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緒方等人接到前去支援楊梅屋的命令之前——
瀧川臉色陰沉地走在江戶的某條大道上。
從昨天晚上得知文試的結果後至今,瀧川的臉色就沒有好過。
在文試放榜之前,瀧川對自己有多麼自信,那麼在文試放榜之後,瀧川便有多麼地忿忿不平。
不論是瀧川本人還是瀧川的朋友、恩師,在看完瀧川所寫的那篇對“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理解後,都讚不絕口,都認爲以瀧川定能奪得文試的頭名,再不濟也能躋身前十甲。
而事實卻讓包括瀧川在內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他不僅沒能奪得文試的頭名,前10甲上都沒有他的名字。不過倒也還是有通過文試,文試通過者的名單上有他的名字。
昨夜,在得知他連前10甲都不是時,瀧川的第一反應是:怎麼可能。
爲了驗證事實,瀧川親身趕赴了文試放榜地點。
親眼看到了榜上所寫的名單後,瀧川不得不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親眼看到前10甲上連他的姓名都沒有時,瀧川真的有一種從百尺高樓跌到地下的感覺。
連前10甲都不是那也就罷了。
除了沒能躋身前10甲之外,還有一件令瀧川更加無法接受的事情。
那便是文試頭名竟是那名自己此前一起瞧不上的浪人真島吾郎。
一想到自己身爲師從名師的堂堂旗本,竟然會輸給一個浪人,而且還是之前曾害他在大庭廣衆之下丟了一次臉的浪人,瀧川便感覺有一團氣積壓在胸口,只有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才能讓自己稍微舒服些。
昨夜自信滿滿瀧川和他的朋友們本在文試放榜之前便設立了宴席,當作是慶功宴。
在得知自己連前10甲都不是時,瀧川也沒有那個心情再去赴宴參席。
而瀧川的那些友人們也都知道現在的氣氛實在是不怎麼適合再舉辦宴席,所以昨夜的那場宴席便在文試放榜之後草草結束了。
“瀧川。”正陰沉着臉往前走的瀧川,突然感到有隻大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今夜我們不醉不歸,一起鬧到天明吧!”
“嗯。”瀧川輕輕地點了下頭,臉上的陰鬱之色稍稍消散了些,“今晚的酒宴是上阪你請客,既然是你請客,我自然是不會客氣,我今夜會好好地痛飲一番的。”
“哈哈哈哈,不錯,就是要這樣的氣勢。”
這名拍了瀧川的肩膀一下的人,是瀧川的摯友之一——上阪。
今日早上,上阪突然拜訪瀧川的家,邀請瀧川一起共赴酒宴,來久違地喝個通宵。
瀧川和上阪也是老交情了,這麼多年的交情,令瀧川一眼便看出了自己這好友突然邀請他去喝個通宵,是打的什麼主意——爲了讓心情不佳的瀧川稍微振作一些。
昨夜在文試放榜後,也是上阪第一個上前安慰瀧川。
上阪舉辦酒宴的地點可不一般——是吉原的楊梅屋。
吉原的楊梅屋是在整個江戶都算是小有名氣的茶屋,有不少達官貴人會特意到楊梅屋那辦席開宴。
上阪這種爲了讓他心情好些而特意到楊梅屋這種名氣十足的茶屋舉辦酒宴的行爲,讓瀧川很是感動。
反正今夜自己正好有時間,而他也不願壞了上阪的一番好意,所以便欣然同意了上阪的邀請。
爲了能讓今夜的酒宴更熱鬧些,上阪還邀請了幾名平日裡和瀧川關係特別好的朋友。
這酒宴畢竟是以幫瀧川振作起來而設的,因此所請的人自然都是瀧川的那些好朋友。
包括瀧川本人在內,今夜共赴這場酒宴的,一共有8人。
“瀧川,我們稍微走快一些。”與瀧川並肩同行的上阪道,“其他人應該都到楊梅屋那了。”
“嗯。”瀧川點了點頭,“你說得對,別讓其他人久等了。”
二人稍稍加快了腳步,沒過一會便爬上了日本堤、踏上了通往吉原的那條五十間道、看到了吉原那氣派的大門。
望着吉原的大門,瀧川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他可不會忘記——那個真島吾郎就在吉原工作。
一看到吉原的大門,就想起那個真島吾郎。
一想起真島吾郎,就會回想起自己竟然在文試輸給了他。
那股直到現在都在縈繞在心頭、折磨着瀧川的憋屈感,便會更加濃郁。
上阪其實並不太清楚瀧川和真島吾郎之間的恩怨。
因爲瀧川嫌自己此前於那間專門教遊女們讀書寫字的留屋中因真島吾郎而丟了個大臉的事非常丟人,所以從沒有跟其他人詳細說過他和真島吾郎的這一恩怨。
包括上阪這位自己的摯友在內,瀧川也沒有跟他詳細說過他和那名文試頭名有過什麼樣的恩怨。
見瀧川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了些,上阪疑惑道:
“瀧川,怎麼了嗎?”
“……沒什麼。我們走吧,快點進到吉原裡面去。”
……
……
楊梅屋並不是遊女屋,而是一座茶屋。
同時也不是普通的茶屋。
而是一種非常特殊的茶屋——引手茶屋。
江戶的各座遊女屋大致分爲3個等級——大見世、中見世、小見世。
在小見世之下其實還有一個等級,就是“切見世”。
比如:坐落在羅生門河岸的那些遊女屋其實就是“切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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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有許多人都不會把切見世算作是遊女屋之一,提起遊女屋都只提“大、中、小見世”三級,並不將切見世算在內。
之所以會這樣,主要是因爲許多人認爲“切見世”並不能算是一座遊女屋。
哪怕是規模最小的小見世,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後勤人員協助打理遊女的日常生活。
然而切見世卻不是這樣。
絕大部分的切見世都是由一些遊女自個獨自經營。
羅生門河岸的那些遊女們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
沒有人幫她們拉客,只能自個站在街邊拉客。
沒有人幫他們料理飲食,只能自個想辦法解決每日的三餐。
羅生門河岸的那些遊女所經營的所謂的切見世遊女屋,就只是一座她自個居住的屋子,然後除了她之外再無其他遊女。
用現代的話語來舉個例子的話,就是:大、中、小見世都是各種崗位的員工都十分齊全的公司,而切見世只是連員工都沒有的個體戶。
因此有許多人在談及遊女屋時,都將切見世排除在外。
大見世作爲最高級別的遊女屋,其總數在吉原長期只有個位數。
也正因大見世是吉原最高級的遊女屋,所以遊客們並不是隨隨便便地就能和大見世的遊女們見面、尋歡。
必須得走一套相當複雜的流程,才能見上大見世的遊女。
若是打算找大見世的遊女,首先你得先前往引手茶屋。
在引手茶屋中尋歡作樂一番後,再由引手茶屋的人幫忙引見、介紹大見世級遊女屋的遊女。
所以,引手茶屋簡單點說是就是遊女和客人的中介店。
當然——幫忙引薦大見世的遊女,只不過是引手茶屋的工作之一而已。
爲了賺錢,引手茶屋自然是不可能只接待那些想和大見世的遊女們遊玩的客人。
引手茶屋平常也會好好地接待一些不打算找遊女尋歡的客人。
因此,平日裡也有很多不找遊女、只想來和朋友們辦席開宴的人也會來光顧像楊梅屋這樣的引手茶屋。
離那條將吉原平平整整分成左右兩半的大道:仲之町越近的茶屋、遊女屋,便越是高級。
能做引手茶屋的茶屋,都不會是什麼普通的小茶屋。
楊梅屋就坐落在仲之町的路邊上,離四郎兵衛會所還蠻近。
在緊跟在瓜生等人的身後、前往楊梅屋時,緒方朝瓜生問道:
“原來吉原的這些店鋪還能向會所這邊借人的嗎?”
瓜生點了點頭:
“我們四郎兵衛會所和吉原的居民、各座店鋪,算是榮辱與共的關係。”
“所以某些店鋪出現人手不足的情況時,只要我們會所的人手不吃緊,就會調些人過去支援他們。”
“當然——我們也不會什麼忙都幫。”
“像協助遊女屋拉客這種事,我們是不會幫忙做的。”
“我們會幫忙的工作,只有協助他們維持治安。”
瓜生的話音剛落,一旁的慶衛門便聳了聳肩,插話進來:
“我其實一直覺得這種某些店鋪一求援,我們就會去支援的行爲,偶爾做做就好。”
“如果太常做的話,說不定會慣壞某些人。”
“說不定會讓某些人太過依賴我們,不再花錢擴招人手了,一旦出現人手不足的情況就向我們借人。”
“你多慮啦。”瓜生換上沒好氣的口吻,“不會有誰這麼不知好歹,敢頻繁地向我們會所借人啦。”
“在我印象中,上一個有店鋪向我們會所求援,都是半個月前的事情了。”
因爲離四郎兵衛會所的距離蠻近的緣故,緒方他們沒花多少的時間,便抵達了楊梅屋的大門前。
楊梅屋的佔地面積,絕對襯得上瓜生他們剛剛所說的“吉原最大的引手茶屋之一”的這一評價。
僅僅只是站在門前,緒方就感受到陣陣喧鬧聲、股股熱氣順着敞開的大門朝他撲面而來。
緒方一行人剛浩浩蕩蕩地抵達楊梅屋的大門前,便立即有一名剛纔一直站在門前、年紀大概已過40的中年人快步朝他們迎來。
這中年人大概便是楊梅屋的工作人員之一,負責在店門前等待並迎接四郎兵衛會所的支援人員。
這中年人先是說了一堆“歡迎你們”之類的官話、套話。然後在前方領路,將緒方等人領進楊梅屋內。
……
……
“真是一座不得了的茶屋啊。”望着腳下這條寬敞的走廊,緒方忍不住暗自咂舌。
緒方腳下的這條走廊寬敞到即使是兩人並肩同行也不會感覺擁擠的程度。
這條走廊的左右兩邊,是一座座房間,全都已是滿員的狀態。
不斷地有歡笑聲、吃東西的聲音、喝東西的聲音從兩邊的房間內傳出。
這還是緒方第一次進到這麼高級的茶屋,所以不由自主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江戶時代的茶屋分成兩種類型。
一種是“小飯店型”,提供簡單的茶水和茶點。
另一種便是“大酒店型”,這種類型的茶屋所提供的茶水和茶點,往往會比“小飯店型”的茶屋要高級許多,同時還有着大量獨立的隔間,供客人們開宴辦席。
楊梅屋很明顯便是後者。
所有的“引手茶屋”,全部都是這樣的“大酒店型”的茶屋。
“看來今夜來這楊梅屋的人真的很多啊。”站在緒方身旁的瓜生輕聲感慨道,“怪不得會向我們四郎兵衛會所求援。”
緒方等人剛進到楊梅屋中,便被打散開來、分散到楊梅屋的各處,各自負責楊梅屋中的一塊區域。
他們身上的那件四郎兵衛會所專用的羽織此時已經脫下,換上了楊梅屋的工作人員剛纔所提供的普通羽織。
而這也是會所的官差們去支援吉原的其他店鋪時的一種潛規則:
爲了避免引起店內客人們的無端猜想和恐懼,會所的官差會脫掉他們的那件代表他們身份的專用羽織。
畢竟四郎兵衛會所的官差們算是吉原的警察。
見到一幫身穿警服的人在店鋪內走來走去,客人們肯定會猜想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緒方和瓜生所負責的區域相隔較近,所以二人自然而然地並肩而立,一邊閒聊着,一邊打發這因看不見鬧事的人而和平且無聊的時光。
“好了,真島君,來繼續聊聊剛纔被迫中斷的話題吧。”
比緒方要矮上足足25釐米的瓜生仰着頭,一臉好奇地看着身旁的緒方。
“你到底是不是什麼很顯赫的武士家族的後代啊?”
“當然不是了。”緒方不假思索地用沒好氣的口吻說道,“我並不是什麼顯赫的武士家族的後代,我就只是一名出雲出身的下級武士。”
“也沒有師從什麼特別厲害的學者。”
“能夠獲得文試頭名,我自個也很吃驚。可能是因爲開始文試的那一天,我的狀態特別好,所以纔拿了個頭名吧。”
見緒方否認自己是顯赫的武士家族的後代之後,一抹開心的笑顏在瓜生的臉上展現。
“原來真島君你的出身並不顯赫嗎……那真島君你實在是太厲害了。”瓜生由衷地感慨道,“沒有顯赫的出身,竟然還能有這麼高超的劍術與學識。”
“高超的學識什麼的……我並沒有這種東西。”緒方擺了擺手,一臉無奈地看向身旁的瓜生,“我剛纔都說了,我能在文試中奪得頭名,應該就只是我的運氣比較好而已……嗯?”
不知是不是緒方的錯覺,此時正看着瓜生的他,總覺得瓜生在得知他的出身並不顯赫後,似乎很高興……
“瓜生小姐。”按捺不住自己好奇心的緒方,出聲問道,“你怎麼滿臉笑意的啊。”
“欸?”瓜生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滿臉笑意嗎?”
“嗯。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我現在的確是挺開心的哦。”瓜生放下正摸着自己臉的手。
“是想起什麼高興的事情了嗎?”
“並不是,只是在得知真島君你的出身很普通後,覺得很高興而已。”
“哈?”聽到瓜生這句沒頭沒腦的怪話,緒方挑了下眉,“什麼意思?爲什麼在得知我的出身並不顯赫後,會覺得很高興啊?”
“因爲一些原因,我對那種出身顯赫的武士很沒有好感。”瓜生用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口吻說道,“所以若是得知真島君你的出身很顯赫的話,我就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面目來面對你了。”
“對出身顯赫的武士沒有好感?”緒方挑了挑眉,“這是爲何?”
“瓜生小姐?你怎麼會在這?”
一道帶有着淡淡的驚訝之色的女聲陡然從二人的身側響起、插進了了緒方和瓜生的對話之中。
緒方循聲看向這名打斷了他和瓜生的聊天的人。
說話之人,是一名臉上有着不少皺紋的女子。
眼角、嘴角、臉頰等位置,都有着不少的皺紋,令她的臉看上去充滿老態。
雖說她的臉上有着不少的皺紋,但緒方仍能看出這女子的五官很端正,在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一個美人。
“花楓小姐!”望着這名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女子,瓜生的臉上浮現出驚訝和欣喜之色。
這名被瓜生稱爲“花楓”的女子快步朝瓜生走來。
在花楓來到緒方和瓜生二人的跟前後,花楓先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了緒方一會。
“瓜生小姐,這位是?”
花楓的話音剛落,瓜生便立即跟花楓介紹道:
“花楓小姐,這是前段時間纔到我們四郎兵衛會所的工作的真島吾郎君。你應該聽過這個名字吧?”
向花楓介紹完緒方後,瓜生便偏轉過頭,開始跟緒方介紹起花楓。
“真島君,這位是花楓小姐。是我的朋友。”
“啊!”花楓擡起小手,捂住自己那因驚訝而微微張開的紅脣,“我當然聽過了,最近總能在吉原的各處聽到這個名字呢。”
說罷,花楓朝緒方鞠了一個深到足以讓緒方清楚地看到她地後頸肉的躬。
“真島大人,久仰大名了。”
對於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成爲了吉原的名人的這一事,緒方一直都感到很無奈。
對於面前這態度恭敬的花楓,緒方一面苦笑着,一面還禮問好。
在跟花楓介紹完緒方後,瓜生便熱情地跟花楓攀談起來。
“花楓小姐,你怎麼會在這?”
“我來這裡辦點事,瓜生小姐你呢?不去巡邏吉原嗎?”
“今天晚上出了點狀況,”
……
緒方並不認識花楓,所以也插不進瓜生和花楓的談話中。
瓜生和花楓所聊的,都是一些日常的瑣事。
比如——最近都幹了些什麼、你最近過得怎麼樣、誰誰誰如何了……
正聊得火熱時,瓜生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朝花楓問道:
“對了,花楓小姐,你最近有聽說過鈴音小姐最近過得如何了嗎?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聽說鈴音小姐的消息了。”
瓜生的話音剛落下,花楓臉上的笑容便直接僵住了。
花楓臉上這抹僵住的笑容在過了一會後,緩緩變成了無奈的苦笑。
“……我最近也沒怎麼聽說過鈴音小姐的事。”
“但我前陣子聽說鈴音小姐她過得並不太好……”
“在成功給自己贖身後,鈴音小姐她在鎌倉那裡開了間專門教人讀書寫字的私塾。”
“但不知是誰泄露出了鈴音小姐曾是遊女的消息,導致鈴音小姐遭到了周圍人的排擠……”
這次輪到瓜生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一種難以言說的古怪氣氛在瓜生和花楓二人之間緩緩浮現。
望着表情都變得相當古怪的這2人,緒方緩緩皺起了眉頭。
瓜生和花楓又聊了一些有的沒的事情後,花楓便以“還有事要做”爲由,跟瓜生和緒方擺了擺手,隨後離去。
望着花楓那漸漸遠去的背影,緒方低聲朝瓜生問道:
“瓜生小姐,剛纔那人是遊女嗎?花楓這名字……聽上去有點像是遊女的花名啊。”
花楓這名字,不論是字形還是讀音,都像極了遊女的花名。
但花楓的那張有着不少皺紋的臉,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遊女會有的臉,所以緒方忍不住這般詢問着瓜生。
緒方的話音剛落,瓜生便輕輕地點了下頭。
“嗯。沒錯,花楓的確是花名。”
“不過花楓她並不是遊女。”
“而是‘原遊女’。她現在是某座遊女屋的遣手。”
“因爲‘花楓’字已經被叫了好多年了,她本人也習慣了。”
“所以在不做遊女後,花楓小姐沒有改回真名,讓我們繼續用她的這花名來稱呼她。所以我們仍舊用她以前的花名來稱呼她。”
緒方怎麼說也是在吉原裡工作了一段時間了,所以對於吉原的各種知識都已有了一個基本的瞭解。
遣手——專門負責監督遊女的人。基本由那些上了年紀的遊女們來擔任這一工作。
日常任務有:早起喚醒遊女起牀、製作遊女們的餐食,幫遊女們打理各種各樣的雜事。
因爲遣手基本都由那些上了年紀的遊女擔任,所以遣手偶爾也負責給予新來的遊女們一些指導。
“花楓小姐是我的好朋友,雖然我和她的年紀差得有些大。在我剛來四郎兵衛會所的時候,花楓小姐給了我不少的幫助。”
“感覺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緒方說道。
花楓剛纔在和瓜生聊天地時候,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臉上和眼中也一直掛着和煦的笑意,因此給了緒方一種“這人的性格似乎很溫柔”的感覺。
“嗯。花楓小姐她非常和善、溫柔,在還是遊女的時候,就很受周圍人的愛戴、尊敬。”
“在成功攢夠了錢,給自己贖身不再做遊女,改做遣手後,花楓便更受大家的愛戴。”
“畢竟像她這種不僅資歷老,還願意親切地指導後輩的人實在太少了。”
從花楓離開……不,是從花楓說出那個鈴音小姐的近況後,瓜生的臉上就掛着濃郁的失落之色。
望着面帶失落的瓜生,緒方抿了抿嘴脣。
傻子都看得出來是那個鈴音小姐的事情害得瓜生一臉失落。
但緒方並不瞭解這個鈴音小姐,所以也不太清楚鈴音小姐和瓜生之間有什麼瓜葛。
所以緒方想讓面露失落的瓜生開心起來,都不知該如何做。
就在緒方仍思考着該怎麼掃去瓜生臉上的失落之色時,瓜生冷不丁得說道:
“……真島君,你是不是很疑惑那個鈴音小姐是誰?”瓜生擡起頭,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當然會疑惑了。畢竟我不認識她。”
“鈴音小姐是花楓小姐所屬的那間遊女屋的遊女。”
瓜生緩緩道。
“我與花楓和她的關係一直很不錯。”
“在大概半年前,她終於攢夠了錢、給自己贖身。”
“給自己贖身後,她沒有選擇像花楓小姐那樣留在吉原,而是選擇離開這個困住了自己十餘年光陰的地方。”
“鈴音小姐怎麼說也是我的友人之一,在她離開吉原後,我有一直打聽她的近況,可惜一直沒能打聽到。”
“直到……剛纔……”
說完,瓜生便沉默了下來。
而緒方也隨之一起沉默,不知現在該說些什麼。
早在3個月前的京都,緒方便有在島原那見識過遊女們的淒涼。
來到四郎兵衛會所,成了負責保護江戶吉原的一份子後,緒方更是對遊女們這種“風光之後,無處話淒涼”的境遇有了更深刻的體會。
遊女們有3個大敵:疾病、錢、年齡。
因工作的緣故,遊女們極其容易染上各種病。
而這些病,憑這個時代的醫學根本治不好。
吉原的遊女們若想獲得自由身,就必須得趕在自己得病和年老色衰前,攢到足夠給自己贖身的錢,或是碰上一個願意給自己贖身的有錢人——不論是攢到足夠給自己贖身的錢,還是碰上一個願意給自己贖身的有錢人,都是難如登天。
畢竟不是誰都有那個能力可以夜夜都有客人點名。
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任何客人點名,掙不到一分一毫——這是絕大部分遊女的常態。
若是沒能趕在自己得病和衰老前給自己贖身,那麼接下來將面臨2種結局:被當成垃圾一樣趕到像羅生門河岸那樣的紛亂地方自生自滅,或是你的東家比較好心,留你在遊女屋內,讓你從事各種各樣的雜活、累活。
所以像花楓這樣的能夠順利攢到足夠給自己贖身的錢,同時還能在不做遊女後順利找到一份還算穩定的飯碗的遊女,已算是百裡挑一的級別。
……
……
瓜生在沉默了好一會後,突然用稍有些嚴肅的口吻說道:
“真島君,你剛纔問我爲什麼對家世顯赫的武士們很沒有好感,對吧?”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啦。”
“因爲我覺得這幫家世顯赫的武士們很沒用。”
“他們從小衣食無憂,還能接受到最好的教育。”
“因家世顯赫的緣故,他們自生下來後,就註定了他們日後肯定能夠在幕府、藩府中擔任各個要職。”
“他們擁有着最好的衣食、教育,霸佔着幕府、藩府的各大要職,卻總是在那尸位素餐——久而久之,我就對這些家世顯赫、自生下來就註定會做大官的高級武士們很失望。”
“我也不扯遠的,只說近的。”
“明明吉原有很多急需更正的亂象,但就是不去設法進行管理、更正。”
“不過我也不怪四郎兵衛大人。”
瓜生臉上的無奈之色變得更加濃郁了些。
“四郎兵衛大人他雖然也握有一部分吉原的管理權,但並不夠資格和權限去對吉原這座官辦遊廓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
“能對吉原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的,是幕府的那些高官們。”
“但這些高官卻從來沒正眼看過、管理過吉原的這些亂象。”
瓜生的小腦袋越垂越低。
“如果說他們之所以不管吉原,是爲了其他更重要的大事,那也就罷了。”
“但我也沒見這個國家有越變越強盛起來……3年前還鬧了場天明大饑荒,餓死了那麼多人……”
“在來到四郎兵衛會所後,我一直都覺得遊女們很可憐。也和很多遊女成了朋友。”
“爲了能儘可能地減少遊女們的痛苦,我也一直盡我所能,做我所能爲遊女們做的一切。”
“所以我才那麼努力地在四郎兵衛會所工作。”
“剛開始的我真的以爲我這麼做,能減輕遊女們的苦難。”
“到後來,我才知道我這麼做就像是用指甲給一柄鈍刀磨刀
——用指甲怎麼可能把刀磨好呢?”
“我的努力……好像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這種感覺真是討厭啊……一直在做一件徒勞無功的事情……”
說到這時,瓜生的腦袋已經垂到下巴都已快抵住她的鎖骨了。
眼中滿是迷茫之色。
緒方一直靜靜地聽着瓜生剛纔的那番長長的感慨。
在瓜生的話都已經說完後,緒方仍保持着沉默,沒有立即出聲。
都不說話的緒方和瓜生就這麼任由名爲“沉默”的氣氛在他們周圍縈繞。
過了好一會後,才終於有人打破了這一氣氛。
“抱歉呀,我剛纔似乎說了很多奇怪的話,真島君你把我剛纔的話都當作沒聽見吧。”
打破這一氣氛的人,是瓜生。
瓜生一邊說着,一邊把頭擡起,並露出像往常那樣的開朗笑顏。
緒方偏轉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瓜生。
隨後——
“用指甲來給一柄鈍刀磨刀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在瓜生驚訝的視線的注視下,娓娓道來着。
“用指甲來給一柄鈍刀磨刀,也好過對這柄鈍刀什麼都不做。”
說到這,一抹沉思之色在緒方的臉上浮現。
在沉思了片刻後,緒方再次輕聲說道:
“能發一份光就發一份光吧,即使這光芒如同螢火一樣,也可以給黑暗帶來一些光亮。不需要去等待有把火炬將這黑暗照亮。”
這是緒方前世某個名人的名言。
不知爲何,在聽到瓜生剛纔的那番感慨後,這句耳熟能詳的名言便自動從緒方的腦海中跳出。
於是緒方將這句名言稍微修改了一下,改成更加適應日語口述習慣的模式,然後將其說給了瓜生聽。
緒方的話音剛落下,瓜生臉上的錯愕、驚訝之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
“……真不愧是文試的頭名啊。”過了不知多久,瓜生臉上的錯愕、驚訝之色才轉化成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竟然能夠講出這麼厲害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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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瓜生的這句話,緒方不由得感到有些心虛起來……
因爲他自個清楚他剛纔所說的這句話,並不是他自個想出來的,而是直接從前世的那位名人那借過來的……
“這句話不是我想的,而是我此前從某名很厲害的大作家那……”
緒方的這句實話還沒說完——
“你這混賬!!”
一聲陡然響起的大喊,打斷了緒方的話頭。
這聲大喊來自蠻遠的地方,但因爲聲響很大的緣故,即使隔着一段不短的距離,緒方和瓜生也仍舊聽得一清二楚。
這聲明顯是男人所發出的大喊聲剛落下,緒方和瓜生便雙雙臉色一變。
不用任何人來跟二人說,二人便負責各自腰間的刀,奔赴這聲大喊的聲源地。
不知是不是緒方的錯覺,他總覺得這聲大喊有些耳熟,這聲音似乎在以前的什麼地方聽過……
一路奔到這聲大喊所發出的地方後,緒方和瓜生便瞧見已有許多同樣是來支援這楊梅屋的會所役人,以及楊梅屋自個所僱傭的護衛趕到了現場。
這聲大喊傳自楊梅屋3樓的某個大房間。
在緒方趕到現場後,這大房間的房門敞開着。
順着敞開的房門進到這房間後,緒方便見着了一片狼藉的畫面。
以及一個很眼熟的人。
“瀧川?”緒方皺緊眉頭。
“真島吾郎……?!”正站在房間一角的瀧川在看到緒方後也同樣緊皺着眉頭。
在見着瀧川后,緒方終於知道自己剛纔爲什麼會覺得那聲大喊的音色聽上去那麼耳熟。
這是瀧川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