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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芸此話一出,可謂是滿座皆驚。
“安芸君!”直周迅速從這份驚愕中回過了神,隨後高聲斥道,“你在說什麼渾話!還不快收回你剛纔的話然後退下!”
斥完安芸後,直周又緊接着轉頭看向元明館的館主八木。
“八木!快讓你的弟子收回剛纔的無禮發言!然後讓其退下!別干擾到‘大試合’的進行!”
面對直周的斥責,元明館的館主——八木只淡淡地瞥了直週一眼,然後朝仍用劍尖直指着南條的安芸問道:
“安芸,你剛纔的那些話都是認真的嗎?你是真的想要挑戰南條嗎?”
“當然是認真的。”安芸聳了聳肩,“我可是老早就很想看看‘大阪第一劍館’的館主……到底是靠真本事來經營劍館,還是僅僅只靠名頭來經營劍館。”
說完,安芸朝南條露出毫不掩飾的嘲諷的笑。
“這樣啊……”八木輕輕地點了點頭。
然後扭頭朝南條露出讓任何人看了都覺得極不舒服的怪異笑容。
“既然如此——南條,你就上場和我徒弟比劃比劃吧。”
“用你的刀來好好教育教育我的徒弟:你是有真本事的,而不是空有一個名頭。”
“八木?!”發出着驚呼的直周,用書寫着“難以置信”這串大字的面容,怔怔地看着八木,“你這是……怎麼了?”
全兵館的南條,以及自“大試合”開始後,就一直不怎麼說話的志村館的館主志村毅一,現在也都露出了與直周完全同款的表情。
至於緒方——他作爲一介受邀前來觀看試合的外人,正一臉茫然地看來看場上的安芸,然後又看了看直周等人。
他之前只以爲這“大試合”只不過是一場普通的、只會讓他看了直犯困的試合比賽而已。
然而目前從現狀來看……這“大試合”的走向已經越來越超乎緒方的預想了。
緒方現在的心態……用形象點例子來形容,就是本來是來觀看“壽司大胃王大賽”的,結果到了現場後卻發現大家在那比誰吃的蟑螂更多。
“八木!你這是在說什麼瘋話呢?!”直周此時朝八木咆哮着。
“我沒說瘋話啊。”八木淡淡道,“我剛纔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極度冷靜且清醒的狀態說出的。”
“既然安芸想要親身檢驗下南條有沒有真水平,那就讓他試試嘛。”
“年輕人就該這樣血氣方剛、敢於向強者挑戰。”
“現在之所以會武道每況愈下,就是因爲有血氣的武士越來越少了。”
“對於安芸君的這種極有血氣的行爲,我們應該對他們多多鼓勵纔是。”
“而且——”
八木此時再次朝南條露出讓人看了直感覺不舒服的笑容,接着用陰陽怪氣的語氣接着說:
“南條應該不至於會輸給這樣的小輩,不是嗎?”
“讓南條藉機展現出他的實力,好好地敲打敲打我的徒弟,讓我徒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樣也有利於我徒弟日後的發展。”
八木每說一句,直周的雙目便瞪大一絲。
他現在只感覺眼前的八木好陌生……
他不論怎麼看、怎麼想,都覺得今日的八木陌生至極。
此前,他和八木雖不熟,但也多多少少知道他的爲人——沉默寡言,不喜社交。
平常不論是在公衆場合下還是在私底下,都極少說話。
直周不論如何,都難以將眼前的這個不斷在那瘋言瘋語的八木,和往日裡的那個不愛說話的八木劃上等號。
“八木……”直周張了張嘴,正打算再說些什麼時,一道低沉的男聲便打斷了他的話頭:
“……好了,一色,你不必多言了。”
隨着這道低沉男聲的落下,一道身影緩緩站起——正是南條。
南條現在的臉色,真的是陰沉得都快滴出水來了。
在緩緩站起後,他踏步向前,走上道場:“既然你想試探我的斤兩,那我就如你所願吧。”
本來,自家劍館派來參加今年“大試合”的3名選手都已被淘汰,南條的心情早就因此而非常地糟糕。
對於將他劍館的3名選手中的包括他得意門生北原在內的2名選手給淘汰的安芸,南條也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而這個自己本就看不順眼的小傢伙,現在竟然揚言要挑戰他,併爲此對他說了相當多的無禮話語。
他的師傅八木也絲毫沒有要勸架的意思,反而還在那煽風點火。八木剛纔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陰陽怪氣的嘲諷。
安芸這樣的小輩在衆目睽睽之下,對他發出挑戰,而他的師傅也在那傳風煽火——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若再不上場,實在是丟了臉面。
對於武士來說,臉面、榮譽這些事物,永遠要比生命更重要。
更何況——南條的怒氣……本就已經充盈到要從他身上的每個毛孔噴出來了。
爲了捍衛榮譽,也爲了一瀉心中怒火,南條踏上了道場。
“南條!不要那麼衝動!”不願看見事態越來越朝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的直周,苦口婆心地勸着南條。
而全兵館的諸位學徒,也在那勸着他們的師傅。
南條面對這些勸告——充耳不聞。
……
……
“唔……”
北原幽幽地醒來。
“這裡是……?”
北原剛醒來,便聽到自己的左右兩側傳來自己的師弟們的欣喜叫喚。
“啊!師兄!”
“北原師兄!你醒來了啊!”
在北原被擊昏後,他的師兄弟們便被擡下了場。
南條身爲全兵館的館主,看慣了弟子們的各種傷勢,對於如何治療各種跌打損傷,也頗有研究。
在北原被擡下來後,南條立即對他的傷勢進行了仔細的檢查——除了被砍到的地方有些腫之外,沒有其餘大礙,大概用不了多久就會自己醒來。
確認北原沒啥大礙後,南條便派出了幾名弟子將北原擡到道場的角落,讓這幾名弟子負責照顧北原,直到北原醒來爲止。
北原捂着頭,緩緩起身。
昏倒前的記憶,如潮水般從北原的腦海中涌出。
大試合、一色花、安芸、被秒殺……
回憶完畢,這一段段令其不堪回首的記憶片段讓北原的雙目猛地圓睜,然後下意識地磚頭看向道場。
“這是……怎麼回事?”北原呢喃。
只見道場的中央,站着將他秒殺了的安芸,以及他的師傅南條。
……
……
“小子,放馬過來吧。”南條握緊木刀,擺好了架勢。
安芸對他如此無禮,他自然也沒有再禮貌待他的理由,直呼其爲“小子”。
喀拉,喀拉。
安芸用力地活動了兩下脖頸,發出2道響亮的“喀拉”聲後,架好了刀:“請指教。”
好好的“大試合”演變成現在這種境地——場內衆人無一不神色複雜。
“喝啊——!”
率先發動攻擊的人,是南條。
南條以丹田發聲,嘹亮得足以令膽小者心神一震的氣合聲,自其喉間發出。
送步向前,揮刀朝安芸連劈兩刀,動作一氣呵成。
安芸深吸一口氣,向後退了2步,避開了南條的第一刀,然後又用無外流的招式架開了南條的第二刀。
香取神道流算是緒方最熟悉的流派之一了。
遙想2年前,他剛穿越到江戶時代時,不算榊原一刀流的話,他所接觸到的第一種劍術,就是當時石川劍館所傳授的香取神道流。
南條的每一個動作,所使的每一招香取神道流的劍技,都可說是爐火純青。
面對南條的猛攻,安芸也再沒法像剛纔的那一場場比試那樣化身爲“一刀超人”。
此時的他,面色嚴肅、全神貫注地與南條互換着攻防。
正默默觀看着眼前的這場激烈試合的緒方,陡然聽到身側的一色花朝他問道:
“大人,你覺得誰會贏啊?”
在側過頭問緒方這個問題時,一色花的雙目一直沒有從安芸和南條二人的身上挪開,她的這副模樣,稍有些可愛。
“……論實力,他們2人大概是在伯仲之間。”緒方沉默片刻後,緩緩道,“但若論贏面,應該是那個安芸贏面更大。”
“和南條相比,安芸有着2大優勢。”
“第一:安芸遠比全兵館的館主要年輕,而且從體型來看,他也是那種不缺體力和力量的人。”
“至於南條……你瞧,南條的呼吸已經不像剛纔那樣平穩了。不過這也難怪,畢竟他也不年輕了。”
“南條的身體素質遠不如安芸,所以一旦他沒法迅速拿下安芸,局勢勢必會對體力不佔優的南條越來越不利。”
“第二:南條現在的心態不穩。”
“他現在大概是急於挽回顏面、傾瀉怒火吧,他現在的情緒顯而易見地不穩。”
“在雙方實力只是伯仲之間的情況下,率先露出破綻的,往往會是沒法保持冷靜、淡定心態的人。”
緒方的話纔剛說完,場上的較量便發生了突變。
“喝啊——!”
南條對準安芸的胸口發動了犀利的突刺。
但不知是他一時失神,還是因爲太急於速勝了,所以多用了些許力道,導致這記刺擊的力道,實在是過猛了些——破綻就這麼出現了。
安芸的雙目放出精光,敏捷地想側一閃,躲開了南條的刺擊。
隨後,向前送步,身體化作一道殘影,朝南條的左後方奔去。
在閃身衝向南條的左後方時,安芸僅用右手獨臂持刀,右手掌握住刀柄的最上端——這是個不起眼的小細節,但這小細節非常地有用,能令安芸的揮砍速度變得更快一些。
與南條擦肩而過的那一剎那,安芸揮刀重重斬向南條的左腹。
“啊啊啊啊啊!”
痛呼自南條的喉間噴出。
臉上的五官都扭曲了的他,一手仍握着刀,另一手則捂着剛纔中刀的位置,向前踉蹌數步後,單膝跪倒在地。
“師傅!”
“師傅!你沒事吧?”
全兵館的衆學徒逐一發出驚呼,紛紛衝上前去攙扶跪地的南條。
“幸好不是真刀對決呢。”漂亮地將南條給一擊打倒的安芸,此時正將木刀扛在肩上,用嘲弄的口吻對現在疼得直冒冷汗的南條說,“若是真刀對決,你已經被腰斬了,腸子啊、腎臟啊,會流得滿地。”
安芸這句陰陽怪氣的話,如一顆火星,點燃了全兵館諸位弟子心中的那名爲“憤怒”的火藥桶。
“你這混賬!”
“你夠了!三番兩次地出言不遜!”
“大家上!教訓教訓這個無禮的混賬!”
直接把木刀的刀尖對準南條,點名讓南條上場與他——這已算是無禮的挑釁。早在安芸此前揚言要與他們的師傅較量時,全兵館的諸位弟子就已經非常不爽了。
而現在,這個混賬不僅打敗了他們的師傅,害他們全兵館臉面喪盡,還繼續出言不遜,對他們的師傅陰陽怪氣。
全兵館的諸位弟子,恨不得立刻將安芸給生撕活剝了。
十數名全兵館的弟子將安芸團團圍住。
而安芸——面對身前包圍他的衆人,他只露出了滿不在乎的神情,彷彿圍住他的不是十幾個人,而是十幾只蒼蠅。
然而就在全兵館的衆學徒將安芸給包圍,準備一擁而上將安芸給拿下時,便聽見仍跪倒在地的南條大吼一聲:
“都給我住手!全都退下!”
“師傅?”弟子們不解地看着南條。
“你們如果真的要這樣一擁而上,幫我報仇、出氣,那我們全兵館的臉面才真的要丟盡了。”
仍舊在捂着傷處的南條,推開身旁弟子們打算攙扶他的手,以自己的力量緩緩起身。
“輸了就是輸了。我啞口無言,沒有任何異議或想辯解的。”
“全都退下。”
說罷,南條率先朝他們全兵館的座位走去。
雖說南條阻止了弟子們替他報仇的行爲,但在走回座位時,南條還是側過了頭,用飽含着憤懣、不甘等情緒的目光,狠狠地瞪着安芸。
南條的弟子們,聽到他們師傅剛纔的命令後,以複雜的神色面面相覷,最後選擇了乖乖聽從師傅的指示,緩緩從場上走下。
各回各座時,他們都像南條那樣,以兇惡的目光的瞪着安芸。
他們朝安芸投去的目光,對安芸沒有造成半點影響,安芸現在哼着小調,其心情肉眼可見的愉悅。
“啊……這‘大試合’總算是能變得有趣一些了……果然還是要跟這些有水平的人較量纔有意思啊。”
伸懶腰似乎是安芸的習慣性動作。
只見他再次伸了個懶腰。
然後把木刀的刀尖指向坐在道場西側的志村館館主——志村毅一。
“感覺有些沒打夠呢。志村館主!能否請你上前與我較量一二呢?”
“安芸君!”已不願再讓今年的這場“大試合”再亂下去的直周,以自己的最大音量喊道,“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想做什麼?!你這是想和各館館主都較量一遍嗎?”
直周奮力想要拯救“大試合”的秩序。
然而有些人卻並沒有配合直周的意思。
就比如將直周的話當成耳旁風的安芸,以及一直在有意縱容安芸的元明館館主八木。
再比如……現在被安芸點名挑戰的志村……
被安芸點名挑戰的志村,並沒有面露不悅,或是露出什麼別的負面情緒。
而是咧開嘴角,露出爽朗的笑。
“真是一個血氣方剛的人啊!”
“剛挑戰完南條,現在又來挑戰我了嗎?”
志村猛地站起身。
“好!正合我意!”
“剛纔看你將南條給打敗,我剛好也手癢了呢!”
說罷,不給任何人出聲反應的機會,志村便拿過了旁邊刀架上的一柄木刀,然後大步走上道場。
“這人是傳授神道流的志村劍館的館主——志村毅一。”
一色花非常醒目地幫緒方介紹道。
“如你所見,是一個非常豪放的漢子。”
在幫緒方介紹志村時,一色花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露骨的厭惡。
注意到一色花臉上的這抹厭惡的緒方,問:
“怎麼了?爲何一臉厭惡?你和這人是有什麼恩怨嗎?”
“恩怨倒沒有……就只是單純地不喜歡這人而已。”一色花說,“我不喜歡這種過於豪放的人。”
“但最讓我對他生厭的,還是他的言行。”
“志村和我父親是好友,常常有來我們家和我父親一起喝酒。”
“此人的史學水平明明不咋樣,還總愛與人談論歷史。最愛與人談論的歷史,就是二百多年前德川家康的崛起史。”
“他非常地崇拜德川家康,一有機會就與人說德川家康有多麼多麼地偉大。”
“如此也就罷了,但不知他是對豐臣秀吉有偏見還是什麼別的原因,每次吹捧德川家康時,他總要貶一下豐臣秀吉。”
“說什麼豐臣秀吉一介平民,純靠走了狗屎運才成爲天下人。”
“說什麼出身如此低賤的人,哪有資格當君臨天下的天下人,德川家康奪了豐臣氏的天下是順應天命。攻滅了豐臣氏的德川大軍是正義之師。”
“我不是豐臣秀吉的崇拜者,但我仍舊不喜歡志村的這種言論。”
“豐臣秀吉不論如何,都是二百年前創下過赫赫偉業的霸主,將他貶得一無是處,未免也太過分了一些。”
“如果豐臣秀吉這種以平民之身成爲日本的天下人都是一無是處,那他區區一介傳授劍術的館主,又算什麼?”
“在我看來,以如此傲慢的態度來謾罵這些歷史人物,本就是一種自以爲是的行爲。”
“我不喜歡這種自以爲是的人。”
緒方和一色花正談話的功夫,志村已經在安芸的身前站定,握緊了刀,擺好了架勢。
“準備好了嗎?”志村高聲問。
“快攻過來吧。”安芸舔了舔嘴角。
“那我上了!”
志村的話音隨着他向前踏進的腳步聲一同響起。
嘭!
志村和安芸的木刀於半空中重重相撞。
面對已經算是徹底失控的局面,直周現在已是一副“我放棄了”的模樣。
志村是個身材雖不魁梧,但非常高大的人。其身高換算成現代的單位,約爲1.76米上下。
而他的劍術風格,也與他這高大的身形相當契合——其劍風剛猛至極。
連綿的斬擊一下接一下地劈向安芸。
志村的攻擊遠比南條要剛猛,安芸也不敢隨便接招,頻繁地靠步法來躲避志村的攻擊。
雖然乍一看,志村的實力似乎要比南條要強,攻擊不僅猛,而且連綿不斷,直打得安芸只敢躲避,不敢硬接。
但緒方還是憑藉着自己的經驗看出——志村的實力是不如南條的。
光是腳步就不如南條。
南條的下盤,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穩,不論是向前送步還是後退,都是既快又穩,下盤從始至終都沒露出絲毫破綻。
而志村的下盤,便不如南條那般穩了。
緒方正想着志村的下盤不穩,將志村的下身作爲主攻方向的話,那進攻起來便會事半功倍時,便見安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換成下段架勢,接着揮刀劈向志村的右小腿。
志村雖未慘叫,但是臉上的五官卻因疼痛而扭曲了。
右小腿處的劇痛,讓志村他那本就是弱項的下盤,立即變得如搖搖欲墜的高樓,身體的重心也隨之變得不穩。
與人戰鬥時,身體重心若是不穩,那距離落敗就不遠了。
果不其然——順利一擊破壞掉志村的身體重心後,志村自下而上劈出一擊縱斬。
刀尖從志村的右腹劃到左肩,胸口中劍的志村向後踉蹌數步後,重重地仰頭倒地。
安芸——再次獲勝。
“師傅!”
“師傅!你沒事吧?”
與剛纔南條落敗時所發生的相似一幕出現了:
志村館的衆學徒紛紛上前,打算上前查看志村的傷勢,並攙扶志村起身。
然而他們纔剛一起身,便聽見志村以爽朗的聲音喊道:
“我沒事!”
志村捂着自己的胸膛起身,然後哈哈大笑:
“真是厲害啊!竟然能這麼快就將我擊敗!”
“沒想到元明館竟然暗藏着這樣一位如此厲害的高手!”
“如此輕的年紀就有如此實力,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
“我甘拜下風了!”
言畢,志村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志村和剛纔回座位時,一直惡狠狠地瞪着安芸的南條不同,他回座位時,只面掛着坦蕩的表情,好像剛纔落敗的人不是他一樣。
安芸連敗2人,而這2人還是全兵館和志村館的館主。
場內衆人此時的表情,現在都精彩至極。
志村剛纔落敗時,部分全兵館的學徒面露慶幸之色——慶幸着志村也敗了。
要不然,只有他們的師傅落敗,那臉面實在是掛不住。
不過——雖說是全兵館的部分人面露慶幸之色,但場內絕大部分人都是一臉沉重。
自家的師傅被一個元明館的一個年紀不過20來歲的學徒給打倒——這事若是傳出去,那他們可要成爲衆人嗤笑的對象了。
被人嗤笑、劍館的名聲將有負面影響……一聯想到這,全兵館、志村館的衆弟子不由得心情沉重、臉色難看。
當然——也有一些人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他們看着場內連敗兩名館長的安芸,目光中不由得浮現出幾分羨慕。
儘管安芸弄得全兵館和志村館都極沒面子,其種種行徑無禮至極,但不得不承認——接連指名挑戰2名館主,並將他們統統打敗的安芸,實在是威風至極。
不少人都在心中暗自想着:要是我也能如此威風便好了……
若論場中誰人的表情最精彩,那無疑是剛醒來沒多久的北原了。
北原此時一臉茫然,像失了魂一樣。
半個時辰的他,還極其自信,自認爲自己在大阪同齡人中已是無敵手,還自信滿滿地給自己立下了在一色花面前好好表現的目標。
結果剛一上場就被秒殺、擊昏。
而打擊仍未結束。
剛醒來就看到這個一擊秒殺了他的人,將對他來說,仍只能望其項背的師傅給打倒……
這還沒完,在打倒了他師傅後,這人又緊接着將志村館的館主給打倒……
——原來……在大阪還有比我強這麼多的同齡人嗎……
北原現在……只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在他的心中,一種名爲“自信心”與“世界觀”的東西,在緩緩粉碎、倒塌……
身爲鬧出這一連串事件的元兇的安芸,現在正悠哉遊哉、習慣性地伸着懶腰。
“啊……真是暢快啊……最近的平和日子過太久了,身子骨的確是變得有些僵硬了呢。”
“既然全兵館和志村館的館主我都挑戰過了。”
“那麼……”
安芸緩緩將視線……轉向了一色劍館衆人所在的方向。
看到安芸將視線轉到他們這兒來後,一色劍館的衆人紛紛神色一變。
聯合舉辦“大試合”的,是全兵館、志村館、元明館、一色館在內的四大劍館。
排除掉安芸所在的元明館,全兵館和志村館的館主都被安芸所擊敗。
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認爲:安芸接下來是要向還未挑戰過的一色館發出挑戰了。
一色劍館的衆人如臨大敵。
然而——安芸接下來所說的話,卻讓衆人一驚,超乎了衆人的預想。
只見安芸先是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着直周。
隨後將視線轉到了緒方——身旁的一色花身上。
“一色花小姐!在下久仰你‘女劍客’的大名已久,不知可否趁着這難得的機會,跟你討教幾招呢?”
安芸沒有向一色直周發出挑戰,而是向人家的孫女發出挑戰。
安芸的話音剛落,直周便立即像是忍無可忍一樣,“呼”地站起身,怒視安芸。
“夠了!安芸右之助!”鬚髮皆張的直周,直呼安芸的姓名,“你這種干擾‘大試合’正常進行的行徑,已經讓我忍無可忍了!”
“離開這兒!不要再來打擾‘大試合’的進行!”
“否則,我們一色館全員就幫你從這兒離開!”
直周話音既出,一色館的諸位學徒立即十分默契、十分懂配合地“嘩啦啦”站起身,怒視着將“大試合”的現場給搞得亂七八糟的安芸。
驚奇的是——剛纔一直在縱容安芸去挑戰南條、志村的元明館館主八木,現在見安芸竟然想要挑戰一色花,竟臉色微變。
“喂,安芸。”八木微微蹙起眉頭,正色道,“挑戰南條和志村也就罷了,連女流之輩也挑戰是怎麼回事?”
“沒啥特殊的原因。”安芸扛着木刀,以輕浮的口吻說,“就只是想開開眼界,看看本應就該去縫補縫補衣服、做做家務、幫我們生孩子延續後代的一介女流之輩,握起刀後能有多少水平而已。”
一色花的臉頰,隨着安芸剛纔這句話的每個字詞的吐出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憤懣與惱怒。
同樣臉色變了的人,還有緒方。
安芸剛纔那番的話音剛落,緒方的眉頭一挑,然後以讓人難以琢磨其所思所想的目光,靜靜地看着現在一臉狂妄樣的安芸。
“我已經不想再聽你的那些瘋言瘋語了。”直周現在的表情,已因對安芸的怒意而變得極其可怕。
但就在直周剛想指揮着他們一色劍館的諸位學徒,一起上前合力將這道場中趕出時,一色花保持着將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的姿勢,緩緩地站起身——
“……好啊。”
一色花面無表情地說。
“那我就如你所願,讓你看看我這種女流之輩的劍是什麼樣的吧。”
“小花?”直周看向一色花的目光先是驚訝,隨後這抹驚訝轉化爲惱怒,“小花,你……”
直周還什麼話都沒有說呢,一色花便以篤定的口吻說:
“我怎麼說也是武家之女。”
“若是一般的挑釁也就罷了,但對於此人剛纔的那些話語,我不論如何也沒法當作無事發生。”
“若當無事發生,這比輸了還要丟人。”
“請讓我上場吧。”
一色以堅定的目光,看着直周。
直周剛剛還是一副想要斥責一色的模樣。
但聽到一色剛纔的那番話,看着一色現在這滿是堅定之色的眼神後,他的表情變了。
他猶豫了。
在抿着嘴脣,看了看不遠處的安芸,接着又看了看身前的一色後,輕嘆了口氣:
“……別受傷了。”
一色花朝直周投去感激的目光。
隨後,放開交疊在身前的雙手,從懷裡掏出一根和她身上的和服同爲鵝黃色的束袖帶,將和服兩邊寬大的袖子給紮起。
剛繫好袖子,一道讓她表情一愣的聲音,陡然自她身側響起:
“加油啊。”
眼睛因訝異而微微睜大的一色花,扭頭看向剛纔對着她說加油的人——緒方。
緒方現在正仰着頭看着她。
笠沿之下,一色花看到兩道鼓勵的目光。
明明只是一句簡單的“加油啊”,一色花竟神奇地感覺到心底裡冒出一股安心感。
這抹安心感讓一色花的臉上再一次發現出笑意。
“嗯……”一色花朝緒方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後緩緩收起笑意,以冷峻的目光瞪着正慢慢等着她做好準備的一色花。
一色花不僅將袖子給紮起,爲方便移動,還將和服的下襬給撩起露出光潔的小腿,接着再將腳上的那對白襪給脫掉,露出一對白皙的小腳。
一色花屬於那種更習慣在道場內光着腳與人比試的人。
看着一色花因脫掉白襪而露出的小腳,安芸露出不懷好意的壞笑。
“真是一對漂亮的腳呢。不僅很白、很小,腳趾也都長得很勻稱,也沒有死皮。”
“容我確認一下——你應該不是提前知道我喜歡女人的腳,所以特意把襪子脫掉來色誘我、引誘我分神吧?”
安芸的這番話,毫無疑問地讓一色劍館的衆人,以及其餘的愛慕一色花的人面露怒色。
極個別性子較爆的人,直接對安芸破口大罵了起來。
某些性子更爆的人,直接二話不說,猛地站起來,露出一副即使是死,也要和安芸同歸於盡的表情。
對於這些想要上臺將安芸暴打一頓的人,一色花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謝謝你們的好意,但這是場我和安芸右之助的較量,請不要上前來打擾。”
一色花的父親也是個性子偏爆的人。
剛纔聽到安芸竟然說什麼一色花在色誘他什麼的,直接想要站起身,欲衝過去好好教訓下這個嘴巴不乾不淨的混小子。
然而他的身子纔剛站起來一半,便被直周給按住了肩膀。
“這是小花和他人的較量。”直周說,“你這樣衝上去,是對這場較量的無禮和不敬。”
被自己父親所阻止,如水只能悶悶不樂地坐回到原位。
至於那些原本想上前幫一色花教訓安芸的人,在聽了一色花那句“請別來打擾”後,也紛紛擺着憤懣的表情坐回各自的位置上。
面對安芸剛纔輕薄她的話語,一色花沒有太大的反應,提着木刀站到安芸的身前後,便冷冷地接着說,“不用特意告訴我你是個愛好非常另類的變態。”
“說我的愛好變態,這我可就不認同了。”安芸聳了聳肩,“難道沒人告訴你嗎?其實絕大部分的男人都對女人的腳有或多或少的興趣,只不過絕大部分人都不像我這麼坦蕩,不敢將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給大聲說出而已。”
“快閉上你的嘴吧,我已經不想再聽你說這些蠢話了。”一色花架好刀。
安芸再次一臉壞笑地聳聳肩,接着便放下了扛在肩上的木刀,擺好了架勢。
呼——!
安芸纔剛擺好架勢,便看見一柄木刀裹挾着凌厲的架勢,朝他迎頭劈來。
“?!”安芸的瞳孔微微一縮——一色花的劍速,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得多,這讓他略有些驚訝。
當然,也就只是“略有些驚訝”而已。
他不慌不忙地向後退半步,不多也不少地恰好退到了一色花的木刀砍不中他的位置。
緒方一臉平靜地看着場上的比試——一色花和安芸的這場比試,還沒開始比,緒方就知道結果如何了。
一色花絕對毫無勝算。
對於一色花的水平如何,緒方的心裡也是稍有點數的,畢竟此前曾一起並肩作戰過、一起迎擊過海賊。
據緒方的估計,一色花和他所認識的所有女強人相比,大概只比瓜生要強上一些。
就以安芸剛纔在挑戰南條和志村的那2場戰鬥中所展現出的實力來看,一色花不論如何也不可能是會是安芸的對手。
緒方剛纔也想過要不要勸一色花別去打這種必輸無疑的仗。
但細想過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勸一色花將安芸的挑釁當耳旁風的想法。
這個時代的武士家庭出身的人的三觀就是這樣。
除非極少數思想較特殊的,這個時代絕大部分的武士家庭都是教育自己的子女要重視榮譽,失命事小,失譽事大。
這個時代的武士教育,其最突出的特點之一就是輕賤死亡,重視榮譽。
死是不值一提的,只要能捍衛榮譽,一條命算什麼?
想明白了這個時代的武士們和他這個現代人的三觀有多麼大的不同後,緒方便決定就這麼讓一色花上去捍衛自己的榮譽吧。
緒方猜測直周大概也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才讓一色花上場。
緒方本來是一臉平靜地觀看這場一色花和安芸的較量的。
但越看,緒方的表情便越是凝重。
原因無他——安芸自較量開始,便一直是一副“正在玩耍”的模樣。
就憑二人的實力差,安芸應該是完全可以一擊秒殺一色花的。
但安芸就是遲遲不進攻,只一個勁地閃避、防禦。用像是打量商品般的目光,不斷打量着身前的一色花,反反覆覆地對一色花進行從頭到腳的打量。
一色花也看出了安芸根本就沒有在認真與她比試,但她的心態很穩,沒有因此急躁,穩紮穩打地對安芸展開着攻擊。
安芸一開始還用一種饒有興趣的目光打量一色花。
但漸漸的,他眼中的那感興趣的光芒漸漸散去。
目光變得平淡。
“……果然啊。”
在又躲開一色花的一記斬擊後,露出不加絲毫掩飾的輕蔑神情。
“女人果然就是該乖乖地待在家中做家務、幫我們延續子孫。”
“女人就不該拿武器,女人拿起武器,只會讓被她們所握的武器想要哭泣而已。”
“‘女劍客’什麼的……我已經看夠了。”
宛如變魔術般,安芸的身子猛地加速,身子直接拉出了一道殘影,直直地衝向一色花。
面對速度突然提高了許多的安芸,一色花的瞳孔猛地一縮。
她下意識地想要拉開與正朝她衝過來的安芸的間距。
但她身體的速度跟不上反應,只能眼睜睜地安芸閃身到她身前。
來到一色花的身前時,安芸沒有立即出刀。
而是先把右腿高高擡起,朝一色花的左腳用力踩去。
左腳受到重擊,一色花白皙的左腳背瞬間紅了一大片。
痛呼聲起,一色花的重心隨着左腳受攻擊而被破壞。
呼……
破壞了一色花的重心後,安芸纔將手中的木刀高高舉起。
因舉刀的力度之大,都直接帶起了一道低低的破風聲。
看着安芸這舉刀的動作,直周、如水、北原……場上許多稍有眼力的人都一臉驚駭。
他們都看出了——安芸的這記攻擊,威力非比尋常。
雖不會致死,但一色花若結結實實地捱了這一刀,鐵定是要在牀上修養至少半個月的時間了。
不論是和南條的較量,還是和志村的較量,安芸都沒下這麼重的手。
直周等人現在急忙起身,想要衝上前去,幫一色花攔下這刀。
但他們……心有餘而力不足……
一抹獰笑在安芸的臉上浮現。
呼——!
安芸將高舉着的刀重重劈下。
目標:因左腳受創而不得不將身子微微向前曲着的一色花的左側背。
——糟了!
自知自己無力躲開這記攻擊的一色花,將雙目一閉,牙關咬緊。
準備硬接安芸的這記下劈。
嘭……
一色花已經做好了後背傳來劇痛的心理準備了。
但在閉上雙眼後,卻沒有等來後背的劇痛。
只等來一道自他頭頂響起的低沉悶響。
“?!”在緩緩睜開雙目後,一色花看見——在他的側前方,站着一個戴着斗笠的人。
他站在一色花的側前方,徒手接下了安芸剛纔劈來的刀,剛纔的那道低沉悶響便是他徒手硬接木刀所發出的聲音。
“一……”
一色花下意識地想要喊出這個斗笠人的那鼎鼎有名的稱號,但卻及時反應了過來,趕忙將嘴閉緊。
“你剛纔的那一刀……已經完全超脫了切磋的範圍了吧?”
斗笠人放下安芸的木刀,用平靜到不知爲何竟讓人不禁心生怯意的口吻這般說。
……
……
在發現安芸完全沒有在和一色花認真較量時,緒方就暗自提了個心眼。
爲了能方便自己在任何緊要關頭下,都能及時衝上前去幫助一色花,緒方的胸膛緩緩以“源之呼吸”的特殊節奏上下起伏。
雙眼閃爍出在進了“無我境界”後所特有的光芒。
緒方剛纔就是靠着在進了“無我境界”後所暴漲的身體素質,第一時間察覺到安芸的歹意,然後及時擋在了一色花的身前,幫一色花攔下了這記她若硬接了,定會受傷不輕的攻擊。
在擋下安芸的攻擊後,緒方便默默地退出了“無我境界”,呼吸變回了正常的節奏。
安芸現在正用着訝異的目光看着緒方。
“你剛纔的那速度……真是不得了啊……”安芸看了眼緒方剛纔所坐的位置,“你是什麼人?”
“只是恰好路過大阪,然後又恰好被一色先生邀來觀看‘大試合’的路人而已。”
語畢,緒方朝身旁的一色花招了招手。
“一色小姐,你的木刀可以借用我一下嗎?”
“欸?”一色花朝緒方撲閃着漂亮的大眼睛。
“這位仁兄似乎很喜歡和實力強勁的人較量。”緒方的語氣仍舊平靜,“你叫安芸右之助是吧?你有沒有興趣來和我較量一二?”
“哦?”安芸用力地挑了下眉,然後舔了下右嘴角,“你想和我較量?”
“好啊!”安芸不假思索地用力點了下頭,“你剛纔說得不錯!我最喜歡和實力強勁的人較量了!”
“大、大人……”直周這時面露古怪的表情,快步從座位上站起,走到了緒方的身前,然後踮起腳尖,朝緒方低聲問道,“你這是在幹什麼?爲何突然想要上場和這個安芸比試?”
“……沒啥特殊的原因。”緒方低聲迴應,“只是因爲安芸剛纔的話讓我不喜而已。”
“我認識一幫很堅強的女人。”
“面對天災人禍,她們沒有自暴自棄,頑強地生活着,將男人、女人的活都給幹了,她們纔不是什麼會讓手中的武器哭泣的人。”
“一色小姐,請將你的木刀借我用一下吧。”
緒方將剛剛所說的話又重述了一遍。
一色花在猶豫了片刻後,將手中的木刀遞給了緒方。
直周現在的表情……有着相當精彩的變化。
他以古怪的表情看了看緒方後,扭頭看了眼安芸——在看向安芸時,直周的眼中閃爍出幾絲戲謔的光芒。
從安芸的身上收回視線後,直周拉着一色花,回到了他們的座位。
緒方以普通的姿勢悠然站立着,朝身側的空氣空揮了幾下手中的木刀後,扭過頭衝着安芸,淡淡地說:
“繃緊每一根神經,若不繃緊每一根神經,我和你的這場戰鬥可是會很快結束的。”
“哈哈哈!我今天真是幸運啊!”安芸將刀架好,接着又舔了舔嘴脣,“不僅和早就想試試其斤兩的所謂‘女劍客’好好地較量了一番,又碰到了一個似乎特別強的高手!”
“放馬過……”
呼!
嘭!
一道破風聲與木刀跟肉體的碰撞聲幾乎同時響起。
一柄木刀重重砍在了安芸的右肩和右脖頸之間的位置。
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
安芸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重重倒地,昏死了過去……
“……我已經提醒過你了吧。”
緒方緩緩收起將安芸給一擊劈暈的木刀。
“若不繃緊每一根神經,我和你的這場戰鬥可是會很快結束的。”
此時此刻,全場俱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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