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面倒的屠殺。
人類在復甦的厲鬼面前,半分抵抗力都沒有。
女鬼屍身分裂,大大小小殷紅的血雨停在半空,無數細長的黑色絲縷在血珠之間串連,將血珠串拼成一張奇大無比的血網。
將網落下的時候,身在這張鬼網下的村民便如鑽進網中的魚,生命被迅速的收割。
這些村民身體垮散倒下的時候,一朵朵豔紅如血的花朵卻迅速盛開。
頃刻之間,在黃泉彼岸形成一片詭異的花海。
血雨漫天飛灑,鬼霧被染成粉色。
這曾經在莊四娘子在生時留住了她腳步的白蘇,在沾染了大量人血後,則留住了復甦的厲鬼腳步。
女鬼在花叢間穿梭,被臨死前的村民困在了此處。
……
真相的重演太令人震撼了。
範無救與武少春二人看得目瞪口呆,久久說不出話來。
但這一幕卻在趙福生的預料之中。
她意識到蒯良村其實在當夜莊四娘子厲鬼復甦之後,便已經盡數死絕了。
死去的村民形成另一種詭異的物質存在。
從鬼案重演看來,臨死前的蒯六叔已經意識到蒯良村惹下了滔天大禍,他那時想要彌補。
興許是這種極度強烈的信念,令他死後屍骨開花,纔將鬼物困住。
“大人,我們現在怎麼辦?”
武少春聲音乾澀,問了一聲。
他的眼神充滿了恐懼,看向遠處那一片漫無邊際的花海,以及在花海中緩慢前行的女鬼。
在花海的另一端,是逐漸開始沸騰的黃泉。
紅霧煙霞,這本該是唯美的一幕,卻因爲信步而走的是厲鬼,以及它腳下所踩的無數屍骨,還有空氣中殘留的濃重血腥味兒,而增添了幾分殘忍的恐怖。
“它、它會發現我們嗎?”
莊四娘子所化的鬼物大凶!
蒯良村如此大的村莊,村民數百,竟然頃刻間就死絕了。
三人先前在黃泉底下與她打交道竟然還能順利脫身,真是走大運了。
這會兒範無救才意識到趙福生刻在張傳世後背上的烙印有多重要。
隔着很遠的距離,祠堂內的三人都感覺到了女鬼身上傳來的強大威懾。
“不用慌。”
趙福生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
“照理來說,它應該不會發現我們——”
武少春之前看起來憨厚老實,這會兒腦子卻像是開光了,問道:
“大人,‘照理來說’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認爲如果村子平衡沒有被打破,它應該不會發現我們。”趙福生應道。
“爲什麼?”範無救聽她說女鬼發現不了三人,本該鬆口氣,但他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頭,可說不出來,只好再繼續追問。
“以蒯六叔爲首的村民死後應該也厲鬼復甦,將這個村莊形成了一個特殊的地域。”
趙福生一說到這裡,範無救與武少春兩人不由自主渾身一抖。
“但他們因爲受在生時影響,所以在厲鬼復甦之後,便將蒯良村形成鬼域,把莊四娘子困在其中。”
這些村民所化的厲鬼殺人法則應該是在鬼域之中重複不斷的行私刑,例如先前張傳世被沉河。
誤入鬼域的人會一一被殺死,最後莊四娘子現形,繼而絞殺村民,周而復始。
她說的內容聽得武、範二人膽顫心驚,趙福生又道:
“這樣一看,村民與莊四娘子之間形成對峙,彼此應該是相互剋制的。”
她一說完,範無救好歹也是萬安縣鎮魔司元老,頓時懂了:
“也就是說雙方都被剋制住了。”
“對。”趙福生點頭。
範無救頓時鬆了口氣,露出笑容: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安全了。”
既然蒯六叔臨死前的心願是將這樁禍事平息,且以蒯良村爲代價困住了莊四娘子,兩方鬼物相剋相伴,其他人應該是不受影響了。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趙福生搖了搖頭。
她的話令得武少春心中一驚:
“如今出了變故嗎?”
“還有滿周沒有找到。”
“蒯滿周?莊四娘子的女兒?”武少春問。
他一說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想起了這個小孩的名字,正要說話,趙福生就道:
“沒錯。”
“她沒死嗎?”範無救接了一句。
“從先前的情況看,至少莊四娘子厲鬼復甦時,她還沒有死。”
蒯滿周應該是這一樁可怕鬼案中唯一的生還者。
村子在行私刑時,她並沒有參與其中,這應該是她逃過一劫的緣由。
“也許她——”
趙福生說話的同時,腦海裡還在飛快的回憶經歷這樁鬼案以來所獲得的種種線索。
就在這時,她眼角餘光看到了範無救手上提着的那盞銅燈。
本來熄滅的燈芯突然閃了一下,亮起了紅色的火光。
她的瞳孔急縮,衝着武少春、範無救二人喊了一聲:
“躲!”
兩人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卻對她的話格外聽從,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介於先前村邊發生的慘案,兩人不約而同的往宗祠內不同的方向朝裡衝。
同一時刻,村子的遠方鬼花仍在盛放,但不知何時,鬼霧散逸開來。
先前還空蕩蕩的祠堂門口,突然間齊刷刷的站了大量的人。
“……”
這一幕太驚人了。
以蒯六叔爲首的衆村民此時都站在祠堂門口,與還沒有逃跑的趙福生面面相對。
村民們裡三層、外三層,將祠堂圍得水泄不通。
先前提在範無救手上的銅燈,此時被蒯六叔提在手中。
它仍是在生時的模樣,雙頰削瘦,膚色暗沉,頭髮挽起,額頭裹纏了一條汗巾。
那汗巾本該是白色,此時早被血染紅,乾涸後呈現出黑褐的色澤。
厲鬼面無表情,臉上密密麻麻的佈滿了縱橫交錯的青黑色的紋路,彷彿整張臉是碎裂的瓷器,重新拼湊。
這些村民所化的厲鬼怎麼會出現在此處?
趙福生腦海裡閃過這樣的念頭。 隨即封神榜提示她:感應到災級厲鬼的出現,已達封神資格,是否將大鬼封神?
這個提示一響起,趙福生迅速反應過來:
“不對!”
她來不及多想,立即心念一轉,調動封神榜:召喚門神!
500功德值立即被扣除。
趙福生識海內陰風大作,封神榜隨即啓動,揹着鬼門板的趙氏夫婦所化的鬼物無聲的出現在她身後。
二鬼一現身,蒯良村的村民們便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
封神榜提示:門神已經出現。
他們想要將你背起,是否消耗500功德值,安撫門神?
否!
趙福生拒絕了使用功德值安撫門神,趙氏夫婦所化的厲鬼陰沉着臉上前,二人不約而同的向趙福生伸出了手。
與此同時,粉紅的霧霾不知何時籠罩了整個宗祠大門。
一道帶着紅光的影子一閃,一股怪異的,似是血腥味兒,又好像是某種甜膩花香的味道出現。
莊四娘子所化的厲鬼出現在蒯六叔的前側。
女鬼披散着頭髮。
漆黑的長髮如同肆意生長的水草,將她蒼白的、赤裸的身軀擋住。
一圈又一圈的麻繩纏住了鬼物的身軀,死去的魚蝦被夾在它髮梢之間,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惡臭。
女鬼的臉被水泡得泛白,眼珠呈青藍色,瞳孔佔據了整個眼眶。
它往前邁了一步。
地底留下一個鮮紅的血腳印,但厲鬼的身體卻在它足尖落下的瞬間消失了。
而在宗祠的門檻內的上方,突然有無數的血珠匯聚。
萬千細如黑髮般的絲縷將這些血珠串連,形成一張奇大無比的鬼網,往趙福生罩來。
女鬼竟然能進入宗祠!
趙福生一開始的猜測是錯的。
好在她還有挽救的餘地。
拒絕了門神的安撫後,復甦的趙氏夫婦第一反應是想將趙福生背起,且趙母所化的鬼物已經展開了行動。
它上前一步,將趙福生一把抱住。
厲鬼的力量奇大無比,幾乎要將馭使了鬼物的趙福生直接捏斷骨骼。
趙父也想上前,恰巧此時莊四娘子所化的女鬼也同樣出現在宗祠之中。
兩個同樣災級的厲鬼現形,這是真正的鬼與鬼之間的對碰。
揹着鬼門板的趙父感應到女鬼的出現,鬼網迎頭罩下,趙父突然放棄了來抱抓趙福生,轉而後背一轉,將鬼門板對準了鬼網。
血網罩下,將鬼門板連帶着趙父一併罩入。
趙父的身體在鬼門板下急速消融,緊接着門板的正上方,突然浮現出一具平躺的屍首。
厲鬼伸出雙手,抓住血網的一角,用力撕扯。
鬼母將趙福生抱住後,將她往後背一放。
封神榜再次提示:你已被門神背起,是否消耗200功德值逃脫?
注:門神的心願已經達成。
這提示一出,那門板上的鬼父頓時更加兇悍了。
陰風大作,平躺的鬼門板倏地豎立,鬼父雙手撕扯鬼網,那雙手堅硬無比,頃刻間將大量纏連血珠的黑絲抓斷。
血液‘篷’地噴灑落地,卻並沒有消失,而是在地面如同細長的蟲子般飛速蠕動,匯聚到一處,形成血紅的溪流。
莊四娘子不愧是災級的厲鬼,在這血溪流中再度探出頭顱。
鬼母背上趙福生後,也站到鬼父身邊,它的身體融入門板之內,接着也從鬼門板的另一端浮現出來,也開始瘋狂撕扯仍在半空中飛揚的血珠。
鬼血網迅速破裂落地。
血珠匯聚,莊四娘子再度從血汩中走出。
隨着它一走出來,血液迅速縮小,消失於無形,鬼網再現,將二鬼連同趙福生一併罩入。
被厲鬼罩住的瞬間,趙福生腦海裡響起了蒯良村的喊殺聲:清門戶、執家規——
喊聲一響,她突然感覺似是有什麼東西想要往她後背心戳來。
只是那股陰寒氣息在碰到她後背的瞬間,便發出‘呯’聲硬響,便再難寸進了。
趙福生一咧嘴,露出笑容:
“對不起了,我被我娘揹着。”
她被鬼母背起後,後背心緊貼着鬼門板,無形的鬼手環抱着她的身體,硬生生的想要將她擠入鬼門板中。
若非莊四娘子的出現使得鬼母轉移了目標,她在被背起的瞬間,沒有施展功德值鎮壓二鬼的情況下,興許她就會被鬼門板殺死了。
此時鬼母及鬼門板的存在爲趙福生擋住了第一波莊四娘子的襲殺。
要命的鬼門板此時反倒成爲了她的救星。
厲鬼一擊不成,但趙福生的手臂、肩膀上卻突然皮膚破裂,一枝詭異的骨花從她傷口之中鑽出,正欲迎風綻放時——
鬼門板上的力量隨即將這鬼花絞斷,使得莊四娘子伸出來欲折花的鬼手失去了目標,繼而被趙氏夫婦抱纏住。
門神趁厲鬼摘花的那一瞬,分別將莊四娘子的頭、身抱住,雙鬼用力撕扯,都想將厲鬼分解背上後背。
雙方都是災級以上的厲鬼,暫時哪個鬼也沒辦法奈何對方,一下僵持住。
不過趙氏夫婦畢竟已經封神,略佔上風。
如果給門神二鬼時間,未封神的莊四娘子遲早會被二鬼分解,封印進鬼門板中。
只是雙方平衡一旦打破,可不是趙福生想要的結果。
她如今的功德值在請出門神之後便只剩了744,她如今被門神背起,必須要留一部分功德值脫離門板的掌控。
一旦門神徹底吞噬莊四娘子,極有可能會發生不可預估的變化,她擔憂自己的功德值不夠,到時情況怕是會失控。
想到這裡,趙福生眼珠一轉,計上心頭。
封神榜仍在提示她:你已被門神背起,是否消耗300功德值逃脫?
隨着門神逐漸與莊四娘子所化厲鬼達成平衡,以及時間的流逝,她逃脫需要的功德值增加了。
趙福生心念一轉:她要逃脫,卻又不能徹底逃脫。
是!
功德值被扣除,那強行吸附着她的鬼門板與她之間的關聯隨即被強行斬斷。
趙福生從厲鬼後背滑落下來。
鬼母一失去對她的控制,頓時轉頭。
門神想要背起她的執念過強,甚至超過鎮壓其他的鬼物。
鬼母轉身往她抓來,趙福生一抖袖口,一隻鬼臂被她抓在手中。
已經在逐漸腐爛的鬼手被她往鬼母的方向遞了過去:
“來,牽着我的手。”
厲鬼毫無知覺的擡手,將與她握着的鬼手抓住。
鬼手成爲了趙福生與厲鬼之間的牽扯,她抓着鬼手,鬼手牽連鬼母,鬼母抓着莊四娘子的頭髮。
而莊四娘子的身體另一端則被鬼父抱在懷中。
趙福生牽着三個厲鬼,大步往宗祠內移動。