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辰傍晚的時候果然擺駕長春宮。
孟昭儀本來就美,今日格外精心地準備,從頭到腳,由內而外都進行了精心的裝飾。如果把她比作一道菜的話,那絕對是國宴級別的。
而吃這道菜的環境也不是普通的館子,而是私家訂製的限量款套餐。
從晚膳的菜單,到室內的燭光、薰香、綠植,全都是孟昭親手設計和佈置。
然而,孟昭儀帶着方常在接駕時,一直臥病在牀的楊答應聽聞皇上來了,也由貼身宮女紅豆扶着出來迎接。
楊答應經過姜餘半個月的調理,臉上的過敏已經基本消退,只是留下了一些陳舊的疤痕難以去除,或許會永遠地留下來。
到底是曾經寵愛過一段時間的女人,李北辰有些唏噓和感慨。
思及當初因爲一些特殊原因,在她進宮後並未給她任何的位份晉升,大半年都未曾來探望過,當即宣佈晉升爲貴人。
眼見楊貴人慾言又止,淚眼朦朧,李北辰知道她有話要對自己說,便拉着她的手去了東側殿,屏開衆人,兩人長談了一個多時辰。
甚至從御膳房傳了晚膳,跟楊貴人一起用的。整個過程中,孟昭儀因爲自己的矜持大度的人設,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表姐將皇上從自己手上搶走。
楊貴人把姜餘診治後的情況,還有這些日子回憶出來的細節通通都說了出來。
李北辰極爲震驚。這麼大的事情,和妃竟然完全瞞着他。
和妃一句都沒有提楊貴人曾經有孕,卻被人利用一品紅浸泡過的衣物、鞋子害得毀了容,落了胎,傷了身子,淋漓不盡,差點死掉.
楊貴人撲在李北辰的懷中,雙手環抱着他的腰,“皇上,是陳氏害死了我們的孩子。是陳氏!皇上,你要相信臣妾。”
她是個聰明人,懂得只提活的罪臣陳氏,不提忠烈皇后。
李北辰寬闊的手掌輕拍着楊貴人的後背,“你不必太傷心,先養好身體。陳氏她涉嫌謀逆,已被打入冷宮。她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他沒有說出陳氏流產遭報應的話。因爲流產的也是他的孩子。
“皇上,陳氏她爲什麼要害我。我從來沒有得罪過她。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她如何先知道的”
李北辰嘆了口氣。
楊貴人滿臉疤痕完全破了相,去年那會兒是那樣的光潔美麗。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以陳氏的手段還有人脈,提前診出你懷孕,實在太容易。是朕當初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腦子裡浮現出月光下江月白溫柔的臉龐。心想絕不能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讓任何人傷害到江月白。
楊貴人眼淚噗噗地往下掉:“臣妾自己受委屈也就罷了。可我們原本有個孩子的。臣妾八月進的宮,如果當初沒有陳氏,現在已經九個月了,快要生了。只要想到這個,臣妾心裡就好難受。”
李北辰替她擦着眼淚,“你身子還虛着,不哭了。”
楊貴人忽而站起身,在李北辰跟前跪下,淚水如珠子般掉落:
“陳氏既是謀逆罪臣之女,又是殺害我們孩子的兇手。每每想到殺人兇手還在逍遙法外,我就不能原諒自己。求皇上爲我們的孩子做主。”
李北辰想起那日陳氏連連掌摑江月白的囂張模樣,默認須臾後點頭應下:
“陳氏連連謀害皇嗣,居於冷宮中噩夢纏身,自感罪孽深重,於今夜懸樑自盡。罪大惡極,不得葬於妃陵。樑小寶,你現在就去辦。”
樑小寶領命退下關上門後,李北辰扶起了楊貴人。
楊貴人伏在李北辰懷裡泣不成聲,順勢拉着李北辰倒在了牀上。
李北辰只是在言語上安慰了一番楊貴人,並沒有多做停留,就去了孟昭儀那裡。
孟昭儀雖然打扮得十分漂亮,臉色卻很不好看。
暗暗輕嗅着李北辰身上的氣息,目光打量着他身上的褶皺,以此判斷,剛剛他在東側殿有沒有做那種事情。
她的驕傲決定了無法接受自己是今晚第二個侍寢的人,即使自己明明很想要。
她過不了心裡這道關。
當她侍奉李北辰洗手時,認真細緻地洗了一遍又一遍,彷彿手上沾染了什麼不潔之物。
等到用膳時,原本精心準備的十二道菜,味道十分可口,因爲孟昭儀一直冷着臉,李北辰吃在嘴裡索然無味。
用完晚膳後,李北辰漱了口後,突然問孟昭儀會不會跳舞。
孟昭儀咬着嘴脣說,如果想看跳舞,可以召歌舞伎來看錶演。她可以彈古琴給皇上聽。
李北辰站起身一甩袖子,冷冷地又問了孟昭儀一遍:“你是不會跳還是不願意給朕跳?”
孟昭儀其實是會跳舞的,而且跳得還不錯。
但她想到陳氏還是璟妃時就曾經多次在皇上面前跳舞,以善舞聞名,她就不願意以己之短博人之長,落於下乘,還令皇上想起舊人,用作對比。
下意識地屈膝行禮:“皇上恕罪。臣妾不善舞蹈。而且雖然出了喪期,但按照儀制來講,今日仍不可歌舞娛樂。”
李北辰蹙眉點頭,冷淡道,“既然如此,你早點休息。朕還有事。先走了。”
當他轉身就走時,孟昭儀擡起了手,卻硬是咬着牙驕傲地沒有挽留。
她不想作踐自己,讓自己變得跟宮裡其他女人一樣對皇帝有求必應,奴顏婢膝地奉承討好。當李北辰真地離開房間時,孟昭儀又快步追了上去,站在門口,目送李北辰在院子裡停留片刻後,消失在夜色裡。
出門後,李北辰神色恢復如常,一掃剛纔的煩亂不耐之色,回了勤政殿。他要的就是孟昭知難而退,又或者討好服從。
李北辰又點了蕭常在侍奉筆墨。
忙到亥時,徐方匆匆來報,楊貴人在殿內吞金自盡,發現時已無生機。
接近子時,傳來冷宮陳氏精神失常、畏罪自盡,兩奴僕跟隨而去的消息。
沒人細究流產了的陳氏十分虛弱,身邊又有兩個忠心耿耿的奴婢寸步不離,是怎麼個自盡法。
總而言之就是去了。
在她被夏嬪推搡至流產時,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知道,死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只是怎麼個死法。
她的屍身被連夜運了出去,沒人知道去了哪裡。
和妃最先趕到了長春宮,皇帝帶着蕭常在隨後也到了。院子裡由和妃領着跪下一大片。
由和妃敘述了大致經過。
原來李北辰走了之後,孟昭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滿懷期待地精心準備了一下午竟然是這個結果。想到表姐楊氏生性善舞,孟昭一怒之下跑去東側殿將楊貴人狠狠羞辱了一頓。
孟昭離開後,楊貴人支開自己的貼身宮女後寫下遺書吞金自盡。
和妃詢問了楊貴人的宮女當時的情形,聽說孟昭當時的用詞十分激烈惡毒,楊貴人不堪其辱,險些暈倒。
李北辰拆開遺書,裡面有張薄紙,上書:臣妾無顏活於世上。
“孟昭儀,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可要找人對質?”李北辰的臉色十分陰沉。
孟昭擡起她那張絕美的臉來,深深地注視着李北辰,朱脣輕啓,一臉哀婉。
按照她的個性,本要正面硬剛,權衡利弊後,最終選擇伏低做小,帶着幾分委屈地說道,“臣妾不過是說了兩句氣話。誰知道表姐她就……”
一個容貌盡毀的廢物而已,活着不過是自取其辱。
李北辰看向和妃:“把楊貴人的婢女們帶過來。朕要親自問話。”
結果李北辰一問,那些婢女們按照楊貴人生前交代的話,繪聲繪色地把當時孟昭說的話當場複述了一遍。
孟昭難以置信地聽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語。自己當時生氣確實說了不少過火狠毒的話,她沒想到這些婢子竟然敢逐一複述出來那些罵她們主子的話。
“大膽刁奴!胡說八道!”孟昭怒道。
那些婢女們嚶嚶哭泣,怯怯地哀求。孟昭瞬間明白,這一切都是表姐臨死前設計好的,就是爲了讓皇上厭棄她。
但她想不通表姐爲何要這麼做。
她入宮後並沒有對錶姐做什麼過火的事情,除了今晚。
李北辰面色沉鬱,“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孟昭此時依然保持着高傲的姿態,她咬着薄脣,將脣瓣染上了血色。
“表姐自盡,臣妾深感難過不安。當時不過說了幾句氣話,沒想到表姐竟然會敏感至此。但絕對沒有說那些惡毒之言。臣妾不知這些奴才爲何要陷害臣妾,也不明白表姐爲何突然自盡。只求皇上相信臣妾,不可被他們的一面之詞矇蔽。”
李北辰冷冷地說道,“朕只相信事實。事已至此,你當時說了什麼不重要。你因嫉妒去質問羞辱楊貴人是事實。楊貴人在你離開後不堪其辱,留下遺書,吞金自盡亦是事實。”
孟昭垂者眸子,對此啞口無言。
李北辰目光凜凜,此時威嚴更盛:
“朕沒想到你竟是如此妒婦,連自己的表姐都容不下。
樑小寶,擬朕旨意,昭儀孟氏不守婦德,驕橫善妒,對同宮低位妃嬪照料管理失職,降爲婕妤,閉門思過一個月。除非傳召,不得外出。
貴人楊氏以貴人制入殮,葬於金山妃陵。楊氏殿內人等伺候不力,每人領三十大板,之後一律充做粗使雜役。”
和妃一聽這罰得也太重了,連忙跪下替孟昭求情:“皇上,孟妹妹她年紀小初入宮……”
誰知被李北辰無情打斷:“和妃失職,罰俸三個月,自行反省。”
說完後帶着蕭常在生氣地離開。
和妃只好象徵性地安慰了孟昭幾句,帶着人匆匆離開。
孟昭一直保持着端莊矜持的儀態,實際上壓根沒聽見他們都在說什麼。
一切都跟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