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禁不住看向閉着眼睛彷彿在睡覺的男子。
眉眼英俊,身材挺拔,氣質高貴。
什麼都好。
六年朝夕相伴,感覺好不真實。
你這是真的走了嗎,九如?
江月白的手指輕輕地撫過李北辰的臉頰。
“皇上?”
太醫們趕到時,江月白正半跪在地上拉着李北辰的手,面色焦急。
身邊圍了一圈后妃。有些懷孕的妃子早早提前告假回了宮。
她迅速站起身,恢復了平日裡矜持的模樣,“你們快看看皇上這是怎麼了?”
過了一會兒後,太醫院的三位大佬齊齊跪下,哀聲說道,“皇后娘娘請節哀。皇上.薨了。”
江月白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暈倒過去,被身邊的念賢妃和葉淑妃扶住。
這一刻她感到了蝕心之痛,天旋地轉。這才真切地意識到李北辰走了,永遠地走了。
方纔的淡定不過是自欺欺人。
只因無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欺騙自己,他去了一個更好的世界,從身體的病痛裡徹底解脫。
從此再也沒有他了啊!
他再也不會抱着她,拉着她的手,溫柔着眉眼跟她說話,兩人相視而笑……
再也沒有了。
他走了。
從此她一個人。
“請皇后娘娘節哀。”
地上跪下了一片,響起一片呼聲。
可江月白的哀傷又有誰真正能懂呢。
宮人敲響了十二下景陽鍾,開始響起了如濤似海的哭聲。
宮正司的人立馬按照儀軌開始進行收殮的儀式。
李北辰被搬回了坤寧宮。
江月白擡頭看向宮門上的牌匾這才體會到了這三個字的分量。
只有正妻,纔有資格陪他走最後一程,也只有正妻從禮制上去世之後陪葬在他的身邊。
如今這些才變得具象化。
朝臣們都從家裡又趕來了過來。很多還醉醺醺的衣衫不整,畢竟今晚是中秋節,明天又是休朝日。閤家團圓的日子,喝多了很正常。
到達之後,魚貫而入,將白布紮在頭上和腰間,悲聲大哭。
江月白想,今晚李北辰都喝多了。他喝了很多酒,跟每個后妃都喝了一杯。后妃們多以茶代酒,他卻一口一杯實打實。
蒙古族和女真族姑娘們都好酒量,性格爽朗,歡快地喝來喝去,大家都很高興。
江月白看得出來,李北辰對於現在全國南北統一,四海昇平的局面真開心。
不知道他的猝死跟喝了太多烈酒有沒有關係。不過這不重要了。
他走得很安詳很從容,沒有任何痛苦,再也不必承受讓人瘋癲的頭痛。
挺好的。就這樣離開。在最開心的時候。
她記得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愛你”。
“我也愛你。”她在心裡喃喃地說道。
或許……
太晚了。
景昌八年八月十五日,皇帝李北辰駕崩,享年二十五。
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太監總管樑小寶宣佈了三道聖旨。
一道關於皇位。
太子李承稷即日舉行大典,登基繼位。皇后江氏升爲太后,實行垂簾聽政,參與政事決策,輔佐幼帝,待太子滿十八歲還政於朝。敕令任何人含皇子在內謀反一律誅五族。
安排六位顧命大臣,安國公、右相葉明、左相周仕鵬、李北辰的表哥兵部尚書李工亮、江月白的堂兄工部江秉謙、京畿大營齊牧野。
可謂各方勢力互相制衡監督。
一道關於後宮妃嬪。
徹底取消人殉,以人形陶俑代替。與元后謝氏、繼後江氏合葬。其餘妃嬪葬於妃陵。在妃陵建成後,嬪位以上的后妃從金山改遷。
名下有子嗣的后妃,在慈安宮頤養天年。無子嗣的后妃和低位生養過子女的后妃進普寧寺落髮修行。有孕未生產的,生產完後由皇后進行安排去處。
還有一道關於皇嗣們的。
皇子公主應親善友愛。除嫡皇子公主外,所有皇子一律住進皇子所,公主一律住進公主所,由皇后安排專人照料看顧。皇子公主五歲一律進入崇文館學習。八歲以上皇子公主犯法一律與庶民同罪。八歲以下皇子公主犯法依律酌情處置。
皇子可通過科舉考試途徑擔任朝廷官職。未通過科舉考試者,不得擔任朝廷官職,食祿減半。支持皇子進行海外探險活動,支持開疆闢土,支持移居海外,由政務院評估提供相關活動經費。
公主可通過科舉考試途徑擔任朝廷官職,視同皇子。未通過科舉考試者,食祿不減。支持公主從事教育文化工作,支持公主異族聯姻,由政務院評估提供相關活動經費。
宣佈完三道聖旨後,禮部和欽天監就開始走流程安排皇上的後事。
李北辰本是個被先帝忽視的皇子。既不是太子,也不是先帝寵妃貴妃的六皇子。直到太子和六皇子內鬥雙雙死於非命,他才進入先帝的視線,從李北弘、李北望還有他三個人中脫穎而出,在先帝離世前才被立爲太子,繼承大統。
他接手的是個國庫空虛,權臣當道,貪腐橫行,皇親謀反,外敵入侵、民不聊生的國家,健康和生命一次次地受到威脅和摧殘。
六年過去,雖然這個國家還有很多問題,但一切都正在變好,走向繁榮的方向:
貪腐被嚴懲治理,官員們的行政能力大幅提升,人均內卷,國庫豐盈,糧食豐收。收服了韃靼和瓦刺,疆域重回到盛唐時期。沉重打擊了來犯倭寇,鎮守發展了雞籠。對外交流頻繁,吸引了大量優秀的外國友人來華工作,包括機械工程師、數學家、語言學家,帶來了先進的科學知識和技術,加強了國人對世界的瞭解。
韓子謙率領的船隊已在歸航途中,半個月後由天津港抵達京城,帶回了異域貨物和多國使臣,完成了第一次下西洋……
不得不說,李北辰是個好皇帝,諡號“景文皇帝”,廟號“太宗”。
江月白率領后妃和皇嗣們對着皇帝的靈柩一次次地跪拜。聽着這一系列的豐功偉績被禮部逐一列舉,眼裡泛出淚花來。
九如,你很優秀啊。
我作爲你的同路人,與有榮焉。
這裡面的每一件事,她都是參與者,也是見證者。她和他並肩而立,攜手同行。
宮中內外,一片素服,悲聲四起。
江月白跪在地上一次次的叩拜,不僅僅是妻子對丈夫的送行,更是對一個勤勉卓越君王的致敬。
她的評價是卓越,雖然羣臣和百姓的評價是偉大。因爲偉大的二代皇帝,往往纔會廟號太宗,諡號文皇帝,作爲一生功績的蓋棺定論,例如秦惠文王,漢文帝劉恆,清太宗皇太極
念賢妃、姜嬪、孫貴人、周嬪、兩名瓦刺后妃、一名韃靼后妃殉情了。
江月白沒想到取消了人殉還有這麼多后妃主動殉情。
除了念賢妃,其他幾位女子見過皇上不過幾回,發生關係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尤其是不過來了幾個月的瓦刺后妃和韃靼后妃。
真有這麼愛嗎?江月白禁不住想。
或許真的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吧。忠貞總是令人肅然起敬的。李北辰確實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他溫柔起來,真是讓人骨頭髮軟,泡在蜜糖裡。何況還有皇帝身份的加持。
這些殉情的人都跟皇上葬在了一塊。這是對深情最基本的尊重。想跟皇上葬在一起,殉情是唯一的途徑。
念賢妃爲皇帝殉了情,睿妃的六公主和念賢妃的十一公主,頓時沒有了倚仗。盧妃過來跪求江月白,說希望撫養六公主和十一公主。江月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原本就這麼打算。
以前盧妃經常去探望念賢妃和六公主,去念賢妃那裡蹭飯,六公主跟她很親熱。六公主也經常被念賢妃帶到坤寧宮玩滑滑梯,跟江月白也很親近。
江月白告訴六公主,念母妃去了天上找父皇去了,走之前讓盧妃娘娘陪着她。
六公主抱緊了盧妃的脖子,怯怯的滿是淚水,軟軟叫了聲“母妃”。盧妃這個鋼鐵女強人瞬間淚崩,把六公主緊緊地抱在懷裡。
剛剛一歲的十一公主還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和母親都離世了,拍着手東張西望哈哈哈地笑。
樑小寶被派去了太子身邊,被皇上指派的,擔任太子身邊的大太監。
他交給了江月白一個木盒。說裡面有很多皇上想留給她的東西。
匣子裡存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小玩意,有一朵大大的乾花,她的髮釵,她借命給他的“天道憑證”.
就像一個百寶箱。
裡面都是她以前給他寫的信。還有李北辰的許多沒有發出來的信或者說是日記或者說是隻字片語。
“皎皎,好想你啊。”
“皎皎,我的頭好痛。痛死了。可我怕你擔心。騙了你。你不會怪我吧。”
“皎皎,你睡着的樣子很美。我偷看你好多回。今天想起來很開心。”
“皎皎你今天親了我,我好激動。”
“皎皎,愛你。”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又是想你的一天。”
“我今天看到了很好看的晚霞,好想叫你一起看。如果有手機就好了。可以拍下來給你看。”
“皎皎,我忍不下去了。我想死。可我捨不得你。”
“百黎族都去死吧。我要殺光你們。”
“太痛苦了。”
“今天又沒有采取措施。好內疚。”
“皎皎懷孕了,我好開心,可又很自責。我不該總是讓她懷孕的。”
“皎皎又生了個男孩。她好了不起。她最了不起。”
“皎皎,很想你。真的。”
“皎皎,我愛上你了,怎麼辦。我剋制不住了。”
“皎皎,你問我是不是隻對這個感興趣,我沒好意思告訴你。我只對跟你做這個感興趣。”
“我今天批了一天摺子,快來誇我一下。”
“今天跟你聊天時,想要告訴你真相。可是開不了口。”
“今天終於讓你做了我的皇后。好開心。值得紀念的一天。我把那朵芍藥做成了標本。做紀念。”
“你吃飯的樣子好可愛。我好愛你。”
“你怎麼能那麼可愛呢。真是個傻子。騙人都騙得好假。”
“好多話想跟你說。卻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你愛我嗎?我好想知道.”
“感覺你不愛我。我知道你不愛我。唉。”
“你今天騙我了吧?其實你是在演戲。可我不想拆穿你。”
然後在最底部,她看到了一個手工製作的信封,淡紫色上面還有金箔裝飾。上面寫着“皎皎親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