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瓜生和石田起衝突之前……
……
……
跟隨着這名風鈴太夫派來的見世番前往前梅屋的過程……舉個形象點的例子,便是像做賊一樣。
先是偷偷溜到見梅屋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後門。
穿過這小後門後,繞過兜兜轉轉的走廊、階梯。
進見梅屋之前,爲了不引人注目緒方已經將他身上的那件會所羽織脫了下來。
因爲這名領路的見世番專門走那些很少有人會經過的走廊,所以在前往花魁房間的這一路上,緒方沒有碰到幾個人。
偶然碰到的幾人也都很快和緒方擦肩而過,沒有朝緒方投來疑惑或好奇的視線。
他們想必只把緒方當成一名正由見世番引路的正前往某名遊女的房間的客人。
其實如果這些路人這麼想也不算錯。
緒方現在的確是正前往某名遊女的房間。
只不過那名遊女是吉原現在最頂級的遊女而已。
在見世番的領路下,緒方最終停在了兩扇併攏着的紙拉門前。
緒方上下打量了幾遍身前的這2扇紙拉門。
紙拉門的門面上所繪着的,是一副山水畫。
雖然對書畫沒有什麼瞭解,但緒方也本能地感受得到,畫出這副山水畫的畫師的畫工一定極強。
“太夫現在就正在裡面等着您。太夫有吩咐過:等您來了後,您只需要直接拉門進去就可以了。”見世番衝緒方輕聲道,“那麼——在下就先失陪了。”
向緒方鞠了一躬後,這名見世番快步離開了緒方的身邊。
既然太夫有吩咐過可以不做任何問候就拉門進去,那麼緒方也不多做遲疑與猶豫,擡起手,緩緩地將身前的房門拉開。
炫目的燭光透過被拉開的門縫泄進緒方現在所站立的略有些昏暗的走廊之中。
將紙拉門拉開後,緒方首先看到的,是正坐在房間一角的風鈴太夫。
此時的風鈴太夫和今日白天在留屋那所看到的風鈴太夫有相當大的不同。
今日白天的風鈴太夫僅畫着淡妝,沒有梳髮型,披散着頭髮,並僅穿着一套普通的和服。
而現在的風鈴太夫仍然僅畫着淡妝,但頭髮卻有好好地梳成丸髻,身上則穿着一件華麗的大紅色和服。
緒方對女人的衣服同樣沒什麼研究。
對於風鈴太夫現在正穿在身上的這件大紅色和服,緒方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詞就只有好看以及——看起來好貴……
規規矩矩地跪坐在房間一角的風鈴太夫現在正把玩着一個小小的陀螺。
見到緒方拉門進來了,風鈴太夫立即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將手中的陀螺放到一邊的同時,伸手朝自己的前方一指。
“真島君,請坐吧。”
將房門關上、緩步走到風鈴太夫的前方的同時,緒方移動着視線查看着房間的四周。
風鈴太夫的房間沒什麼特別的。
緒方原以爲身爲吉原目前最頂級的遊女,風鈴太夫的房間會不會像個宮殿一樣金碧輝煌、極盡奢華。
然而緒方沒想到風鈴太夫的房間竟比他所想象的要樸素許多。
太夫的房間內有2處地方引起了緒方的注意。
一處是擺在房間一側的一張十分寬敞的桌案。
這張桌案上擺着一面很大的鏡子以及梳子、眉筆、和大量緒方叫不出名字的這個時代的化妝品。
另一處則是擺在房間另一側的另一張桌案。
這張桌案上所擺着的東西就非常單一了——僅擺着書。
現在這張桌案上就正擺着一本正鋪開的書籍。
這張桌案上所擺着的書的書頁基本都呈殘破狀,只有很常翻閱,纔會讓書頁呈現出這種受損的狀態。
跪坐在風鈴太夫的身前後,緒方立即問出了他在前往太夫房間的這一路上時所一直揣着的疑問:
“太夫,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呢?”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想好好地當面感謝一下你而已。”
此時的太夫並沒有用上“廓詞”,也沒有用敬語,而是用普通的腔調跟緒方說話。
像吉原這樣的大型遊廓,裡面包容了大量來自日本各地的遊女。
遊女們爲了掩藏自己的鄉音,發明了一種特殊的腔調,也就是——廓詞。
這種遊女專用的腔調,最顯著的特點便是她們在說話的時候,總會在句尾加一句句尾詞:“ありんす”。(讀音:arinsu)
漢語的音譯便是“阿林斯”。
因爲太夫此時既沒有使用廓詞,也沒有使用敬語,所以令她與緒方之間的氛圍少了拘謹,變得自然了許多。
“感謝我?”緒方挑了挑眉,“在下有爲您做過什麼值得讓你感謝的事情嗎?”
“有,當然有。就在今天的留屋。”
雖然有了風鈴太夫的提醒,但緒方還是一頭霧水。
見緒方還是沒悟出他到底幹了什麼,風鈴太夫也不再多賣關子,在露出一抹嘴角的上翹弧度更大的微笑後,說道:
“我呀,最討厭瀧川平一郎那個人了。”
說到這,風鈴太夫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
“我最討厭那種只有嘴上說得好聽,但實質上什麼正事也不會做的人。”
“瀧川平一郎恰好就是這樣的人。”
“他是這樣的人也就罷了。”
“還一直煩着我。”
風鈴太夫的臉上浮現出苦笑。
“我都明裡暗裡地跟他說過好多次我對他沒有那個意思了。他還一個勁地來想盡辦法巴結我。”
“真島君,多虧了你,我今天在瀧川那裡看到了有趣的表情。”
“我的心情因此一直好到了現在呢。謝謝你,讓我看到了一直都很想看的一幕。”
說罷,風鈴太夫俯身朝緒方行了一禮。
沒想到風鈴太夫特地把他叫過來竟只是爲這事的緒方,露出一抹無奈的笑,然後還禮並說道:
“太夫,這種小事,不必特地當面向我道謝。”
風鈴太夫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個瀧川雖然是個挺討厭的傢伙,但論文論武,倒的確都算是無可挑剔。”
“想看他吃癟太難了。”
“你讓我看到了我一直想看到的畫面,所以對你當面感謝是應該的。”
“來,這個給你。”
風鈴太夫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小的圓盤狀的物體,然後將其遞給了緒方。
“這是?”緒方一臉疑惑地接過了太夫遞來的這玩意。
“這就是你今天問我的‘笹色紅’脣脂。”風鈴太夫擡手輕點了一下她那現在就正塗着笹色紅的嘴脣,“是我專用的那一款,這個就當作你讓我看了一幕好景的謝禮吧。”
聽到風鈴太夫的這句話,緒方立即因錯愕而瞪圓了雙眼。
“那個……請問我能打開看一下嗎?”
“請便。”
緒方將手中的這個圓形的小鐵盒打開。
只見盒內所裝的,正是風鈴太夫現在正擦在嘴脣上的同色脣脂。
而且看樣子,這盒“笹色紅”還是沒用過的。
緒方可是還記得風鈴太夫和他所說過的這太夫她專用的笹色紅的價格的……
“太夫,這謝禮太貴重了。”緒方連忙說道,“你的謝意我收到了,但這謝禮請收回吧。”
“安心收下吧。這笹色紅對我來說不算什麼,我自己用都用不完,送你一些也沒什麼大礙。”
說到這,風鈴太夫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真島君你應該也挺需要這‘笹色紅’的吧?”
“我可是還記得你今天在留屋所說的話哦。”
“在你問我我所擦的是什麼脣脂時,我反問你你對脣脂感興趣嗎。”
“你跟我說:‘我只是剛纔在看到太夫你的脣脂時,突然覺得讓某個對我來說有着重大意義的女孩也擦上和你同樣的脣脂後,說不定會很好看而已’。”
風鈴太夫模仿着緒方說話的口吻與語氣,將緒方今日於留屋所說的話重述了一遍。
“能讓你這樣的武士都會在意起女人的脣脂,看來那女孩對你來說真的是意義非凡啊。”
“那名對你有着重大意義的女孩是你內子嗎?”
“嗯……算是吧。”緒方輕聲道,“我和她現在的確算是有實無名的夫妻。”
“那你把這笹色紅交給你的妻子吧。”
風鈴太夫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溫柔了起來。
“我想你妻子在收到這笹色紅後,應該會很高興的。”
“這笹色紅對我來說,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
“所以不必因覺得禮物昂貴而不好意思收下。”
“安安心心地收下吧。”
聽完風鈴太夫的這一番話後,緒方垂眸看了手中的笹色紅好一會。
猶豫之色在眼中閃過幾下後,緒方點了點頭。
“那……在下就收下了。太夫,感謝您的禮物。”
“我剛纔都說了,這只是你讓我在今天看了一場好景的謝禮而已,所以不用向我感謝。”
緒方剛將風鈴太夫所贈予的笹色紅收進懷中,便陡然聽到正對着外面街道的窗戶外面響起了一些異響。
“怎麼回事?”微微蹙起眉頭後,緒方快步走到了異響傳來的窗戶旁。
若是讓街道外面的人發現現在有男人在太夫的房間內,說不定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在拉開窗戶時,緒方特意只把窗戶拉出一個細小的、僅能勉強夠緒方看清外面情形的縫。
將窗戶拉開後,緒方總算看清了這異響從何而來。
緒方、風鈴太夫他們現在所身處的見梅屋正對面的街道上似乎是有人在鬧事。
鬧事的人似乎是那名正扛着杆長槍的中年武士。
在這名中年武士的身前,緒方還看到了他的熟人——瓜生。
瓜生正和這名中年武士交涉着什麼,只可惜因爲距離有些遠,所以緒方聽不太清。
雖說來四郎兵衛會所的目的不單純,但他現在怎麼說也是會所的成員之一,在看到有人在吉原鬧事後,緒方不論怎樣也不能當作沒有看見。
“太夫。”緒方將窗重新合攏,然後朝風鈴太夫正色道,“外面似乎有人在鬧事。在下先行告退了。”
“嗯。”風鈴太夫輕輕地點了點頭。
風鈴太夫讓緒方過來的目的,便是爲了感謝緒方並交託這個謝禮。
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風鈴太夫也沒有再留着緒方的理由了。
“記得離開見梅屋的路嗎?”
“記得。”
“那就好。”風鈴太夫緩緩展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下次有機會再來一起好好聊聊吧。”
“嗯。”緒方微笑着,“我會的。”
說罷,緒方便提起了他的大釋天,如一陣風般離開了風鈴太夫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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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見梅屋怎麼說也是吉原僅有的幾家“大見世”級的遊女屋,其大小、規模都遠勝普通的遊女屋。
光是樓層數,見梅屋都有足足4層。
而風鈴太夫的房間又恰好是在最頂層。
儘管已經以自己所能達到的最高速趕到了鬧事地點,但好像還是來遲了些。
在緒方趕來鬧事地點時,瓜生都已和手持長槍的這個鬧事者打了一場。
緒方原以爲這糾紛應該會就此結束。
然而沒成想那個鬧事的人竟是一個癡迷於與人比試的傢伙。
在見着緒方後,不由分說地要求緒方跟他比一場。
緒方並不太想浪費時間和這傢伙比試。
畢竟他可沒有忘記他來吉原的正事——監視並設法在極太郎身上套取到一些有用的情報。
然而這傢伙卻並不是個好打發的人……
無奈之下,緒方只能拔出了他的大釋天……
……
……
在緒方趕去支援後,風鈴太夫便拉開了正對着這鬧事地點的窗戶,查看着外面的動靜。
剛看到緒方拔出腰間的打刀,並用單手握持,與對面的那個手持長槍的中年武士對峙着時,風鈴太夫突然聽到頭頂的天花板突然響起幾道異響。
擡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天花板後,一抹疑惑之色在風鈴太夫的臉上浮現。
喀。
房間的某塊天花板被挪開。
一道黑影順着被挪開的天花板竄下,然後穩穩地落到了榻榻米上。
“喲~~阿常,我來看你了。”
這道黑影,正是瞬太郎。
“你怎麼來了?”被突然出現的瞬太郎給小小地驚了下的風鈴太夫微微皺起眉頭,“而且你這次幹嘛從天花板上過來啊?”
“我最近比較閒啊。”瞬太郎伸了伸懶腰,“所以這段時間可能會多多來叨擾你。”
“因爲昨天晚上是通過爬窗戶的方式進你的房間,所以我今天打算換個新的進你房間的方法。”
“現在有空嗎?陪我打打花牌、打發打發時間吧。”
“待會再說吧。”風鈴太夫將視線重新轉到窗外。
“在看什麼呢?”
“外面有武士在鬧事。”
“哦哦!這個啊,我剛纔在進見梅屋的時候也看到了。”
瞬太郎一邊說着,一邊緩步朝窗戶邊走去。
然而他還沒走到窗邊,便被風鈴太夫沒好氣地數落道:
“你想看熱鬧的話,就先換個地方吧。”
“如果讓別人看到我和一個男人並肩站在窗邊,可是會害我要花很多力氣去解釋的。”
“什麼嘛,真是無情啊。”瞬太郎用隨意的口吻說道,“以前在羅生門河岸的時候,我們還總是一起去抓蝴蝶呢,現在連肩並肩看熱鬧都不行了,真是世事難料啊。”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瞬太郎還是乖乖地重新爬回了天花板的上方。
瞬太郎通過天花板,一口氣爬上了見梅屋的屋頂。
在夜色掩護下,趴在見梅屋屋頂的瓦片上,查看着街道上的光景。
望着單手持刀的緒方,瞬太郎眼中的好奇之色緩緩變濃郁了起來。
……
……
緒方剛纔說他之所以用單手持刀,是因爲害怕用雙手持刀可能會控制不好力道——這並不是在說笑或是虛張聲勢。
這完完全全是在說實話。
緒方現在的力量已經高達14點。
這樣的力量值再配上他現在那些或爲“高級”或爲“大師級”的劍技,其威力一般的武士根本就不可能招架得住。
對面使用寶藏院流槍術的人似乎也不想鬧出人命,連槍頭套都沒有取下。
而緒方也不想將這紛爭鬧得更大,所以在用刀背對敵的同時,僅用單手持刀。
對於這場比試,緒方若說是一點興趣都沒有,那倒也不是。
雖然自己目前所迎戰過的使用長兵器的高手已並不少,但使用寶藏院流槍術這種大名鼎鼎的槍術的對手,緒方還是第一次遇到。
寶藏院流槍術是距今於是二百多年前的戰國時代的一名僧人——胤榮所創造的流派。
這位名叫胤榮的僧人也是一名傳奇人物。
曾與“大劍豪”柳生但馬守宗嚴一起在“劍聖”——上泉伊勢守信綱麾下學習劍術。
關於胤榮的各種傳說,可謂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由他所創造的寶藏院流槍術,也因強大的實用性不斷地發光發熱着。
到現在,寶藏院流槍術算是全日本最有名的槍術流派。
若說緒方不想和使用着這種鼎鼎有名的槍術的人較量一下,那肯定是假的。
與石田對峙了一會後,遲遲找不到緒方破綻的石田率先發動了先攻。
石田揮來的槍頭只怕是快得眼花。
但對於緒方來說——這也就只是即使沒有“源之呼吸”的增幅,眼睛也看得到的程度而已。
瞄準朝他急速靠來的槍頭,緒方使出了榊原一刀流的水落。
僅用一隻手,便彈開了石田的槍頭。
在彈開石田的槍頭,迅速衝到了石田的跟前,然後把大釋天架到了他的脖頸上。
……
……
“嗯?”
在看見緒方僅用單手就架開了石田的長槍後,趴在見梅屋屋頂上看熱鬧的瞬太郎猛地挑了下眉。
投向緒方的目光中,瞬間多出了許多的認真之色。
“一隻手就能架開那樣的攻擊……而且看樣子這人似乎很有迎戰長兵器的經驗……”
瞬太郎用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音量輕聲呢喃着。
“這人……真厲害啊……”
看着此時已經將大釋天架到了石田脖頸上的緒方,瞬太郎的眼神中多出了一些……不一樣的神采。
……
……
經歷了在蝶島上,與那“妖僧”一純的一戰後,緒方現在不論面對哪位使用長兵器的人,都不會因攻擊距離的差距而感覺壓力大了——反正再大,都不會大過他和“妖僧”的攻擊距離差。
將大釋天架在了石田的脖頸上後,清脆的系統提示音在緒方的腦海中響起:
【叮!使用榊原一刀流·水落,擊敗敵人】
【獲得個人經驗值100點,劍術“榊原一刀流”經驗值90點】
【目前個人等級:LV32(2975/4800)】
【榊原一刀流等級:11段(3575/7000)】
望着身前近在咫尺的緒方,石田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過了老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道:
“足下……你……好強啊……”
“好了!”一旁的瓜生此時大喊道,“你輸了!該遵守諾言乖乖跟我們去會所了!”
說罷,瓜生朝旁邊的同僚使了使眼色。
那幾名會意的官僚連忙上前抓住石田的雙臂。
而石田也沒有做任何的反抗。
石田只怔怔地看着緒方。
在將大釋天收回刀鞘時,緒方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因爲——他總感覺石田看他的目光……有些怪怪的。
眼神裡面既不是怨恨之色,也不是憤怒之色。
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
……
與此同時——
不遠處的橘原屋中——
“呵。”望着正怔怔地看着緒方的石田,永野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石田那傢伙……又來那套了嗎……”
“永野大人。”站在永野身旁的年輕人問,“什麼那套?”
“你還年輕。”永野輕聲道,“不要知道這些對你沒有任何益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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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漫畫的原著是吉川英治《宮本武藏》。
吉川英治在日本那邊的地位,大概類似於金庸在我們這裡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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