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今天是二月初一,照例是大朝會的日子,所以天還沒亮張嫣就早早的叫醒了朱由校,和幾名宮女伺候朱由校洗漱完畢用了早餐,又幫着朱由校穿上了龍袍,掛上了各種飾件,仔細檢查了兩遍直到無誤後這才催着朱由校上了早朝。
這些日子朱由校的心情很好,不僅是因爲張嫣替他生了一個皇子,更因爲隨着土豆、玉米、紅薯等高產農作物開始在大明普以及遼東局勢的好轉,原本勒在大明脖子上的兩根絞索已經開始鬆動起來。
眼看着大明江山有了傳人,國內局勢開始好轉,朱由校的心情自然變得開朗起來,不過朝會一開始,隨着戶部尚書郭允厚的摺子遞上來後朱由校的心情就開始有些不好了,而讓朱由校心情變差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戶部又沒銀子了。
“郭愛卿!”朱由校咬着牙道:“朕記得四個月前,也就是十月的時候秋稅剛剛入庫了兩百萬兩銀子,這才幾個月啊,怎麼就沒銀子了?”
郭允厚恭敬的說:“陛下明鑑,去年十月份的時候朝廷確實收到了兩百二十二萬兩的稅銀,但是這幾個月的開銷也不小,截止這個月爲止,朝廷已經花掉了兩百零三萬五千七八兩,如今朝廷的庫房裡只剩下不到三十萬兩銀子了。若是陛下不信,臣可以將這半年來的開銷賬冊呈現給陛下御覽。”
“御覽……讓朕御覽了難道就能變出銀子來了嗎?”朱由校冷哼一聲,“郭愛卿,你是朝廷的戶部尚書,朝廷所需銀子都需要經過你的手,如今你跑來跟朕哭窮,難不成朕就能變出銀子給你不成?”
“微臣不敢!”郭允厚苦笑一聲,“只是如今已到了二月,遼東那邊的軍餉器械也要開始撥發,陝西、山西那邊依舊持續大旱,朝廷的賑災銀兩和糧食也要及時調撥過去,這一切都需要銀子,可臣現在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還請陛下明察。”
“明察個屁!”朱由校眼睛一瞪,罵出聲道:“難不成朕明察之後就有銀子了?郭愛卿,你就直說吧,需要多少銀子?”
“一百零六萬五千三百二十九兩銀子!”郭允厚飛快的說出了一個數字。
“嘿……感情你是早就等在這了。”朱由校被氣樂了,“你來告訴朕,朕從哪弄來這麼一筆銀子?”
“臣有兩個提議,一是懇請陛下調內帑銀。”
“還有一個呢?”朱由校不置可否的問。
“還有嘛……”說到這裡郭允厚卻有些遲疑了起來,不過當他看到朱由校不耐煩的眼神時,他打了個激靈,趕緊從袖子裡掏出了一份公文高高舉過頭頂:“浙江、江蘇和廣東三省巡撫昨天聯名給戶部轉呈了一份萬民書,這是浙江、江蘇、廣東等江南各地士紳聯名寫來的,請求朝廷停止開海,爲此他們願意每年給朝廷多送繳納兩百萬兩的稅銀。”
“喲……今兒個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朱由校先是一愣,隨即冷笑起來:“不知道他們是以什麼名義繳納的稅銀啊?”
郭允厚飛快的補充了一句:“茶稅!”
“茶稅?”
朱由校一愣,隨即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朱由校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笑得喘不過氣來,整個人都趴在了龍案上,彷彿得了癲癇一般全身不停的抽搐着。
下面的滿朝文武看着笑得喘不過氣來的朱由校也是面面相窺,不少人的臉色更是變得難看起來,不過這個時候卻是沒有人敢上前說話勸阻。
良久,一個帶着氣憤的聲音在大殿上響了起來:“臣……禮部尚書來宗道敢問陛下,陛下爲何發笑?”
朱由校終於擡起了頭,看着已經從列班裡站出來的來宗道,他終於停止了笑聲,淡淡的問道:“哦……朕倒是不知道,在這金鑾殿上,朕竟然還不能笑了,來愛卿這是在指責朕失禮了嗎?”
“臣不敢!”來宗道拱手道:“但臣聞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家無禮則不寧。陛下乃一國之君,天下萬民仰望,如今更是在金鑾殿上召開朝會,文武百官皆在仰望陛下,陛下豈能如此失禮!”
“失禮?”朱由校不禁有些愕然,指着自己道:“朕不過是笑了起來,你就說朕失禮,那是不是說朕日後都不能笑了?還是說朕要哭還是要笑,日後都由你來宗道來決定,要不乾脆朕這個位子也讓你來宗道來坐好了。”
“臣不敢!”來宗道依舊強硬的說:“但臣以爲陛下乃一國之君,一言一行皆爲萬民表率,又豈可率性而爲,是以儘管陛下不喜,但臣依然要勸誡陛下。”
“嘿……”朱由校深吸了口氣,暗自告誡自己不能發火,這個來宗道他是知道的,乃是東林黨的一員,雖然這兩年來他和魏忠賢以及楊峰的聯手之下已經將東林黨的大部分勢力都趕出了朝堂,尤其是隨着高攀龍的死去,東林黨失去了這個領袖之後更有潰散的跡象,但東林黨的勢力實在太大,到現在依然有不少人還活躍在朝堂上,這個來宗道就是其中之一。
而最讓朱由校頭疼的是這個來宗道本質上不是什麼大奸大惡的人,他最大的問題是爲人太過古板,在他看來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必須要符合禮法,但凡是不符合禮儀的事情都是錯誤的,用通俗的話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古板的人,就連他這個皇帝他都敢出言指責。
“不行……不能再跟這個老古板耗下去了,今天朕可不是來跟他置氣的。”朱由校心裡暗暗道,想到這裡他對來宗道擺了擺手:“好了,關於禮法之事改日朕有空再跟來愛卿聊,現在咱們還是言歸正傳。”
說罷,他又對郭允厚道:“郭愛卿,咱們還是接着聊剛纔的事。”
“遵旨!”
郭允厚偷偷給了朱由校一個同情的眼神,同朝爲官那麼多年,他自然很清楚來宗道是什麼人。象他這種既不貪腐又有很高名望的古板官員是任何一個皇帝都感到頭疼的。偏偏你還不能隨意的將他罷免,沒有充足的理由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隨意罷免一個在士林中擁有較高威望的禮部尚書,即便是他東林黨的人也一樣。
他繼續道:“江南各省的士紳前些日子給戶部發來的那封萬民書上說,福建自從開了海禁後的一年多時間裡,福建各地百姓紛紛下海,不少人更是連地都不種了,全省各地土地荒蕪嚴重,長此以往恐怕會有糧荒出現。更有人說,如此經商之風氣一開,長此以往將使得人心不古,百姓失去了教化之後恐有不測之事發生,爲大明計,各地士紳願意每年都上繳茶稅兩百萬兩給朝廷,以求朝廷重新禁海。”
“每年兩百萬兩,這個數目可真不小啊。”朱由校淡淡的說了句,眼中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他扭頭對郭允厚道:“郭愛卿,你是戶部尚書,你來告訴朕,去年浙江一省上繳的茶稅有多少兩?”
郭允厚喏喏了兩聲才低聲道:“十六兩。”
朱由校冷笑道:“多少……郭愛卿你大聲點,朕聽不清楚?”
郭允厚一咬牙,大聲道:“啓奏陛下,去年浙江上繳茶稅共合計一十六兩。”
“呵呵……呵呵呵呵……”朱由校又大聲笑了起來,不過這一次卻沒人敢出來打斷他的笑聲了,就連剛纔板着臉指責朱由校失禮的來宗道也站在列班裡黑着臉默不作聲,不是他不想說,而是這事實在是太丟臉了。
“看看吧……看看吧。”朱由校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聲,對着滿朝文武大聲道:“我堂堂大明朝,一省上繳的茶稅竟然只有區區十六兩,這點銀子恐怕也就只夠諸位在酒樓裡請同僚吃頓飯吧,可這就是江南數省一年的茶稅,諸位愛卿誰能告訴朕,朕應不應該大笑?”
金鑾殿上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在場的人誰都知道這簡直就是個笑話。茶稅在開國之初可是大明一個重要的稅種,比如弘治十八年的時候,就連象陝西這樣的省份每年都能上繳茶稅五萬多兩,就更別提浙江這樣的產茶大省了,可就是這樣一個產茶的大省,一年的茶稅竟然只有區區十六兩,這已經不是糊弄人了,這簡直就是在打朱由校這個皇帝的臉啊。可就是這樣一個今年剛上繳了十六兩銀子茶稅的省份,竟然願意和其他幾個省聯合起來願意每年上繳兩百萬兩銀子的茶稅,只求朝廷重新禁海,要說這裡面沒有問題,這簡直就是在侮辱別人的智商啊。
看到沒有人說話,朱由校掃了衆人一眼淡淡的問道:“怎麼,都不說話了,諸位臣工都說說看,江南各省爲什麼寧願多上繳兩百萬兩的茶稅也要朝廷重新禁海啊?”
大殿依舊一片沉默,朱由校冷笑道:“你們不說,朕替你們來說。他們之所以願意上繳兩百萬兩銀子,那是因爲他們擔心朝廷也讓他們象福建一樣要開海,所以他們感到肉疼了,他們慌了,所以寧願花錢消災也要搶先堵住朝廷的嘴,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