江掌櫃的聲音從大門口傳來,趙興泰一看,果真是江掌櫃回來了。
“怎麼就您一個,楊師父沒來?”
“酒樓還要他掌廚呢,他脫不開身。”江掌櫃說着,看了眼旁邊陌生的胖瘦夫妻,道:“這兩位是……”
“這是暫時借住在道觀養胎的沈家大叔大嬸。”趙興泰介紹道。
“養胎啊,這裡確實是個養胎的好地方。”江掌櫃笑着和胖瘦夫妻寒暄了幾句,然後把手裡挎着的籃子遞給了趙興泰,“這裡面是海螃蟹,新得來的,想來觀主應該沒嘗過,趕着大早給送了來。你幫忙做着,我先去見見觀主。”
“行,這東西交給我,中午您也留下來吃飯吧。”
“這沒問題,你手藝可我比那當家的好多了。”江掌櫃笑着應道。
胖瘦夫妻就見江掌櫃點了香燭進去了,不多會,跟着觀主一同出了主觀,她們的身後還跟這個沒見過的白衣女子。
此時太陽還未出山,六個人圍在伙房門口的石桌上用着朝食。
瘦男人剛剛沒從趙興泰那裡問出個所以然來,這會見到觀主本人,少不得繼續打聽:“怎麼不見昨晚上那位姑娘?”
傅杳一邊吃着煎包,一邊道:“你不都看到了,踮着腳尖走路的,來得快自然也去得快。”
“那也就是說……昨晚上來的真是那種東西?”瘦男人覺得自己需要再好好消化下。
旁邊,江掌櫃卻問道:“昨天來了誰?”
三娘回道:“是小月樓裡的今秋姑娘,她得了不治之症。”想到今秋,三娘憐憫嘆道:“才十七歲呢。”
這個年紀,人生正剛剛開始。父母寶貝些的,都還捧在掌心裡。可是今秋,卻即將走到盡頭。
“才十七啊,確實有些可惜。”江掌櫃也跟着嘆了一聲,“這就是我們的命。基本上那裡出來的姑娘,哪個不是一身病痛。不說其他人,就說還算走運的我,也是調理了這麼多年,身體纔好了些。但就算是這樣,依舊生不了孩子,吃飯都得吃軟爛的。你別看那種地方光鮮,實際上有好下場的沒幾個,大多都年紀輕輕沒了。有些死了,可能還有個名字;更多的是死了,一把草蓆裹着,送去亂葬崗隨便埋了。”
這個是三娘和趙興泰他們都不知道的事。
他們兩個,前者出身富貴,後者家世也不算差,都屬於站在平民百姓上面的人物,又哪裡知道真正下九流的生活。
大約是說起了不開心的往事,江掌櫃嘆了口氣,不肯再多說,只埋頭喝粥。
傅杳置身事外地繼續用香醋搭配煎包享用着,旁邊胖瘦夫妻兩臉懵圈。
他們好像……誤入了什麼了不得的地方。
夜晚,趙興泰繼續在原來的老位置上賣吃的,這時一頂坐轎在他的攤位前停了下來。
紅珠看着他面前架着的粥鍋,道:“你不是賣糕點?怎麼換這個了。”
趙興泰看着面前梳着墮馬髻、頭簪着一朵金紅色芍藥的女子,不卑不亢道:“我想着平時忙着沒時間吃飯的人,這個時候喝一碗粥應該會舒服很多,就乾脆在這裡煮了點粥賣。”
“你還真是好心腸。”紅珠說着,從坐轎上下了來,“那給我也來一碗。”她今夜喝了一晚上的酒,現在肚子都是空蕩蕩。
趙興泰盛了一碗粥給她,“這裡沒位置,你只能站着喝了。”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是什麼尊貴人。”紅珠說完,又看着粥裡的綠葉子道,“這裡面放的是什麼?”
“紫蘇。”道觀周圍長了很多,隨便採都能採一大把,“這東西能行氣寬中,結鬱止嘔。你們喝下去應該會更舒服點。”
紅珠點點頭,看着他道:“你確實是個好人。”
趙興泰聳聳肩,“我不這麼覺得。這只是廚子該有的心罷了。我也是才發現,吃我做出的食物的人不一定是那些大人物,更多的其實還是普通人。秦淮河兩岸的普通人,或許在這種時候就需要這麼一碗粥讓他們舒舒服服的歇上一口氣。”
“你們這些人說話,就是這麼文縐縐的。”紅珠捧着碗,將碗裡已經涼下來的溫粥一口氣喝完,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才道:“以前我家窮,家裡沒多少米,一鍋粥裡半鍋是紫蘇葉子。現在我有銀子了,卻再沒吃過那樣的粥。總而言之,謝謝你了,大好人。”
說完,紅珠放下銀子,提着裙襬回了小月樓。
此時已經是深夜,紅珠正準備回自己房間,卻在進後院時,被人給堵住了。
今秋冷眼瞧着她,“偷我的東西偷得開心嗎?”
紅珠看着面前這個已經陌生了一半的女人,心裡卻無端的生出一絲氣憤,“我偷你的?你怎麼不說是怕我取代你而一直攔着不肯我出頭?我之前想去試聲,是你故意讓我着涼壞了嗓子的吧。每次有客人讓我唱曲,也是你攔着我讓我出去。我從前還感激你愛我護我,現在看來不過都是你的私心而已。”
“果然是有人捧了,底氣也起來了。”今秋冷笑一聲,“從前的你可不敢這麼跟我說話。不過無所謂了,我的嗓子已經回來了,你如果識相點,以後還是繼續夾着尾巴做人的好。”
“呵,”紅珠也笑了,她的眼睛笑看着今秋,眼底卻泛着得意,“你嗓子恢復了又如何,但剛從太守府上回來的人是我。”
“你!”
“我怎麼,我要去歇息了,沒空在這給你費口舌。”紅珠說着,將肩上的披帛一扯,“你要不服,那我們就手下見真章。”
她們兩人的聲音不大不小,不過周圍院落路過的人聽到卻誰都不敢吭聲。
一個是樓裡的頭牌,一個是很有可能成爲樓裡下一任的頭牌,她們之間的較量,其他人也只能是看看熱鬧。
不過自這夜開始,樓裡的氣氛就開始不對付起來。原本是紅珠的客人,最後基本上都會變成今秋的;而讓紅珠參加的宴請,最後也都會因爲今秋的參加,而紅珠則被趕出宴會之外。甚至於,從前紅珠的恩客,也都變成了今秋的入幕之賓。
聲音重新回來的今秋,容貌上不知爲何變得更加迷人。她雖然是歌伎,但是她的一顰一笑,比從前更爲勾魂奪魄,令人心動不已。
一直處於被壓制着的紅珠,就像夜裡綻放的曇花,迅速的綻開,又迅速的凋零。
而路邊粥生意爆好的趙興泰則成了她心事的傾訴者。
“你不知道她有多討厭,”紅珠蹲在旁邊抱怨道,“偏偏就針對我,難道就因爲我從前是她的丫頭,這輩子就不能翻身超過她?”
趙興泰忙碌之餘,對她道:“你現在其實也有了錢,你可以離開小月樓的。”
“離開?”紅珠道,“我不能離開。我不僅不能離開,我還要比今秋更有名才行。”
“就爲了超過她。”
紅珠搖頭,“不僅僅是爲了超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