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的故事並沒有什麼稀奇的。
在李安然看來,更像是官二代濫交朋友的西遊翻版。
楊戩因爲擔任司法天神忙於公務,三聖母閒着無聊,就結交了許多朋友。
這些朋友裡面有不少是她機緣巧合之下認識,品性相投的,但更多的是想要攀附他的權勢,故意結交討好她的。
楊戩早就派人調查過這些人的背景品性。
但,礙於她們在最開始的時候只是拿司法天神親妹妹至交好友的名頭充當護身符,並未狐假虎威仗勢欺人。
楊戩又自覺對三聖母有所虧欠,又怕三聖母得知後不開心,也就沒有阻止她們來往。
不曾想,她們的膽子確實越來越大。
這百花仙子竟然敢慫恿三聖母在案情未定之前來天牢探監,試圖幫綾波仙子脫罪。
這就觸碰到了楊戩的底線。
纔有了臨走之時,楊戩出言警告百花仙子管好百花司事宜、沒事少去華山。
“……怕三聖母不開心……這個理由簡直無敵!”
李安然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
堂堂天庭第一戰神、以冷酷無情著稱的司法天神說出這話,傳出去恐怕會驚掉一大丟眼睛!
但看楊戩說到三聖母時的寵溺無奈,這話又分明是真心實意的!
李安然對楊戩的妹控屬性有了全新的認識。
也難怪三聖母會這麼輕而易舉地就被百花仙子拿捏!
有這麼一個權勢滔天近乎無所不能又對她無限包容的二哥在,她只是傻白甜,沒有變成囂張跋扈無法無天的仙二代就已經不錯了!
不過,李安然心裡更奇怪的是,楊戩今天爲什麼會突然和他講起這些?
以他們兩個之間的交情,說這些實在是有些交淺言深了。
楊戩看出了李安然的心思,說道:“李將軍是不是在奇怪,我今天爲何會突然說起這些?”
李安然點了點頭。
楊戩說道:“李將軍可知道牛郎織女之事?方纔三妹來司法天神殿尋我的時候,我正在凡間解決此事……”
牛郎織女的故事,李安然自然知道。
但前世,他只是把它當做神話傳說來聽,和此時從楊戩口中聽來,完全是兩種感覺。
“以往仙凡之戀,多是神仙耐不住寂寞,動了凡心。但這一次,卻是完全不同。那牛郎是被一隻牛妖蠱惑,趁着織女洗浴盜取了織女衣物。我這次下凡正是爲了抓捕那隻牛妖……”
隨着楊戩的娓娓道來,李安然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楊戩先前就派遣康老大和哮天犬利用“天地無極,萬里追蹤”之法去追查牛妖下落。
一人一狗用了快大半個月時間,總算是在三天前搜尋到了牛妖的蹤跡。
他們沒有輕舉妄動,而是立刻用法術通知了楊戩。
隨後,楊戩就帶兵前去追拿。
牛妖實力不俗,但也不是楊戩對手。
但,就在楊戩要將它擒住的時候,忽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擋住了楊戩的去路,
等楊戩破掉這法術,牛妖已經消失,身上的氣味也被徹底祛除。
楊戩無奈之下,只得返回天庭,向玉帝王母稟報了此事。
本意是想讓玉帝王母寬限幾日,好讓他抽出更多的精力,將這牛妖抓捕歸案。
再不濟,也想讓王母念在織女是遭了妖怪算計,並非是真動了凡心,可以手下留情。
但,沒有!
王母不僅沒有半點耐性,
也沒有絲毫心軟。
只說神仙動凡心乃是萬惡之源,不嚴懲不足以正法紀立天威。
無論織女是因何原因動了凡心,動了就是動了,罪無可恕。
王母隨即就下旨,令楊戩將牛郎織女一家分隔在天河兩岸,只每年七月初七,也就是兩人成親之日,以鵲爲橋,方可見上一面。
楊戩說到這,李安然忍不住問道:“王母既然這麼痛恨仙凡之戀,爲何還要他們每年見上一面?”
“爲了威懾衆仙。”
楊戩見李安然面露不解,解釋道:“天河之中匯聚了世間所有的薄情無義,近似於天牢聚集的凶煞怨戾之氣,但更甚百倍。”
“牛郎與其子女都是未曾修煉的凡人,織女也只是一尋常女仙,最多十年時間,無論是愛情親情還是其它感情,都會被消磨的一乾二淨,只剩下最純粹的憎恨。”
這王母好狠!
李安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裡一陣發寒。
凡間說起牛郎織女,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但當所有的感情都不復存在的時候,這相逢就成了人間慘劇,也是對情愛最狠毒的詛咒譏諷。
這其中又屬織女最是悽慘。
這“愛情”本就並非她所願,完全是遭人算計,才被迫嫁給牛郎。
如今,又因爲她是仙人之體,更能承受天河沖刷,要眼睜睜看着丈夫子女一點點變得冷漠無情,對她充滿憎恨怨毒。
這遠比什麼銅丸鐵汁萬箭穿心更殘忍,更能令一衆神仙膽寒!
楊戩講完這些,才又將話題重新拉了回去,拱手說道:“李將軍,我今日與你講這些,是有一事相求。”
李安然趕緊讓到一邊,說道:“司法天神說笑了!這世上就算有司法天神做不到的事情,但也沒有司法天神做不到,我能做到的事情啊!”
楊戩苦笑道:“我如今看似是權勢煊赫,實則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過猶不及。等哪一日,我失去了這身權勢,下場只會比任何犯過案的罪仙更加悽慘。”
“楊戩所求之事,便是等這一天到來之時,請李將軍替我照看一下三妹。她性子單純善良,若是無人庇護,恐被人哄騙欺負。”
李安然:“???”
李安然理解了楊戩的相反,但也有些懵。
楊戩對自己的處境有如此清晰的認識,李安然並不驚訝。
他在見識到王母對付織女的狠辣無情之後,擔心自己失勢後,三聖母也會被清算,也在情理之中。
但,你就算是找人託付三聖母,那也應該是梅山兄弟或者哪吒這些闡教二代弟子啊,怎麼也不該找到他頭上了?
想到三聖母日後的神操作,李安然不願接着茬,推辭道:“司法天神也太高看我了!姑且不說司法天神日後會不會失勢,單只是梅山六聖,個個都勝過我百倍,這種事情那輪得到我!”
正說着,李安然忽然察覺到有些不對。
他修煉有合歡功法,對情緒感知敏銳,他察覺到楊戩對他的欣賞似乎更重了幾分。
這是什麼情況?
李安然正驚疑不定,突然意識到一件更不對的事情!
他怎麼能察覺到楊戩的情緒?
就他這點修爲,連李老四的情緒都要在吐納狀態下,才能感知到。
楊戩的情緒,他憑什麼感知到?
除非……
楊戩是故意讓他感知到的!
李安然瞳孔驟縮,一直努力維持的面癱臉都有些繃不住,心中對楊戩的警惕飆升到了極點。
楊戩卻好似沒有察覺,繼續說道:“我這些年來也遇到不少驚才絕豔之輩,但能與將軍相提並論的,少之又少。”
李安然感受到了楊戩情緒裡的真誠。
他更慌了。
楊戩這些年來遇到的都是誰?
猴子、禺狨王、牛魔王、蛟魔王……
但現在,他來一句,能和李安然相提並論的少之又少!
這事要做什麼?
楊戩顯然沒有停下來的打算,繼續說道:“我第一次見李將軍的時候,李將軍還只是一個煉神化虛境界的修士,這纔不到三個月時間,將軍就已經得道成仙。如此資質,已經超過了這世間絕大多數的人,便是我當初也有所不如。”
原來是這裡出了問題!
李安然恍然明白過來,笑的有些勉強:“司法天神謬讚了。”
這其實也不完全怪李安然馬虎大意。
一來是,無論是在前身的記憶還是在他看過的那些妖怪修士的生平裡,都沒有聽說過可以直接查探人修爲的法術。
二來則是,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難道就能完成苟着不提升修爲!
那樣的話,他可能連最開始禺狨王那一關都過不去,到現在還是個拿着每天不足一千點經驗值的收益當個最底層的天兵。
楊戩繼續說道:“不過,這也沒什麼。畢竟,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齊天大聖孫悟空能用短短數百年時間修煉到太乙之境,將軍用三個月從煉神還虛突破到真仙境界也不奇怪。”
“真正讓我意外的是,在天兵名冊上,將軍年齒竟然是七十有三,也就是說將軍用了七十三年從凡人修煉到煉神化虛,卻只用了三個月時間,從煉神化虛提升到了真仙境界。”
李安然心頭一緊,這下是真的被嚇到了。
但回過神來,他也就想明白了。
楊戩這種心思縝密城府極深之人,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褒舉他坐上司獄之職!
在這之前,楊戩肯定已經是將他調查了個清清楚楚。
只不過,直到此時,楊戩纔給他攤牌。
楊戩說道:“李將軍且聽我說完,不必驚慌。楊戩可以對天起誓,對將軍絕無半點惡意,也絕不會逼迫將軍。”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將軍應該也能感受到楊戩的誠意善意。”
他果然是故意的!
李安然這時候反而是冷靜了下來,說道:“司法天神請講。”
又是一股欣賞的情緒傳來。
這狗屁操蛋的事情!
李安然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也知道哪怕是楊戩,沒有修煉過相應功法,想僞裝出這種情緒來騙人也幾乎不可能。
楊戩的確是對他沒有惡意,也的確是在欣賞他。
楊戩繼續說道:“會出現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是你在凡間的時候,故意放慢了修煉速度,但這種概率極小極小。第二就是你到了天庭之後,得到了某種機緣,修爲這纔會突飛猛進。”
“我又向天牢的天兵詢問了你在天牢中的所作所爲,結果就發現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你曾對一名叫陳陽的天兵說,你自知心性不堅,遇到事情容易退縮,於是就喜歡給自己制定一個目標,然後逼自己面對恐懼去完成它。”
“而你因爲被天牢中的妖怪嚇到,就給自己定下一個目標,要親手將一萬個犯人押送進天牢當中。所以我猜測,你的機緣應當與天牢與押送犯人有關。”
李安然聽着楊戩抽絲剝繭般的分析,只覺得頭皮發麻。
但,楊戩的分析卻遠不止這些。
“從那些天兵口中,我還得知了你剛來天牢的時候,每次修煉都需要消耗大量時間來祛除混雜在靈氣當中的煞氣,然後再花費一定時間調理身體。”
“但你這次故意引煞氣入體僞裝成重傷騙過丘引,而後只用極短的時間就將戾氣驅散,修爲更是不退反進。”
“我當年捉拿妲己的時候,見她用過類似的手段,而那隻三尾靈狐又恰巧是青丘血脈,恰巧由你押送天牢的,你的變化也恰巧自此開始。”
“可這功法應當是青丘不傳之秘,你與那三尾靈狐先前又毫無瓜葛,她絕無可能傳給你。”
“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將軍得到的機緣應該是能從自己親手押送的犯人身上得到某些好處。這也是將軍先前會拒絕老四招攬,不願離開天牢的原因。”
李安然這次意識到自己在不經意間,竟然露出瞭如此多的破綻。
他嘴巴張了張,最後只說出一句:“李安然心服口服。”
楊戩說道:“李將軍不必如此。楊戩也不過是仗着手中權勢,能夠將方方面面的東西調查清楚,這才能得出這些結論。若是易地而處,將軍未嘗會比楊戩差。”
李安然也不僞裝面癱了,苦笑道:“司法天神不要安慰我了。我這人的確是最有自知之明,這些事情我做不來。”
他心裡還有四個字沒說,“也懶得做。”
楊戩沒有再繼續說這些,話鋒一轉,說道:“天牢這邊發生的事情,丘引也都知曉,我無能爲力。不過,你在凡間留下的痕跡,我已經親自清理乾淨,不會再有人發現將軍的秘密。”
李安然鬆了一口氣,拱手說道:“多謝司法天神。”
楊戩這態度標明瞭他對他的機緣沒覬覦之心。
當然,這也是楊戩不知道李安然這機緣可以直指聖人大道,否則的話,楊戩會不會動貪念,還真不好說。
楊戩說道:“李將軍客氣了。相比於這機緣,我其實更欣賞李將軍本身。”
又是真誠和欣賞的情緒傳來。
李安然有些麻了。
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優點能比系統金手指更讓楊戩看重的。
楊戩正色道:“這世上有機緣有天賦之輩數不勝數,如那齊天大聖孫悟空、驅神大聖禺狨王,也包括我在內。 驟得機緣,修得一點神通,就會忘乎所以不知天高地厚,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厲害。”
李安然:“……”
他明白楊戩要說什麼了!
果然,楊戩繼續說道:“像李將軍這樣,哪怕是得了機緣,修爲暴漲,依舊能低調沉穩,耐得住寂寞,我還是第一次遇見。有如此心性,哪怕是楊戩死了,這天庭毀了,將軍恐怕也能安然無恙。”
李安然:“……司法天神謬讚了。”
楊戩還待在說些什麼,遠處忽然一道祥雲飄來,雲頭站着一鶴髮童顏精神矍鑠的老者,正是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一看見楊戩,他就招手喊道:“司法天神,陛下有事召你覲見。”
楊戩眉頭一皺,朝李安然傳音道:“李將軍,三妹之事,我不會勉強你。但你若是願意,我也會助你一臂之力。“
說罷,楊戩就駕雲迎了上去,與太白金星一道往靈霄殿方向飛去。
李安然目送着楊戩離開,這才鬆了口氣:“難怪能當上司法天神,這特麼也太可怕了!還好,他對玉帝王母不放心,想讓我幫他照顧三聖母!”
李安然並不知道,楊戩會在這個時候與他攤牌。
不僅僅是因爲牛郎織女一事,也不僅僅是因爲他展現出來的潛力和穩重。
更重要的是,楊戩這次下凡,也親自在調查了他的過往,確認他是個信守承諾爲人良善庇護了一方的有德之士,值得信任託付。
而這攤牌也是一個提醒,以免李安然鬆懈大意,留下更多的破綻,被旁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