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江月白終於看完手中的話本子時,李北辰正聚精會神地批閱奏摺。
李北辰前方和右手邊的奏摺都堆成了一座小山。他是特意留出來左手邊,方便休息時看到江月白。
這下角色互換了。
李北辰其實察覺到江月白似乎停下來了手中的工作,只是強迫症又犯了,不批完戶部的摺子他就不想停下來。
李北辰沒有擡頭,江月白就默默地候在一邊,先給皇上續上一杯熱茶。
再拿起皇上剛剛挑給她的言情話本子重新再看一遍,等着一會兒領導提問。
除此之外不作任何聲響。
一般而言,到了領導辦公室,領導在談話前讓先看些文字材料,請務必認真地看。不僅對材料認真思考,把材料裡涉及事項的前因後果總結提煉成三五句話。
還要反向思考領導可能問的問題,比如怎麼看材料裡提到的事項,怎麼看待材料本身的嚴密性規範性,對事項的解決思路有沒有什麼想法和建議。
還要把看的材料跟自己的工作聯繫起來。因爲領導可能是旁敲側擊自己的工作,或者安排新任務。
總而言之,領導給下屬看材料一般都有目的,而且一般接下來的談話會很嚴肅而正式。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卑不亢,沉穩得體,不能太過輕浮親熱,也不可過於誠惶誠恐絲毫沒有底氣。
比如她就在一邊看,一邊思考這個跟陸游唐婉的HE美學傾向的言情小說,像皇上這樣的人會提什麼樣的問題。
房間裡靜得出奇,只聽得見書頁翻動的聲音。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飛速流逝。
因爲李北辰讓徐福海在房間外等候着,他心裡着急,但不敢貿然進來打擾。只巴望着江月白蕙質蘭心,懂得紅袖添香的妙處。
然而並沒有這樣的覺悟。
因爲現代人用電腦,不需要磨墨。但是古人需要。
江月白認真地讀着話本子,全然沒有注意到,皇上在她低頭的一瞬間,擡頭看向她,沉靜而欣賞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對她安靜而專注的樣子百看不厭。
似乎有她陪着就很好。
李北辰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來。望向一旁的硯臺,輕描淡寫地說道:“皎皎,過來給朕磨墨。等批完了這堆摺子,就去用午膳。”
江月白這纔回過神來,動了動有些發僵的腿,連忙走上前十分歉意地請罪道:“臣妾御前失儀,請皇上恕罪。”
“你看得認真,無妨。”李北辰眼睛裡帶着笑意。
若是其他妃子,定然直接將其掃地出門。畢竟她們來的任務就是磨墨。
他很喜歡江月白做錯事不找藉口不居功的得體。錯了就是錯了,該認要認,而不是狡辯或者搪塞。
御案上的硯臺是難得的極品,是黃庭堅的款。墨條是一兩千金的米南宮的款。
江月白磨墨的手法十分嫺熟。
她從小就喜歡給父親磨墨,喜歡墨的香氣,更喜歡父親秉着毛筆寫寫畫畫,做賬本子。父親經常會在添墨的時候,慈愛地望她一眼,臉上掛着疼愛的笑意。
她總是怔怔地回望着父親,每當這個時候,她的心都會融化。
她的父親不僅這樣能幹,而且這樣疼愛她,把她視作掌上明珠,而不是上一世女孩無用的辱罵毆打。
一開始,那些上輩子父親留下的種種傷痛清晰而銳利。漸漸地,日子久了。那些傷痛不知不覺中就淡化下來。
陪着父親磨墨的時候,只有歡喜,沒有了心底的刺痛。上一世父愛缺失的那塊就這樣被一點點地填起來。
她心底回憶起從小到大與父親溫馨的點滴,不知不覺想得入了神,心裡滿滿的都是暖意和思念。
不知道父親在宮外如何了。給皇上辦的事又辦得如何。好久沒有見到小妹妹錦詩,她跟魏王過得好不好。
她一邊想着,一邊還磨着墨,渾然沒察覺,硯池中的墨已經墨好了,再磨就嫌太滿,容易溢出來。“皎皎。是不是累了?”李北辰禁不住提醒道。
磨着墨竟然都走神了,在想什麼呢?還是忙了這麼半天累了呢?
江月白聽到這句話,立馬抽回思緒,擡頭便對上李北辰的眼神。
再順着皇上目光低頭一看,發現墨已經剛好磨到位。
江月白立馬停止手中的動作,簡單收拾一番,小心翼翼地把硯臺移到方便李北辰取用的位置。
她心中咯噔一跳,屈膝跪在地上,“請皇上恕罪。”
她望着地面蘇州產的地磚,呼吸有點急促,在領導辦公室集體辦公時走神實屬不應該。
突然一片安靜。
李北辰沒想到江月白竟然給直接跪下了,其實他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
“你剛剛在想什麼事情那麼入神?”
江月白想了想,選擇如實交代,“……臣妾在想臣妾的父親。小時候,臣妾經常給父親磨墨,看他記賬寫信。臣妾好幾日沒見父親,很是掛念。”
她既想從皇上這裡打聽到父親的事情,也想借機請求皇上多關照一二。
畢竟子女對父母的孝養乃人之常情。想必皇上不會因此責怪。
“原來如此。愛妃請起。”帝王的聲音從上方落下。
“嗯。”
李北辰放下手中的毛筆,雙手握住江月白的手扶她起來。全然沒有在意江月白忘記宮規,此時該謝饒恕之恩。
江月白的手被李北辰握在溫熱而寬大的手掌中,能夠感受到他手指和手掌上的繭子,那是騎馬射箭練劍留下的。
他深邃的眸子望進江月白那雙清亮而略有驚慌的眼中,輕輕地撫摸了下她的臉頰:“皎皎,你爹爹那邊都很好,朕對他委以重任。你若累了,先在一旁歇歇。朕再批會摺子,很快就好。”
轉而又望向門外,呼道:“徐福海,進來!”
門外的徐福海一直緊盯着屋裡的動靜,聽到皇上的一呼,立刻微微彎着腰,快步走進來,“奴才在。”
李北辰停頓了一下,方纔說道:“端些點心進來,”
他望向江月白,“皎皎,你喜歡吃什麼點心?”
江月白想了想,對着徐福海笑着說道:“謝皇上恩賜。有勞徐公公,來些桂花奶糕就好。”
徐福海滿臉笑容,默默地出去吩咐小太監們去準備點心。
心嘆,皇上真是寵愛這福貴人。
皇上行事十分謹慎講規矩,將批閱奏摺面見臣子的地方看得極重,從不讓點心一類掉屑的食物送進正殿裡來。
而福貴人不知是不是真喜歡奶糕,但從她選不選掉屑的奶糕,足可見其爲皇上考慮、不添麻煩的七竅玲瓏心。
實際上,江月白確實是這麼想的。
因爲上一世,她跟李北辰一樣,從不在辦公室裡吃味道大、愛掉屑、湯湯水水的食物。
要吃東西全都去公共廚房解決。從不在公司吃味道大的食物,比如麻辣、咖喱、酸菜口味的東西,更不要提螺螄粉。當然,作爲HR,她把這些基本的就餐細節,寫進了員工手冊之中。
公司和她的辦公室都隨時準備着有領導、客人、下屬來訪。
但她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沒有人情味的冷血師太。
辦公室日常備有口香糖、巧克力、一口一個的單獨包裝的迷你麪包,用作加班時的能量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